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雖然東方珩讓他回酒店好好休息, 但是戲沒拍好就提前離場,郁寧怎麽都沒法放心休息, 依舊抱着劇本嘗試代入,甚至連睡覺的時候都抱着劇本。
然而他的努力卻是徒勞, 一夜過去,也沒能有什麽突破性的進展, 對此,他也只能苦笑, 看來今天也要挨導演的罵了。
他抱着慷慨赴死的決心來到片場。
讓他感到意外的是,對于他的再次出現,劇組上下沒有一句閑話,沒人對他昨天不告而別有怨言, 也沒人對他今天是否能拍好有疑問,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着,只不過,結果仍不盡如人意, 他依然在拍攝的時候無限NG, 被導演打回去一遍又一遍地重拍,耗費着大家的心力。
雖然李導顧慮着東方珩的存在, 并沒有大加斥責, 但誰都能看得出來, 他已經在瀕臨爆發的邊緣了。
然後, 在李導忍無可忍準備爆發的時候, 東方珩适時開口, 依然是叫了停,今天的拍攝到此為止。
這樣的情況一共持續了三天。
葉其麟也曾試圖給他提供幫助,不過這并不是演技或者是理解上的問題,是心理上的障礙,想要一朝一夕地克服絕非易事。
焦慮的情緒開始蔓延,從導演到演員,從戲裏到戲外。
平心而論,這場兄弟決裂是非常重要的一場戲,全戲高潮之一,需要花費的時間長一點用來精心打磨,也不是不能接受,甚至大家都很樂意。但是這并不意味着他們願意花了三天時間,并且不知還要花多長時間才能拍完一場戲。
身為焦慮中心的郁寧能夠清晰明白地感受到其他人的不滿,于是更加焦慮。
他明白之所以他到現在都沒有被怨言淹沒,是因為東方珩的有意包庇,每當導演準備對他惡語相向的時候,東方珩總是會先一步瞪過去一眼,把人直接瞪得噤聲不敢多言。對此,郁寧是感激的,雖然他也覺得自己沉迷于這種縱容不太好,但是畢竟不用面對那麽多的不快,他還是選擇了得過且過。
一方面是沒有進步的負罪感,一方面是逃避的安心,兩種情緒交替,使得他變得焦慮,連睡覺都睡得不甚安穩,噩夢連連,甚至還夢到過李導大發雷霆,把他趕出劇組,讓薛澤替換自己。
從噩夢中驚醒,郁寧再也睡不着了,就這麽坐在窗邊靜靜地等待天亮,然後出發去片場。
東方珩坐不住了。
倒也不是坐不住,只是看郁寧一遍一遍地被喊卡,磨得銳氣都沒了,眼睛即使在非拍攝時間也死氣沉沉的,失去神采,于是他行動了。
他去找了導演。
“這麽一直卡下去不是辦法,我覺得你可以降低你的标準。”
他是這麽說的,而聽到他的話的李導,第一反應就是把他從自己房間趕出去——就算是最大的投資人,也不能随意玷污他對藝術的追求!
但李導還是忍了,藝術是要追求的,飯也是要吃的,至于吃飯的錢,是眼前這位大爺出的,能忍還是要忍的。
于是李導用了一堆道理來試圖說服這位年輕的總裁先生。
東方珩在聽完他的理論之後,聳聳肩,一臉不在乎的樣子:“李導演,我不是你們電影圈的人,我對你們的執着與追求不感興趣,對我來說,盡早結束這場折磨對大家都好。”
“可這樣就會成為對我的折磨!”李導非常不認同總裁先生的理念,事實上,降低标準這個想法他也想過,并且還打算付諸實踐,只要郁寧的表現達到合格線,他就二話不說地給過了,可是至今都沒過,就是因為郁寧連合格線都沒達到。連合格線這麽低的标準都達不到,再要降低标準,那得降低到什麽程度去?所以他是堅決不會同意的。
“這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東方珩說道,表情有些冷酷。
李導從業多年,多麽不講道理的投資人都見過,但是這樣理直氣壯不講理的還是第一次見,震驚得他半天沒說出話來。好不容易找回聲音,他磕巴着問:“那什麽在你的考慮範圍內?”
“盡快結束這場折磨。”東方珩說。
李導無語,繞回來了。
見他久久不答話,東方珩輕輕嘆氣:“那你說怎麽辦?”
李導重重嘆口氣,心想你這打又打不得罵又不給罵的護犢子态度,我能對他怎麽辦。
只是這話又實在不好說出口,于是又是一陣沉默。
李導看着東方珩,卻有些走神。
在他面前的是威名赫赫的東方財團的掌權人,年紀雖不到三十,但是其所掌握的權勢,非一般人所能匹敵。李導雖然在圈中聲望非凡,但是真的論及社會地位,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是他不能望其項背的,更遑論是像這樣雙方各執一詞,坐下來友好協商了。
是的,對方的态度姑且算是友好,雖然仍有些頤指氣使,但是并沒有像之前給薛澤加戲改戲那樣堅決強硬,這是因為涉及到郁寧嗎?
之前是因為郁寧,所以他态度強硬地要求加戲,這一次,同樣也是為了郁寧吧,為了幫助那個小鬼解決困擾的難題,不惜親身前來找自己協商,這份用心倒是值得稱贊。
只不過,他們倆到底是什麽關系?
李導身為掌握全局的領導人,不說對劇組裏每個人的來歷都了如指掌,但是幾個叫得上名號的,他都略知一二,郁寧之所以會進這個劇組,就是因為這位東方總裁的推薦——當然,也可以說是帶資進組,因此在他的認知裏,這兩個人是很有些親密關系的。
但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這兩個人的表現又顯得格外生分,沒有那種暧昧黏糊的感覺。他雖然身處娛樂圈,但并不是個八卦的人,只是這兩人奇怪的相處方式,讓他也很好奇這兩人究竟是什麽關系。
看上去像是金主和金絲雀的關系,但是郁寧一門心思都放在拍戲上面,反倒是東方總裁對他很是上心,有事沒事就往劇組跑,劇組裏其他人的金主也沒見這麽勤快的,這倒有點一頭熱的感覺。
李導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搞不懂現在年輕人的想法。
他正兀自出着神,忽然,對面忽然說了一句話,差點把他震得三魂七魄離體一大半。
“實在不行,就把這段戲删了。”東方珩淡淡地說。
“什麽?不行!”李導一個激動,直接從椅子上站起來。
李導為自己剛剛的一時大意感到懊悔,這哪是友好協商啊,分明是先禮後兵,都要把他最重要的一場戲給删了,哪能容他繼續沉默下去。李導急切地說:“不行,這可是全戲的高潮之一,如果沒有這場戲做鋪墊,後面的戲就沒法拍了!”
“可現在也沒法拍。”東方珩淡淡地說,“與其這樣無限卡着,不如把這一關節徹底去除,後面的酌情删改吧。”
聽到他的話,李導呆愣當場,這話也說得太大手筆了吧,戲拍到一半,小改小動的無所謂,但是真要是按照他的意思改,那就是傷筋動骨,嚴重點推翻重拍都有可能。
李導冷靜下來,直視他的眼睛,嚴肅地說:“你知道這要花費多大的代價嗎?”
“無所謂。”東方珩的語氣還是那樣輕描淡寫,根本不在乎的樣子。
李導苦笑,遇到個不差錢的主,還真是件麻煩事。
郁寧站在片場之外,深呼吸一口氣,今天是拍攝兄弟決裂情節的第四天,按照前幾天的狀況來看,今天如果再過不了,估摸着大家的忍耐就要到極限了,按照李導的暴躁脾氣,可能會連東方珩的存在都不顧及,直接讓他卷鋪蓋走人吧。
想起噩夢中發生的事情,郁寧揚起一個苦笑,現在這個情況,就算人家真要換掉他,他也無話可說。
然而見到李導的時候,對方雖然談不上和藹可親,但是神情卻是放松的,并沒有流露出苦悶、煩躁之類的負面情緒。
不愧是名導,果然經驗豐富,昨天還被他糟糕的表現氣得要罵人,今天就恢複泰然自若了。
在旁人的提醒下,正在和黎琛、葉其麟說話的李導擡起頭來,見到他眼睛一亮,立刻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郁寧的視線在附近看了看,沒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這是要趁着弱智總裁不在,給他訓話了嗎?郁寧強壓着心頭的不安朝走過去。
“李導好,其麟哥好,黎琛哥好。”郁寧乖乖問好。
葉其麟對他笑了笑,關切地問:“臉色不太好,昨晚沒睡好嗎?”
不等他說話,黎琛吊兒郎當的聲音就先響了起來:“戲都沒拍好,怎麽有心情好好睡覺呢。”
心思被對方直白點破,郁寧尴尬地笑了一下。
這樣就算默認了,葉其麟唇邊的笑容變得安撫起來,而黎琛則拍着他的肩膀,給他打氣:“拍戲嘛,遇到點瓶頸很正常,克服掉就好了。”
郁寧幹笑:“我盡量。”
嘴上雖然這麽說,但是他眉宇間卻有化不開的憂慮,要是随随便便就能克服,他就不用這麽為難了。
這時,把郁寧叫來卻一直沒說話的李導開口了:“郁寧,今天這場戲……”
郁寧連忙表态:“李導,我會努力的,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李導注視着他,能看到他的手掌緊握,貼在褲縫邊上,看上去很是緊張,自己沉默了多久,對方的雙手就緊握了多久。
兩人就這麽僵持着。
良久,李導點點頭:“嗯,那就加油吧。”
“诶?”郁寧詫異地擡起頭,這也太好說話了吧?
李導卻不管他的驚訝,徑自說道:“今天這場戲,我們換個拍法。”
“诶?”郁寧更錯愕了,換個拍法,怎麽換?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東方珩來到了他們的身邊。
和年輕的總裁交換了個眼神,李導繼續說:“今天這場戲,不按劇本走了,你們即興發揮吧。”
“即興?”發出疑問的是葉其麟,他和黎琛也剛來不久,才打了個招呼,話還沒說上幾句,郁寧就被叫來到跟前來了,此時聽到李導的話,也很驚訝。
黎琛摸着下巴想了想:“即興……是說讓他們自由發揮,只要表達出兄弟決裂那種感覺就行,至于如何表達,就随便他們了?”
對自己的愛徒點點頭,李導神情嚴肅:“對,說得沒錯。”
說着,他看了一眼仍在震驚中的郁寧,又看了看東方珩,心中感慨,真是個魄力十足的男人,就為了哄小情人開心,甚至不惜推翻整個劇本。不過也多虧了這一點,才讓他想起一個很重要的事情——劇本算個球,幹嘛一定要按照劇本一板一眼地拍,那是低級的導演幹的事情,像他這樣高級的導演,就應該引導演員去創造。
葉其麟笑了一下,說道:“确實,我們之前一直沒有跳出劇本的框架,先入為主地認為被背叛就應該表達憤怒,但是事實上,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反應、處理方式,這裏如果只是用簡單的憤怒去表達,反而顯得單薄了。不如看看即興狀态下,會有什麽樣的真實反應。寧寧,你覺得呢?”
郁寧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去看東方珩,他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到對方和導演的眼神交流。
所以,是對方和導演達成了某種共識,才有現在的結果嗎?讓他可以自由選擇,用自己最擅長的方式去演繹這段戲碼。
想到這,心頭忽然一暖,郁寧點頭,聲音元氣十足:“嗯,我會努力演好的!”
東方珩看到他眼中恢複的神采,揚了揚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