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狹小的的電梯空間裏, 彌漫着令人窒息的尴尬氣氛，郁寧垂在身側的手握緊又松開，如此反複三次之後, 他終于下定了決心。

他把口罩摘下來，揚起笑臉對東方珩說：“在這裏碰到你，好巧啊。”

東方珩原本正盯着電梯門看得專注，聞聲朝他看了一眼，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然後往旁邊挪了挪, 兩人之間的距離足可以再塞下兩個人。

這個舉動讓郁寧的笑容僵在臉上, 心中腹诽不斷：嫌棄得這麽明顯，他有這麽招人讨厭嗎！雖然他們已經離婚, 沒有關系了，但是連這點面子都不給, 信不信不理你了！

心中窩火, 郁寧索性轉過頭去，不再看對方, 反正就這麽一會兒時間, 他忍了！

電梯轎廂在下降過程中帶來的失重感，讓郁寧感到有些不太舒服, 他伸出手撐在光潔的轎壁上，冰冷的觸感讓他感到踏實了一些。

“怎麽了？”

沉默的空間裏, 忽然響起這麽一聲詢問, 似乎有那麽一點不情願。

郁寧扭過頭, 東方珩正蹙眉看着他，對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微妙，好像有懊惱和不甘的成分在其中。郁寧略有些不滿，跟他說話就這麽為難嗎，不想說就不要開口，他也不想理人的好嗎。

這麽想着，郁寧随口敷衍道：“沒事。”

本以為這段對話就此結束，但是東方珩停頓一下，再次開口：“你怎麽會來這裏？”

語氣更不滿了。

郁寧心中警鈴大作，這是不滿他在離婚後還來找白月光嗎？不會是以為他是來找白月光麻煩的吧？要是這樣的話，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于是郁寧端正了态度，正色道：“我是聽說沈先生他生病了，他是小沈的哥哥，我們之前也見過幾次面，于情于理我都應該來探望一下，沒有別的意思的！”

“你是因為沈喬聲才來的？”東方珩眯起眼睛看他。

郁寧本能地感到了危險，忙不疊點頭：“嗯嗯嗯，是這樣的！”只是看在沈喬聲這層關系上他才來，絕對不是來找茬的，弱智總裁千萬不要誤會啊！

他說完之後，便屏息凝神等待對方發話，不過東方珩卻只是盯着他并未開口。在一片寂靜中，郁寧似乎聽到了一聲磨牙的聲音，正當他懷疑是不是錯覺的時候，就見東方珩冷冷地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郁寧實在是摸不透這個男人的心思，為什麽這麽喜怒無常的，到底什麽樣的答案才能讓他滿意？

真夠難伺候的，還好離婚了，接下來只要走出這電梯，他們就能說拜拜了。

郁寧暗暗想着，眼睛死死盯在樓層顯示面板上，怎麽這麽慢，還有三層才到一樓，快一點啊！

眼見數字越來越接近“1”，郁寧已經準備好在門開的一瞬間便告辭走人。電梯在他的期盼着終于抵達一層，而他的腳也在同時邁了出去，然而還沒邁出去，他就被一只手拎着衣領拽了回來。

突如其來的拉力使得他的身體失去平衡，向後倒去，撞入身後一個溫暖的懷抱。

“你不要命了！”

帶着怒意的呵斥聲在他的耳邊響起，郁寧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只是下意識地回頭看去，待看到東方珩滿是怒容的臉，也不禁吓了一跳，這位大爺又在氣什麽啊？自己只不過是想走，怎麽又惹到他了？

面對對方近在咫尺的怒意，郁寧聲音哆嗦地問：“什麽不要命？”

“電梯門都還沒完全打開，你就想出去，不是不要命是什麽！”東方珩的怒意不減，他真的要被這個不知死活的小東西給氣死了，都多大的人了，上學的時候沒學過要等電梯門完全打開才能出入嗎！真是一點也不讓人省心，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把人拉了回來，搞不好要被電梯給夾了！

東方珩充滿惡意地想，搞不好小東西的腦子以前就被電梯門夾過，否則怎麽會做出這麽沒腦子的事情！

真是一天不看着就讓人擔心！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東方珩的身體忽然僵住，他的死活關自己什麽事，明明都已經決定不管他了，怎麽身體還是本能地做出了行動——就像之前不情不願的幾句問候一樣。

不行，一見到他自己就不太對勁，要遠離他才行！

東方珩收回鉗制他的手，往後退了一步，與他拉開距離。

郁寧本在觀察他，見他的臉色變了又變，從憤怒變得驚愕，又變得懊喪，最後變為決絕，只見他松開了自己，又往後退，那是一副不願與自己有過多接觸的态度。

郁寧感到尴尬，卻又發作不得，畢竟人家剛剛也是好意，姑且算是“救”了他一命，還是道個謝再走好了。

于是郁寧擠出笑容，說道：“抱歉，我是有點急，沒考慮那麽多，謝謝你。”

東方珩掃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嗯。”

“那，”郁寧保持着微笑，“我就先走了。”

說完不等對方回應，郁寧果斷準備走人，然而剛走出電梯一秒，他又立刻退了回來，伸手在關門鍵上猛按。

東方珩看着他驚慌的模樣，蹙眉問道：“怎麽了？”

郁寧渾然不覺，只是緊張地盯着電梯門，直到兩扇電梯門之間的那一隙通道徹底消失，才松了一口氣。

電梯繼續向下運行。

“你怎麽了？”東方珩注視着他，又問了一遍。

郁寧皺着眉頭，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有什麽不對嗎？”東方珩又問。

斟酌了一下，郁寧說道：“有狗仔。”

“狗仔？”

“嗯。”郁寧點頭，撓着自己的臉，“最近一直跟着我，打過幾次照面，沒想到跟到這裏來了。”他來到醫院之後是沈喬聲接他上去的，狗仔沒跟上，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估摸着幹脆就在這蹲點了。

“不知道他看到我沒。”郁寧呢喃，然後臉色一變，“糟糕，忘記戴口罩了！”

他連忙把手塞進口袋想拿口罩，還是先僞裝起來比較好，但是一摸口袋，空的。

“咦？我口罩呢？”他又去摸另一個口袋，他記得他拿下來之後就塞進口袋了，怎麽會沒了呢？

東方珩一指他腳下，“這個？”

郁寧低頭一看，他腳下确實踩着一副口罩，移開腳，把口罩撿起來，他看着口罩上面的腳印和灰塵，欲哭無淚。

東方珩看着他呆滞的臉，剛下的決定又動搖了，輕輕嘆了口氣，問道：“你去哪？”

“啊？”郁寧還沒反應過來。

東方珩又嘆了口氣，“我送你。”從他要從一樓離開來看，小東西估計是自己一個人來的，明明怎麽說也是個公衆人物，這麽随意地出現在公共場合，真是太冒失了，還是送他一程吧。

郁寧一怔，随即搖頭：“不用了——”

他的話音落下，負二層到了，電梯門又緩緩打開來。

等到門完全打開，東方珩率先跨出一步，然後轉身看着他：“走。”

他的語氣不容置喙，加上那雙緊迫感十足的眼睛，郁寧也只好硬着頭皮跟了出去。

東方珩依舊盯着他看，郁寧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剛想問他看什麽，對方忽然伸手按在他的頭頂，把他頭上的帽子往下壓了壓，也把他的頭給按得低下。

“幹嗎？”

“噓，有人來了。”東方珩提醒他。

有腳步聲傳來，郁寧連忙把頭低得更狠了。

“跟我走。”東方珩擋在他的身前，對他說道。

“嗯嗯！”

郁寧低着頭跟在他的身後，東方珩似是為了配合他一般，步子邁得不大，一直都穩穩地擋在他的身前。

這麽看來，他還是挺可靠的。郁寧暗想，然後，猝不及防之下，他就撞上了男人的後背——東方珩沒有打招呼就停了下來。

郁寧揉着額頭，龇牙咧嘴地問：“怎麽了？”

東方珩沒回答，只是左右游移着視線，郁寧也跟着看去，他們站在分叉口，前面是一左一右兩條路。

郁寧想到了一個可能，有些無語：“你不會是忘了車停哪了吧？”

“閉嘴！”東方珩不悅地低喝。

郁寧讪讪地閉嘴。

東方珩想了一會兒，向左邊的通道走去，郁寧亦步亦趨地跟着他。

一邊走，郁寧一邊張望，待看過這裏的布局，他暗嘆一口氣，也不怪弱智總裁找不到路，這個停車場建得确實挺沒辨識度的，他這種沒方向感的走着走着就暈了。

算了，找路這種事還是交給弱智總裁吧，他跟着就好。

跟着東方珩在停車場裏繞來繞去，郁寧已經徹底暈菜了，耐心磨盡，他剛想出聲催促，忽然聽到了不遠處急促的腳步聲，似乎在迫切尋找什麽。

他蹙了蹙眉，按理說如果是一般人，在這裏找車的話不會這麽急，難道是跟着他的那個狗仔？

他向東方珩看去，對方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與他有着相同的想法。

那腳步聲越來越接近。

“怎麽辦？”郁寧張着嘴，無聲地詢問。

東方珩看了他兩秒，然後一把抓過他的手腕，拉起他就跑。

郁寧被迫跟着他狂奔，剛開始還有力氣往後看看人有沒有追來，但是跑了一會兒，他就上氣不接下氣了，只能靠東方珩拖着他跑。

被他拖累，兩人的速度越來越慢。

空曠的停車場裏奔跑的聲音非常明顯。

這樣下去顯然不是個事，東方珩拉着他跑進了安全通道。

安全通道裏沒有開燈，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但是為了以防萬一，兩人還是躲到了門後形成的三角區域裏。

這片區域狹小，兩個成年人躲在裏面非常擁擠，必須貼得很近才行，郁寧能感到脖子上有溫熱的吐息拂過，癢癢的。

在奔跑之後好不容易停下來，郁寧已是氣喘籲籲，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氣。

寂靜的角落裏，喘息聲從胸腹間傳出，格外明顯。

郁寧正張着嘴換氣，忽然，一只大手摸索着伸過來，捂住了他的嘴巴，同時，一個極輕極低的聲音擦過他的耳膜：“別喘了，會被發現的。”

這句話讓郁寧更加緊張起來，更加克制不住地喘氣，聲音越來越明顯。

越說越喘，東方珩也很無奈，但是耳聽着外面微弱的腳步聲接近，他輕輕啧了一聲。

接着，伸手扣在郁寧的後腦上，用力把他的頭往自己懷裏按，同時用自己的外套将他裹住，阻止那聲音洩出暴露他們的所在。

郁寧在他的懷中仍輕輕地喘着氣，十一月，氣溫已經降了下來，東方珩在襯衫之外還加了一件馬甲，但是兩層布料都擋不住胸前那入侵來的熱意，似乎穿過胸膛，進入心髒。

心口暖暖的。

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明顯。

不知懷中人是不是察覺到了，身子微微顫抖起來，東方珩一猶豫，伸手攬在他的腰上，把他更往自己懷裏摟了些。

兩人的身體幾乎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彼此的體溫都在互相傳遞，這方小小的空間，被兩人的溫度所傳染，漸漸熱了起來。

腳步聲漸近，幾乎就在門口了。

外面的人就在如此近的距離，東方珩能夠感受到貼着自己的身子紊亂的心跳，似乎是害怕暴露，小東西伸出手環在他的後背，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抱住他。

東方珩覺得自己的心跳也亂了。

腳步聲在外面停了一下，接着有光從縫隙中鑽進來，門外的人向安全通道裏走來。

“喂，那個人，你鬼鬼祟祟的在幹什麽！”一聲中氣十足的呼喝突然響起，“你手裏拿的什麽東西！”

腳步聲連帶着那束光線急急忙忙地向樓上跑去。

“嘿還敢跑，看我不抓住你！”

又是一道腳步聲追了過來。

兩道腳步聲在樓道裏錯落地回響着，擂鼓一般，就像躲在門後的兩個人的心跳聲一樣。

又過了好一會兒，待到那雞飛狗跳的聲音徹底消失，東方珩提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不過他沒有動，沒有放開懷裏的人。

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他低下頭，嘴唇擦過柔軟冰冷的發絲，感覺很舒服，好像為自己的體溫降了一點熱度。

但，還是燥熱。

郁寧逐漸平複了心情，注意了一下外界的動靜，什麽也聽不到了，這才松了一口氣，他想動一動，但是被對方的懷抱禁锢得動彈不得。

不止是他動彈不得，對方好像也動不了，因為自己……正死死地抱着他！

回想起剛剛發生的一切，雖然是無意識的舉動，但是郁寧仍感到羞愧，這樣也太暗昧了吧……

他連忙松開抱着對方的手，小聲說道：“你可以放開我了……”

“嗯。”東方珩把他松開。

兩人分開，郁寧第一件事就是迅速往後退了一步，不過他身後就是門，這一步的後果就是他整個人都撞到了門上，門吱呀一聲地轉了半圈，停下了。

東方珩輕咳一聲，盡量保持聲音平穩：“走吧。”

“嗯！”郁寧連連點頭。

兩人從藏身的門後出來，走到外面的停車場。

本還愁着上哪找自己的車，結果東方珩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座駕，于是快步向那裏走去。

郁寧趕忙跟上。

兩人都上了車，東方珩這才向副駕上的人看了一眼。

郁寧低着頭，看不清表情，不過側臉頰滿是緋紅，那豔麗的色彩一直蔓延到了耳朵尖。

東方珩揚了揚嘴角，收回視線，發動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