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打完電話,游星河告訴梁明月,游日海會幫忙找梁明玉。
“但不一定會找得到哦!”游星河特別提醒他,并不是覺得游日海找不到,而是認為這麽說,梁明月會好過一點,不會覺得欠他人情。他開口找他幫忙都已經是費盡氣力。
游星河能夠幫忙,梁明月就已經感激不盡,至于結果,如果能找到最好,找不到只能再想辦法。
“沒關系,明玉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未必會被壞人利用。”梁明月說。
游星河站在二樓,俯瞰着他,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梁黑狗,你當我是什麽朋友?”
突然冒出來的問題讓梁明月略顯慌亂,不過他很快恢複鎮定,仰頭和游星河遠遠對看:“你想我是你的什麽朋友?”
問題又抛了回來,他問得認真,游星河能夠聽出他的忐忑和期待,臉上一熱,惱羞成怒地小聲罵:“你太狡猾了,死梁黑狗,不,梁黑豬!”
他罵完都不敢多看梁明月一眼,匆忙地沖回了房間,木門被摔得很響。梁明月咬牙,心裏五味雜陳,不管最後結果如何,他都不想再不清不楚下去了。
一直到梁明月做好飯,喊他下去吃飯,他才恢複如常。
梁明月看着他,幾次想要開口說點什麽,都被他打斷。
“這個青菜很好吃!”
“今天的飯煮的好香!”
……
被打斷幾次後,梁明月一顆心掉落冰窟,他決定放棄閉嘴不言。
他不說話了,游星河又覺得不自在,主動找他說話。
“青菜是在三爺爺家的菜園子摘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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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聽說是三奶奶生前種的呢,種了很多,嬸娘們也去摘了。”
“嗯。”
“飯是嬸娘家買的新米哦?”
“嗯。”
……
不管游星河說什麽,梁明月都是“嗯”的應着。幾個來回後,他就失了說話的興致。他也開始沉默不語。
晚上睡覺,梁明月主動提出打地鋪,游星河沒有反對。可是真等梁明月在地上躺下了,游星河看着他的背影又莫名地生氣,想到白天的種種,新仇舊恨,越想越氣,他氣得不行了拍床坐起。
梁明月因為他的動靜微微側頭看他,游星河盤腿坐在床邊,雙眼冒火,他單手指着他,氣勢洶洶:“梁黑狗,你還記得你曾經說過的話?”
“嗯,什麽話?”梁明月輕輕地反問。
“你說過,不會再生我氣的!”
真是理直氣壯的游星河啊!梁明月忍不住笑了,低沉的笑聲聽起來壓抑沉重。
“我沒有生你的氣。”
游星河不接受這個辯解:“你就是在生我的氣!”
梁明月也從地上坐起,看着游星河說:“我能生你什麽氣呢?”
“就,就是——”游星河吞吞吐吐,無法回答,只能罵人:“梁黑狗,你欺負我!”
梁明月看着無理取鬧的他,深深嘆息:“我沒有生你的氣,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氣。”
這一刻的梁明月看起來難過極了,游星河竟也覺得難過,胸口像被壓了千斤巨石,讓他喘不過氣。
“你,你——”游星河本來想問“你為什麽要生自己的氣”,話到嘴邊一轉,成了:“你不要生自己的氣!”
梁明月望着他苦笑:“我連生自己的氣都不行嗎?”
“不行!”游星河真的蠻橫霸道。
梁明月看着他不語,游星河被他意味深長地眼神看到發慌,他故作鎮定道:“你生自己的氣就生自己的氣,但不要連累我。我跟你說話你要理我,不要‘嗯嗯’的敷衍我。”
他頓了下,沖着地上的梁明月勾手指:“也不準動不動就睡地上!我不喜歡你睡在地上懲罰自己,你上來陪我!”
他突然的疏離和冷淡讓他很不習慣,也很讨厭。游星河終于找到了生氣的理由!
梁明月坐在涼席上不動,游星河雙腿一蹬像個小孩子似的爬下床踮着腳跳到涼席上坐到他身旁。他故意貼到梁明月身側,兩人手臂碰手臂,梁明月想躲,被他拉住了。梁明月的體溫比他高,熟悉的溫度和氣息讓游星河漸漸平靜下來。
他腦袋靠着梁明月的肩膀,小聲道:“我不敢一個人睡。”
“我在這個房間。”梁明月很無奈。
“可是你離我很遠,我都摸不到你。”游星河輕輕按捏梁明月的小手臂。
他像只受傷的小貓,梁明月被他按得整顆心都化成了水,又酸又疼。他想推開他,但又不想推開他。
“你知道我為什麽那麽怕黑嗎?”游星河說。
“膽小呗。”梁明月難得抓到損他的機會,更像是不甘心的小報複。
超級自戀的完美主義者游星河當然不會接受這個不好聽的判定,用力掐他:“我才不是膽小。”
梁明月正色問他:“為什麽?”
“我四歲時,我媽給我請過一個保姆。可是保姆很壞,經常背着我媽打我,後來被人發現了,我媽把她辭退了。我媽那個人,屬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那種,後來就不敢再找保姆了,天天帶着我,拍戲、上節目。”游星河對那段時間的記憶都是模糊的,只知道每天都要見到很多很多的人,大家好像都很喜歡他,動不動就逗他玩兒。後來他才慢慢明白,如果袁翠翠不是大明星袁翠翠了,他在那些人眼裏,跟路人的小孩沒兩樣。
“你小時候的生活還挺豐富。”
“你不也是,還出國呢!”
兩人對視,不約而同地大笑。梁明月看着游星河的笑臉,收起心中不該有的執念。幸福離他太遙遠。
“然後呢?”
“有一次在劇組,我媽去拍戲了,有個姐姐,不,是阿姨說帶我玩兒,說跟我玩捉迷藏,我很開心,躲在了一個箱子裏。她一直沒來找我,箱子也被鎖住了,我被關在裏面一天一夜,跟着劇組的道具車走了兩個城市。”
“你肯定吓壞了!”盡管已經是過去的事情,可是梁明月聽着依舊心疼不已。
過去的傷害游星河已經淡忘不少,但始終記得被關在黑箱子裏不見天日的恐懼。
“叫了好久,覺得自己一定死定了!還在那裏跟佛祖留了遺言啥的。”如今說起,游星河只覺好笑。
“後來怎麽得救的?”
“道具師傅要用道具啊,打開箱子看到我,吓到暈咯,指甲蓋兒都摳破了!”這些細節是袁翠翠後來告訴他的。
“師傅們趕緊送我去了醫院,打針,吃飯,然後我就好了!”
“然後你就開始怕黑,不敢一個人睡!”梁明月輕輕握住他的手。
游星河不想告訴他,還有不敢一個人出門,不敢一個人在家,不敢坐電梯。他喜歡熱鬧,喜歡有人陪着。他想梁明月一直陪着他,這樣他就哪裏都敢去了,沒準電梯也能坐了呢!
“幸好那箱子不是密封的。”梁明月想想就後怕,要是那樣他就見不到游星河了。
對此,游星河感觸不大。一直到今天,他沒有假想過其他的可能。
“你知道最搞笑的是什麽嗎?我到了醫院,我媽才發現我不見了!”游星河嘆氣:“我有時候真的搞不懂,她到底是愛我,還是不愛我。”
“大概,不知道怎麽愛你吧。畢竟,她也是第一次為人父母。”
游星河突然湊到梁明月面前,離得很近看他:“你也是這樣替他們開脫的嗎?”遠走他鄉的父親,極其糟糕的母親。
梁明月默默點頭,不然還有什麽辦法。恨也是愛的一種,他曾經恨過他們,尤其她,後來漸漸明白,這種恨不過是因為求愛不得。更悲慘。
“屁!”游星河不認可他的說法:“我媽是那樣的,你的不是。”
梁明月無所謂地笑,他已經不在乎了。
“我媽後來查了下,發現是那個女演員阿姨故意的,是她故意騙我玩兒,鎖了箱子。她嫉妒我媽生了孩子還能演女主角。聽說有人看見了。在拍戲時,她故意把那個女演員揍了一頓,用那個古裝木劍狂戳她,破相了都。最後上了新聞,說她欺負新人耍大牌,鬧了好一陣呢。”
游星河想起來就覺得好笑,袁翠翠一直留着那個女演員破相的照片,額頭好大一口子,血流滿面,看起來挺慘的。也是從那次起,她的演藝事業開始走下坡路。他是後來聽游世昌跟人吹噓炫耀時才知道的,說她彪悍到特別,他喜歡的不得了。
“我爸更過分,直接封殺了那個女演員,她後來都不能演戲了,不知道幹嘛去了。”
“他們都是真的愛你。”
游星河又嘆氣:“但愛的方式都不對。”一個個的,都讓他好累。
梁明月彈他額頭:“貪心鬼。”
游星河回彈:“可憐鬼!”
“膽小鬼!”
“黑鬼!”
“幼稚鬼!”
……
梁明月徹底放開自己,和游星河鬧成一團,兩人又重新變得親昵自然。鬧累了,兩人平躺下來,游星河像個蠕蟲似的,挪到梁明月胸口枕着,心滿意足地感嘆:“真好!”
不鬧別扭的感覺真好,和梁明月在一起的感覺真好。把那些理不清的思緒扔到一邊的感覺真好。
梁明月好像發洩似的,用力搓他頭。游星河喊疼,他才停手。
“我也覺得真好!”
抱着你的感覺真好,揉你頭發的感覺真好,和你在一起的感覺真好。
“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麽快走?”梁明月說。
“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走?”游星河說。
又回到了問題的原點,兩人同時嘆氣。
“好困!”游星河細聲嘟囔。
“睡吧。”梁明月撥弄他的長發。
一夜好夢。
一大早,兩人是被三爺爺喊醒的。老人喊得很急促。
梁明月光着膀子先出屋,天井裏站着三爺爺,還有兩個穿着制服的警察,他臉色大變,耳中陣陣嗡鳴,樓下的三爺爺的嘴一張一合,可是他聽不到他在說什麽。他沖回屋內,鎖上門。
游星河正趴在床上揉眼睛,看到他腳步踉跄的走到床邊,問:“怎麽了?”
梁明月無法控制地全身發抖,以為不會再做的噩夢再次湧上心頭。
“她來抓我回去了。”
“她?不會吧!”游星河從床上跳起,要去外面看,被梁明月拉住:“不要開門!”
三爺爺在外面喊:“明月,星河,你們下來啊!”
梁明月沖他搖頭:“不要下去!”
游星河緊緊抱住他:“放心,有我在她帶不走你的!游家可不是好惹的,她要敢動你,我就跟她拼命!她不敢動我的,我哥生氣超恐怖的!”
他的話雖然聽起來很幼稚,但讓梁明月找回了勇氣。他漸漸恢複平靜。游星河牽着他出去,三爺爺和兩個警察齊刷刷地擡頭看着。三爺爺急得快要發火了:“你們兩個磨磨蹭蹭的幹什麽?明月你快點下來,警察找你!”
年紀稍長的警察問:“哪個是梁明月?快下來錄一下信息!”
游星河将梁明月藏在身後,趴在圍欄邊上探着頭小心翼翼地問:“你們,是來抓人的嗎?”
兩個警察失笑:“你們不要看着穿警服的,都覺得是抓人的啊!”
“那你們來幹什麽?”
“給梁明月錄戶籍啊!”兩個警察哭笑不得。他們收到上級的特別電話,指定要辦好梁明月的事情,從戶籍到身份證,必須一周之內搞定。所以,他們特意趕早跑來。
“啊——原來是這個啊!”游星河擠出一個尴尬但不失禮貌的微笑後,回頭看梁明月,興奮到語無倫次:“不是來抓你的,不是不是。他們是來做好事的,啊,你以後也是有身份的人了,你可以考大學,出國,買高鐵票坐飛機……你不是黑戶了,你要真的成為梁家的孩子了!”
梁明月不敢置信。游星河掐他臉,晃他身體:“是真的,是真的!我們快下去!”
梁明月腳步虛浮地下樓,每一步都好像踩在雲裏似的,很不真實。如果不是游星河在旁邊牽着他,他估計會腿腳發軟滾下樓。
“是你叫他們來的嗎?”梁明月勉強找回一點思緒。
“哈?你說什麽!”游星河裝傻:“快走快走!”他牽着他,幾乎是跳下每一級木樓梯。
三爺爺在下面心疼地罵:“星河你輕點,老房子經不起你那麽搞!”
下樓後,警察按照流程,錄完了梁明月的所有信息後,在牆上挂白布準備給他拍身份證照。
在警察做準備工作時,梁明月緊張地問游星河:“我現在的樣子可以嗎?頭發沒亂嗎?衣服合适嗎?我是不是先去洗個臉刷個牙?”
游星河捧着他的臉觀賞一番後,滿意得不得了:“不用不用,這樣就很帥!”
正在調試相機的年輕警察見兩人舉止親昵,羨慕說:“你們兄弟關系真好!”
三爺爺插話:“他們不是兄弟呢!”
游星河瞪他,踮腳攬着梁明月肩膀問那警察:“你覺得我們像兄弟嗎?有兄弟像嗎?”
那警察點頭:“像。”他端起相機對着兩人拍了一張,拿給兩人看。
游星河看了很洩氣,覺得警察的眼睛有問題,兩人的五官毫無相似之處,又一黑一白,對比鮮明。不像兄弟倒像是電視裏搞笑的黑白無常。
“一點都不像,你瞎說!”
梁明月也覺得很不像。
那警察卻堅持說兩人很像:“眼睛裏的東西,一模一樣!”他指指兩人的眼睛,少年人的眼神,都幹淨得不像話。
兩人互看,同時搖頭:“完全不像。”
警察笑着嘆氣,少年人通常都不會明白,他們都有共同的讓成年人羨慕與嫉妒的東西。
那叫時間,叫青春,叫年華,叫少年感,叫純真,叫不谙世事……那是成年人一點一點丢棄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