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警察都認定的事實,你認為呢?”袁翠翠反問。
游星河搖頭:“不,不,不。”一口氣三個不,足以證明,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警察不一定是對的。”他說。
袁翠翠放下二郎腿,整個身體前傾,桀骜的眼神柔和了很多。她看着游星河:“你知道為什麽一直不願意見你嗎?”
游星河當然不知道。
“我是真的殺了人,警察沒有冤枉我。出了事,才覺得對不起你。剛成年,就沒了媽。”游星河這才從袁翠翠松動的表情裏看到遺憾和痛苦。之前,她掩飾得多麽好,不虧是演員。
“但不管發生什麽,你都是我的媽媽。”游星河說,“誰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袁翠翠笑起來,眼神恢複正常,好像天塌下來都無所謂。房間裏無人說話,安靜了半晌,窗外吹來涼風,帶着草木的氣息。
袁翠翠鼻子動了動,笑道:“秋天了啊!”
游星河看着她沉醉其中的樣子,咬牙問:“媽,你為什麽要殺那個人?”
袁翠翠馬上縮緊眼眸,警惕而審視地看着他:“律師沒跟你說嗎?”
律師說的是防衛過當,為了自保不小心殺死了對方,用棒球棒,敲得對方頭爆裂。
游星河慢慢地笑,笑到後面都笑不出來了,五官擰成一團,笑不像笑哭不像哭。
“為什麽偏偏死的是那個人?”他盯住袁翠翠的眼睛。
那裏有一秒的錯愕,或者是半秒。反正很短暫,但被游星河抓到了。袁翠翠太擅長演戲了,以前她說什麽他就信什麽,從不懷疑。
袁翠翠看着游星河,表情漸漸變得認真而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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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問什麽,就問吧。”她沉聲道。
“為什麽偏偏死的是那個人?”
“他該死。”
“為什麽該死?”
“他手上有你媽的把柄。”
“什麽把柄?”
“你是警察嗎?問這麽多!”袁翠翠眯着眼睛笑,風情萬種。她突然像是感慨般,擡頭望着房頂嘆道:“要是有煙就好了!”
“什麽把柄?”游星河堅持不懈。
梁明月看到他微顫的嘴角,伸手按住他肩膀。游星河趕緊握住他擱在肩膀上的手。他需要勇氣,支撐他找到答案。
“多髒啊!你幹嘛要知道這麽髒的事情?”袁翠翠看着他,表情疲憊:“太髒了,你不用知道。”
她再不靠譜,再不會帶孩子,也知道哪些是游星河能知道的,哪些是他不能知道的。娛樂圈的水,要黑有黑,要白有白。她只願意他趟白的。黑的很少讓他看到。
房間裏再次沉默,涼風一陣一陣地灌進來,越來越大。桌上的紙張被吹到地上,梁明月撿起放回桌上,找了一個杯子壓好。
袁翠翠問他:“你抽煙嗎?有帶煙嗎?”
梁明月搖頭。袁翠翠似乎不信:“你這模樣,看起來不像是不抽的!”
“那,我也髒嗎?”游星河小心而顫聲地插話。
袁翠翠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固,但很快變成那種不可思議的驚訝:“你怎麽會這麽問?”
梁明月把手放回游星河肩膀。
“我跟他有關系嗎?被你,殺死的那個人?”這個問題藏在游星河心中太久了,沒想到問出來時,居然也不過一句話。問完了,游星河居然一點都不緊張了。最後的答案如何,好像也不重要了。他坦然地看着袁翠翠,等待她的宣判。
“你怎麽會這麽問?”袁翠翠還是不敢置信。
梁明月也驚訝地瞪着他看,游星河抿着嘴角,似乎在積攢力量。他幽幽地嘆了口氣,換了種問法:“他是我親生父親嗎?”
“哈?!”袁翠翠眼睛都瞪圓了,顯然沒有預料到他會這麽問。
“從十二歲起,就聽到很多人說,游日海不是我親哥,游世昌不是我親爸。他們養着我,不過看我可憐。”
游星河慢慢回憶是怎麽發現這個讓人難以接受的事實的。一開始只是關于袁翠翠的流言蜚語,說她私生活放蕩,男人無數。唯一的孩子的父親成迷,很有可能不是游家的種。不然,她為何不去游家大宅住?為何他十歲才被接走,還不是接去游家大宅?
同學故意避開他的讨論,同學家長嫌棄同情又讨好的眼神,家中保姆時不時地嘆他可憐,還有偶爾被莫名其妙的自稱記者的人堵住問你知道你的親生父親是誰嗎。
游世昌對他,一會兒熱情一會兒冷淡,他總是摸不清他的想法。而游日海,偶爾也會表露出對他的不耐煩。從十二歲起,他開始學會小心翼翼,虛與委蛇,故意做出游世昌和游日海喜歡的樣子讨好他們,當人一面背人一面。有時候,他都快忘了自己的真實模樣。
如果不是袁翠翠出事了,他被送到鄉下,他這輩子差不多這樣了,沒有靈魂的活着,如同行屍走肉。
梁明月沒有想到,游星河偷偷來找袁翠翠,是為了求證自己的身世。他沒有想過,看起來單純得有點傻氣的他,心中居然藏着這麽大的事。他有點生氣。
“那種爛人,我怎麽會跟他生孩子!”袁翠翠嫌棄道:“你大哥到底有沒有好好照顧你?!”
聽到自己跟那人沒有關系,游星河露出一個“萬幸不是他”的笑臉,畢竟那人真的是個垃圾,他都比不過游世昌的一根頭發。不過游世昌現在已經沒了頭發。
游星河把擋住眼睛的散發撥到腦後去,他有一頭濃密地讓人羨慕的頭發。
“那我的親生父親,到底是誰?”既然已經開始問了,那就問個清楚。游星河坦然多了。
袁翠翠像聽到什麽笑話似的,看着認真的游星河大笑到全身聳動,直不起腰。
游星河被她笑得生氣,他覺得自己好像又被她當成了傻子,像小時候一樣,随便糊弄下就過去了。
“笑屁啊,你說啊!”他不滿地催促。
梁明月輕聲喚他:“星河——”像是撫慰,更像是提醒,答案已經明了,無需追問。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早知道你會變得這麽蠢,當初我就不該把你交給你大哥的!”袁翠翠止住笑,心疼地看着他:“你大哥到底是怎麽教你的?”
“你不要說這些有的沒的!”游星河覺得她在打岔,逃避問題。
“游世昌做你爸不好嗎?”袁翠翠反問。
“他是我親爸嗎?”游星河問得小聲。
“你可以去做親子檢測!”袁翠翠不耐煩了,她直視游星河:“在你眼裏,你媽我真的是水性楊花的女人嗎?你寧願相信那些八卦記者寫的,也不願意相信你親眼看到的嗎?”
游星河慢慢搖頭,眼中漸漸氤氲。确定身世後的輕松,懷疑袁翠翠的愧疚,一口氣漫上來,讓他情緒失控。
“對不起。”在眼淚掉下來之前,他先低頭。
梁明月輕輕揉捏他的肩膀,他漸漸哭出聲,最後實在是忍不住了,反身抱住梁明月。
袁翠翠握緊拳頭,暴起沖到門外,把律師扯進屋內:“游日海那個混蛋,我要見他!”
律師掃了一眼游星河,不明所以地問:“怎麽了?”
袁翠翠指着游星河,憤怒道:“當初他把人接走時是怎麽說的,會好好待他,他做到了嗎?還有游世昌,那個老混蛋,我也要見他!自己的兒子都保護不好,他還能做什麽!”
袁翠翠氣得想砸東西,在屋裏找了一圈沒有找到可以砸的東西,只好發洩似的踢牆,嘴裏髒話罵個不停,把游家祖宗十八代都請了一遍。
女警聽到屋內動靜,拉開門問:“怎麽了?”
袁翠翠光明正大地問她:“你有煙嗎?給我來一支。”
女警馬上關上門,在門外喊:“沒有。”
袁翠翠又踢牆,連聲罵“我草你媽”。游星河情緒平複,松開梁明月,從貼身的衣兜裏掏出一包煙,又從褲腰裏掏出一盒火柴。
梁明月和律師都很驚訝,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藏的,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躲過檢查的。
他起身遞到袁翠翠面前,袁翠翠看着煙沒接:“你抽?”
游星河猶豫地點點頭:“抽不多。”完了讨好地補充道:“知道你抽,特意藏的。”
袁翠翠瞪他,拿起煙看了下,已經拆過了,裏面一根沒少。她用火柴點了一支。深吸一口後,吐出煙罵:“媽的,游日海那個混蛋,居然讓你抽煙!”
她越想越氣,指着律師道:“你趕緊安排他來見我,臭小子,說話不算數!”
游星河拉她:“你找他幹什麽,又不關他的事,他不知道我抽煙的。”
“什麽?你抽煙他都不知道!!!”袁翠翠近乎咆哮:“他不知道你抽煙?他居然不知道抽煙?天啦,我居然還妄想他能管好你!”
“明天,我要明天見到他!”袁翠翠表情猙獰,一副要殺人的樣子。
律師很淡定:“明天恐怕太趕了。”
“那你給我安排。”袁翠翠快要氣爆炸了。
“沒問題。”律師笑眯眯。
游星河苦着臉看着袁翠翠,他萬萬沒有想到最後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袁翠翠抽完一支煙,冷靜下來。她掃了眼角落裏的梁明月問游星河:“那你哥他肯定也不知道你們倆個的事咯?”
“好像知道。”游星河底氣不足。
“什麽叫好像知道?”袁翠翠擡高音調。
“他知道的。”梁明月插話,游星河驚訝地看他:“你怎麽确定他知道?”
梁明月沒有回答他,而是堅定地看着袁翠翠重複道:“他知道的。”
“哦,那就好。”袁翠翠沒有繼續問下去,她轉頭把正用眼神逼問梁明月的游星河拉到自己身邊:“你今年都十八了吧,以後有什麽打算?你哥跟我說你一直在偷偷學跳舞,你是認真的嗎?”
“嗯。”游星河拿目光掃着梁明月,回答地心不在焉。
“你跟他說了嗎?”
“說什麽?”游星河反問,被袁翠翠敲頭:“跳舞!”
“哦,說了。”游星河恨恨地瞪着梁明月不放。
“他怎麽說?”袁翠翠把他硬掰向她,她盯着游星河不開心的臉問。
游星河提不起勁:“說可以。”
袁翠翠嗤鼻:“那還像樣!你想跳就好好跳,不要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前幾年,游日海跟她提過幾次,游星河偷偷跳舞的事情,他不跟他說,他也沒有公開問。他以為他只是一時興起,可能跳幾天就不跳了。他暗暗給他安排了老師,帶着他跳。
袁翠翠又道:“既然事情都已經講開了,你也不要再疑神疑鬼了。你大哥那個人,雖然又悶又讨嫌,但不是個壞人。”
游星河不吭聲。
“算了,今天就這樣吧,我困了。”袁翠翠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抱了抱游星河,往外走。
游星河拉住她的手。
“怎麽了,又要哭嗎?”袁翠翠回頭笑話他:“你該長大了,星河。”
“媽——”游星河喊完,眼睛又濕了。
袁翠翠嘆氣,掐他臉頰,像小時候一樣。
“別哭,要哭也該是我哭,我對不起你,沒辦法給你好的生活,沒辦法一直陪着你。”到最後,她還是沒忍住心裏話。她原本想要更潇灑一點的。
游星河聽完,眼淚掉下來。袁翠翠替他抹去,她再次抱住他,這次抱得很用力,她伏在他耳邊小聲地交待:“不管有沒有我,你都要開開心心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游星河狠狠地摟住袁翠翠。
“再告訴你一個小秘密,我藏了一大筆錢,都是給你留的。”
袁翠翠說完,推開他,一點點幫他擦去臉上的淚。然後,轉身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她像是想起什麽,回頭道:“你爸很愛我,我也很愛你爸。只是你爸那個人實在是太讨嫌了,喜歡管東管西。我讨厭跟他住在一起。你以後不要聽他的。”
說完她又掃了眼梁明月:“你也是,不要聽他的。還有,不準欺負星河!”
完了,她又補充道:“你哥的話,你得聽!”她指指律師:“別忘了,給我安排。”
律師笑着點頭,她說謝謝。門口的女警說:“走吧!”
游星河和梁明月走到門口,目送她和女警說說笑笑地朝走廊另一頭慢慢走去。
律師說:“我們也該走了。”
游星河難過地嘆氣,他問律師:“我媽會判死刑嗎?”
律師自信地回答:“不會。”
游星河擠出一個難看的笑。梁明月牽他的手,被他甩開:“你跟我哥,到底說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