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後臺，游星河已經化好妝，頭發綁成了發髻盤在頭頂，臉塗得很白。他披着羽絨服在暖氣不足的後臺蹦蹦跳跳，比劃動作。
梁明月在一旁陪着他。
外面舞臺音樂聲起，上半場的表演開始了。這次舞臺表演整體是一個劇目，主題叫“凡間”，上半場有四段表演，展現凡間之樂。下半場有四段表演，展現凡間之難。游星河的舞蹈在上半場和下半場中間，跳少年的期待與掙紮。下半場結束後，還有一段老師的表演，跳成年人的無奈與期待。
游星河聽到外面的音樂聲，停下來，坐到梁明月身邊，頭一歪，靠到他肩膀上。
“突然不緊張了，聽到音樂聲覺得沒什麽了。”他慢悠悠地說。
“嗯。”梁明月握住他的手，細細觀摩他的指甲，為了這次演出，每一個指甲都精心修剪打磨過，指甲上抹了甲油，在白色的燈光下有奶油般的光澤。
“哇，第一支舞蹈是KT工作室的香香老師。”游星河小聲地興奮道，“我是第六支，差不過半個小時後，就輪到我啦！”
梁明月不說話，摩挲他的手背掌心。
游星河盯着兩人相握的手，說：“你待在後臺的話，只能看到我的背影了。”
“沒關系，這樣也很好。”能看到游星河跳舞背影的人，有他就夠了。梁明月将他的手攥到手心。
游星河腦袋一偏，躺倒在他腿上。他面朝他的腹部，雙手緊緊摟住他的腰，整張臉貼在他的羽絨服裏，都是微微腥臭的羽絨味道，帶着他的體溫。沒有梁明月站在他背後，他連上舞臺的勇氣都沒有。
“你真好。”游星河說。
梁明月戳他頭上的發髻，特意盤得松散，方便跳到一半時甩開。長發的他，雌雄莫辨，有種模糊性別的美。舞蹈老師們已經預測，一定會驚豔到很多人。
梁明月不敢想。
化妝老師過來，看到游星河躺在他腿上，“哎呀呀”地叫喚，說臉上的妝都蹭掉了。果然，游星河起身，梁明月腹部一片白。
他被老師拽着過去補妝，梁明月坐在不遠處，看着鏡子裏的他，聽着化妝老師的唠叨，乖巧地閉着眼睛，放在身側的雙手靈巧地翻着各種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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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直留在鄉下會怎樣？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梁明月低頭苦笑，游日海說得沒錯：“你也才19歲！”哪怕僞裝得再強大，也是僞裝。
游星河睜眼，從鏡子裏看到背後的梁明月，又露出那種落寞神情來。自從回來後，他已經看到過很多次了。
上半場表演結束，輪到游星河出場了。他活動完筋骨，梁明月幫他脫掉羽絨服，舞臺導演提醒他：“音樂聲響起後，你再出去。”
游星河表情凝重，默默點頭。
熟悉的鋼琴音樂聲起，導演說：“走！”
裸着上半身的游星河順着音樂滑出去，在舞臺中央轉了一個優美的圓圈，伏到在地，手臂跟着音樂聲擺動，又慢慢起身後仰，一個扭轉再次伏倒在地。
他看到了臺下的觀衆，坐得滿滿當當。他感受到了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幸福。哪裏還有什麽緊張？只剩下要把舞跳好的野心和欲望！
他瞬間進入狀态。舞臺導演稱贊：“看不出像是第一次上臺表演！”
梁明月看着他跳舞的背影，猜測着觀衆們的表情。
游日海豎着身體，看得全神貫注，趙凡身體前傾，半張着嘴驚奇地盯着舞臺，眼睛一眨不眨。莫少雲懶懶地靠在椅背上，眼裏流露地都是欣賞。
游星河的頭發散落時，觀衆席爆發出一陣小驚呼。他跪在舞臺中央，頭發垂在臉側，追光打在他臉上，前排觀衆可以清楚看到他迷惘困惑的表情。他躺在在地，扭轉着身體，依靠腰力起身，又依靠腰力躺下，如此反複，表現他內心的糾纏。
梁明月已經看了很多遍，但每次看都會被這段打動。游星河在跳他自己。
上半場跳完的幾個老師走過來，站到梁明月身旁，看着舞臺上的游星河不約而同地說：“天生舞者！”
有老師開玩笑說：“畢竟是袁翠翠親兒子啊！”
老師們輕輕笑開。
在他們的笑聲中，四周的空間突然開始扭轉。梁明月感到頭暈，他閉眼再睜眼，舞臺已經變了，是游家老宅天井的模樣，游星河站在中間，一邊轉圈一邊告訴他：“我的夢想啊，就是一直跳舞，跳到不能動為止。”
他轉得越來越快，四周的黑被吸到他的圓圈中。桂花樹變了形，水缸變了形，整座游家老宅在暗色裏慢慢扭曲消失。
游星河的臉突然放大地出現在他眼前，他盯着他問：“你呢？你想幹什麽？你有夢想嗎？”
梁明月搖頭，他不知道。
游星河的表情變了，他怒視着他慢慢融進黑暗裏。
“懦夫！”他聽到他罵。
“你不配跟我在一起！”他聽到他說。
時空再次扭轉，梁明月覺得自己好像站在一個高速路中間，兩側都是飛速而過的畫面，從小時候一直到現在的，咻咻地往前走。
鄭彥卿、梁家和、梁明珠、游星河……落在背上的皮鞭、垃圾桶裏飛着蒼蠅的盒飯、田裏的水稻……
過去光影迅速切換。未來，一片黑暗。
從撿起路邊第一個別人吃剩的饅頭起，梁明月就已經認命，不會再有未來。如果不是遇到游星河——
梁明月痛苦地閉上眼睛，有人拍他肩膀：“你還好嗎？”
他睜開眼睛，舞臺瞬間重新鋪開在他眼前，游星河站在上面，跑動，跳躍。扭轉，跑動，再跳躍。他眼神執着、堅定。
“你還好嗎？”
梁明月回頭，對上舞臺導演的臉。
剛剛在他身旁圍觀的老師已經散開了。
“感覺你快暈倒了！”導演說。
梁明月笑笑，跟他道謝，轉頭繼續看舞臺上的游星河。
鋼琴的最後一個琴音落下，游星河慢慢蜷縮在地，幾秒後，他慢慢擡頭，仰着下巴帶着微笑睥睨觀衆。
他改了最後的動作。臺下觀衆開始瘋狂的鼓掌。
尤其趙凡，他情不自禁地起身鼓掌，鼓了兩下後發現只有他起身了，他尴尬地拍着手準備坐下，左手邊的莫少雲起身了，眯着眼睛望着舞臺，鼓得不急不慢。
游日海的眼中只剩下舞臺上的游星河。他的手掌都拍疼了。
舞臺燈光漸暗，游星河慢慢隐在黑暗裏 。
掌聲慢慢停止。趙凡和莫少雲同時坐下來。
“你學我！”趙凡對着莫少雲說。
游日海從激動裏回過神，聽到這話，挑了挑眉毛。
莫少雲嗤鼻，不想理他。
“喜歡就說啊，暗戀不會有好結果的。”趙凡又說。
游日海眉毛又挑了挑。
“不過你說了也沒用，他不會喜歡你的。”趙凡最後總結。
莫少雲終于被逼急了，陰沉沉地看着他：“你廢話真多！”
“是的，大家都這麽說我，你怎麽知道的？”趙凡興沖沖地反問他，東北腔自然地帶着喜劇效果。
莫少雲看着游日海道：“你的助理怕是個傻子吧？！”
游日海看了眼趙凡，小眼睛沖他眨巴。他回莫少雲：“是的，大家都這麽說，你怎麽知道的？”
莫少雲冷哼，趁着中場休息時間，與助理換了座。
趙凡看他換座，委屈地嘟囔：“幹嘛換座，我又不會吃了你！”
他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莫少雲聽得清楚，他抽動嘴角。他的助理瞥了趙凡一眼，本來還想說點什麽的趙凡馬上閉嘴。
游日海輕聲哼笑，慫。
游星河跑下舞臺，梁明月馬上用羽絨服包住他，他的臉上有薄汗，透着紅，頭發粘在臉側，胸口劇烈的起伏着。
“我聽到大家的鼓掌聲了，很多很大。”游星河興奮地說。
“嗯，你跳得很好。”梁明月幫他把汗濕的頭發撥到腦後。
“聽說我哥找人錄像了，我回家要看！我站到舞臺上，就什麽都不知道了，腦子裏只有音樂，動作都沒想，跳到哪是哪。”游星河激動時，話很多，噼裏啪啦說個不停。老師們也來恭喜，說跳得不錯，這讓他更激動了。
梁明月給他拎開保溫瓶，那是游日海特別準備的，裏面都是據說補充體力的藥材泡的茶，他倒出一杯吹涼了遞給游星河。
游星河一口喝完，再要。梁明月再倒了一大杯，慢慢地給他吹涼。游星河站在他身側，看着他耐心的側臉突然停下那些激動不已的絮叨，頓了幾秒說：“如果你不在，我都沒辦法上臺的。”
他說得小聲，帶着表白的羞澀。
梁明月呼氣地嘴微張，微微停頓後，眼珠轉過來看着他，游星河黑亮的眼睛裏都是他。他笑了笑，繼續呼氣。
游星河輕聲地感嘆：“有你在，真好啊！”
梁明月遞茶給他，看着他抱着茶杯喝得滾動的喉結，上面還有薄汗，濕潤地反着光。
“終有一天，我不在，你也能獨自登臺表演的。”梁明月說。
游星河馬上放下茶杯，快速否定道：“不會的！”
他瞪着他，眼底翻滾着不常見的怒氣，他似乎很生氣他說這樣的話。
梁明月被他的怒氣吓到，沒想到他的反應這麽大。他微愣過後，輕輕地嘆息着揉他的濕頭發，安慰他：“嗯，不會的。”
游星河依舊瞪着他，孩子氣地重複強調：“我說不會，就是不會。”
那最好不過了。梁明月默默地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