第24章 他愛上了一顆星星

還好主唱大大沒有追問下去，不然真不知道怎麽辦了。申為奇松了口氣，握着香蕉乖乖坐在沙發上。

廚房傳來榨汁機運作的嗡嗡聲，申為奇剝開香蕉皮，輕輕咬了一口。爛熟柔軟的果肉在舌尖融化，除了香醇的甜蜜以外，沒有其他味道。

申為奇幸福地陷進沙發裏，自由地舒展兩只長腿。

環顧四周，他發現沙發扶手上有書和雜志。放在最上面的書是攤開的，內頁被熒光筆畫得花花綠綠。

不知道主唱大大平時在看什麽書？

申為奇長手一伸，把那沓書都撈了過來。

最上面的是《熒屏之吻》的劇本。第五集 都是男女主演的對手戲，蘇知仁的臺詞很少，全部被綠色記號筆畫了出來。

看來主唱大大很認真地在研究演戲啊。

申為奇随手翻着劇本，心裏有些酸酸的。

王子越能積極對待新工作，他當然很高興。但是從歌迷的角度而言，他還是希望王子越能從事與音樂有關的工作。

因為申為奇是通過音樂認識王子越的。他對王子越的最初印象，就是一個站在昏暗舞臺上閉着眼睛唱歌的少年。現在王子越不唱歌了，似乎就不是他認識的主唱了。

待在王子越的家裏，坐在他的沙發上，翻着他的劇本，申為奇忽然想起從前。

從前，他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

說是從前，其實記憶鮮活如昨。

那時，申為奇還是一名練習生。

練習生制度是普魯托從外國引進的新人選拔體系。公司會集中培訓一批新人，從專業水平到性格素質進行全方位考察，最終挑選出最有潛力的人作為藝人出道。極少數人一進公司就能被選中，大部分人只能一邊訓練一邊等待，等一個或有或無的渺茫機會。

練習生的生活很辛苦，也很枯燥。沒有什麽休息日或者假期，每天除了練歌就是練舞，天不亮就得趕到公司，天黑了才能回宿舍。

練習生的宿舍條件很一般，夜裏躺在硬邦邦的床上，腦子裏全是白日聽了無數遍的嘈雜樂曲，運動過度的身體無比酸痛，不管用什麽睡姿都不舒服。

對于年輕人而言，身體的疲乏還是其次，最大的壓力來自對于前途的一無所知。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不是你付出努力就能得到回報。甚至可以說，比起成功，失望和失敗才是人生的常态。

日子一天天過去，宿舍裏的人越來越少，最後留下來的人都是真正有夢想，并且願意為夢想付出的人，這也是公司考察的內容吧。

不過，對于申為奇而言，與其用“夢想”這個詞，不如用“心願”更為恰當。

他只是想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就是這麽簡單而已。

記得練習生每天中午有一小時的休息時間。

休息時間雖然到了，但申為奇并不會休息。趁這點空閑，他在公司四處徘徊，獨自尋覓什麽。

某一天，他乘電梯來到公司第13層。在那裏，他發現一間休息室，門上貼着一張紙，寫着“Northern lights”。

自那以後的每天，他都懷抱着希望來到13樓，期盼與某人來個偶然邂逅。

今天能看到他嗎？今天能遇到他嗎？

今天，會不會電影裏那樣，你抱着一疊文件，急匆匆地走過走廊。我們在拐角意外撞個滿懷。鏡頭突然放慢，紙張如雪花般飄落滿地。我們雙雙跌倒，身體不經意觸碰。你驚訝地望着我，淡棕色的眼睛宛若美麗的琥珀……

當然了，電影就是電影，電影的場景從不會發生在現實中。

畢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一般不會在走廊裏跑來跑去。而王子越是歌手，肯定不會承擔運送文件的任務。

每一天，申為奇都乘興而來、敗興而歸。那間休息室的門始終緊緊關着，沒有一點聲響。

後來，申為奇才知道，Northern lights一直在外跑演出，幾乎不回公司。

他釋然了，但他還是會在午休時去13樓。這已經成為他的習慣，“Northern lights”這幾個字仿佛一個提示，提醒他咬牙堅持，不要忘記自己的心願。

秋天來了。

風兒帶着些微涼意，天空澄澈又遙遠，遠得像是無法觸及的人。

某一天，申為奇像往常那樣來到13層。

那間休息室的門開了。

門縫虛掩，可以窺見搖晃的人影，還可以聽到說話的聲音。

申為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生就是這樣奇怪，當你很想要什麽東西的時候，它不會出現。當你的期待慢慢消耗殆盡，它又會突然跳出來，給你一個意料之外的驚喜。

申為奇在走廊裏徘徊，緊張又懊惱。

如果能提前知道驚喜就好了。他現在穿的衣服不夠帥氣。紮着袖子的白T恤和黑色運動褲都是基本款，運動鞋倒是限量款，但鞋子前端髒了一塊，是跳舞的時候被別人不小心踩到的，他懶得清潔就放之任之了。

如果能提前知道就好了。他不敢去換衣服，萬一他們走了怎麽辦？誰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回來？

如果能提前知道就好了。

話說回來，提前知道的驚喜就不是“驚喜”了吧。

申為奇背靠牆壁，在地板上坐下。四下靜悄悄的，休息室的門微微打開，可以聽到裏面說話的聲音。

他豎起耳朵，仔細辨別談話的內容。

“……沒有辦法的事情，趙先生已經決定了……”

“……你以為我想這樣嗎？我比你們誰都想把樂隊搞下去……”

“……還有三年合約，是走是留，自己決定……”

嘭——

門開了。

一個人走了出來。

那人逆光而立，身影模糊不清。

但是，申為奇只看一眼，就認出了那人。

轟隆隆——

全世界的時間都凝固了。

一個人一生中能有幾個這樣的時刻？全身的知覺和感官都為一種最純粹的情緒所淹沒。

這種情緒是激動嗎？是驚喜嗎？是欣喜若狂嗎？

都不是。

浩如煙海的文學詞彙中沒有一個能描述這種情緒。

非要描述的話，那就是你躺在桃花樹下，花枝繁盛，而你只看着其中的一朵。春風吹過，那朵花迎風搖曳，慢慢飄落。

花樹下有溪水，有草地，有泥土。

它會落在哪裏呢？

當你這樣想着的時候，桃花飄然落在你的肩頭，仿佛一個輕輕的親吻。

——就是這樣一種情緒。

申為奇試想過相遇時的各種情況，但他沒有想到自己會如此不知所措，只能愣愣地看着他徑直走開，目不斜視地路過自己，一路來到走廊盡頭的窗前。

他的胳膊撐着窗臺，右手豎起托着臉頰，單薄的背影很孤獨。

他靜靜看着窗外，清秀的側顏沒有表情。

那扇玻璃窗外有什麽風景呢？申為奇匆匆瞥過，已然忘記。

可以确定的是，無論窗外有什麽，都沒有那對淡棕色的、宛若琥珀般的眼瞳美麗。

很美。

又很奇怪。

明明離得這麽遠，他怎麽能看得清楚這種細節？就好像那對眼睛被鏡頭無限放大，宛若一片廣袤無垠的圓形稻田。

難道這一刻是幻想？亦或是似夢如幻的現實？他已經分不清了。

耳畔傳來斷斷續續的談話。

“……版權保護太差，電子專輯根本賣不動……”

他聽到有人說：

“散了吧，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冬天來了。

天地間灰蒙蒙的一片，秋葉飄零，呵氣成霜。

申為奇再也沒去過13樓。

因為那個時候，練習生中開始流傳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據說普魯托唱片公司要轉型，看板樂隊Northern lights要解散，很多藝人要走人了。

這則消息令年輕的練習生們惶惶不安。大家都擔心先前的努力全部白費，開始消極應對沉重的訓練任務。

最後，趙禹城本人來到舞房澄清事實。

他承認公司确實要轉型，業務方向會發生巨大的改變，但練習生不會被遣散。他還說，練習生們不但不會被遣散，還會成為公司日後重點培養的對象。

之後，練習生的訓練內容變得更加繁瑣沉重，但沒有人抱怨，所有人都咬牙負重前行，争取那寥寥幾個寶貴的出道機會。

至于最後的結果麽，我們都知道了。

恍然回首，練習生的生活仿佛就是昨天，申為奇常常會想起那個時刻。那時，我為什麽沒有走過去安慰他，而是默默離開了呢？

是因為身為粉絲，驟然目擊樂隊解散現場太受打擊？還是某種類似于近鄉情怯的矛盾心理在作祟？還是說出于好意，為了照顧對方的自尊心所以選擇視而不見？

後來，申為奇才想明白。

都不是的。

那時的王子越正是失意的時候，他也只是個籍籍無名的小人物。兩個潦倒的年輕人碰到一起，或許會惺惺相惜，或許會擁抱取暖，但那不是申為奇的心願。

我是一個凡人。如果我愛上一顆星星，我不要他為我墜落凡間。

我會仰首注視你，想方設法地接近你。你的星光黯淡了，沒有關系，我來幫你吧。我也會變成星星，兩個人的光芒彼此輝映，一定會比一個人更加璀璨。

凡人可以變成星星嗎？

我想這是可以的。

哪怕這個過程很痛苦，我也會把血肉淬煉成最純潔的星光。當你終于看到我時，你以為我是百裏挑一的天才，你以為我是時來運轉的幸運兒，你以為我是天生的星星，但我不是。

因為你，我才變成現在的我。

因為你，我才有可能變成現在的我。

聽起來很不可思議麽？其實并沒有。

因為我喜歡你，就是這麽簡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