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一片金黃,兩匹馬散步般沿着溪岸慢悠悠地前行。

花簇騎在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上,一身銀灰的馬術服,端得英姿飒爽。只是她面色不興,似乎有什麽心事,聽到沈拾合的話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

“你明知我最近心煩。”

沈拾合眨了眨眼,“正因為知道你心煩我才邀請你出來散心嘛,哪裏知道那麽難請。”

“我倒是想和你出來散散心,可一天睡不上四小時,我哪裏來的精力和你散心?”

在衆多妥協後,謠言的調查還是陷入了僵局。除了對那些聽信謠言的人既往不咎以外,真正懲戒的就只有發帖人和網站分版負責人而已。

發帖人只是一名最普通不過的警衛團成員,一口咬定發帖目的是因為仰慕王女,為她鳴不平。

這種事說小不小,說大又不大,最多一個革職查辦,永不入用,還不到上特殊審問手段的級別,查是查不出什麽來的。

花簇惱也惱了,氣也氣了,最後只能暫且作罷,另外留心。

“什麽,你這也太拼命了吧?”

沈拾合是絕對的享樂主義者,加之上頭有哥哥沈拾名頂着,雙親也十分放縱她。

花簇冷笑道:“我現在哪裏還有閑情逸致的從容。”

沈拾合聽她說得嚴重,不禁咂舌道:“那孩子那麽有能耐嗎?我也見過她幾回,感覺就是個模樣漂亮,性子內向的小姑娘而已。之前不是還被欺負了嗎?我聽你說不值一提,以為你沒拿她當回事才出手幫她的。”

花簇想起花筝這段日子越來越不掩飾的行為,不禁眼角直跳。

“算我判斷錯誤,那小鬼別的地方不值一提,臉皮卻厚得很,粘人蒼蠅一般趕也趕不走。”

“粘人蒼蠅般?”

沈拾合以為兩人即便不是勢同水火,那也必然冷若冰霜,可聽花簇這番形容卻實在不像是那麽回事。

“她黏着你……啊,是因為你幫了她?”

花簇瞪了她一眼,“什麽因為我幫了她?我才不是想幫她。她一定是虛情假意地接近我,想要讓我放松警惕。”

沈拾合被她的話逗到,“好好好,你不是想幫她……不過人家可能是真心想感謝你呢?”

花簇眉頭一擰,“怎麽連你也這麽說?”

“還有誰這麽說?”

花簇想到就有氣,“還能有誰?那個小鬼也不知道怎麽把阿簡給收買了,盡在我面前說她好話。”

王女殿下顯然積壓了一肚子的怨氣,倒豆子般向好友傾訴。

“她真的說了那樣的話?喜、喜歡你?”

花簇手裏握着馬鞭,想起自己那日的落荒而逃,羞憤得差點想在地上打滾——她何曾那樣狼狽過?

“絕不能小瞧那個小鬼。”

沈拾合贊同地點了點頭,“能看出你那別扭性格的孩子,确實不能小看。”

“你說什麽呢,誰性格別扭了?”

沈拾合嘆了口氣,“那我問你,那些狠話你做得到嗎?暫且不說花筝是不是真有小心思對你虛情假意,如果她真如自己所說那般喜歡你這位姐姐,你狠得下心傷害她嗎?”

她了解花簇。

這位王女陛下雖然算不上聖母,但本性正直,若說陽謀還過得去,那對爾虞我詐就實在有些不擅長。讓她主動對付一名勢單力薄的小女孩本就是強人所難的事,更何況那名小女孩如今還表現出親近仰慕之意。

重要的不是花筝究竟是真情還是假意,重要的是花簇确實如對方所說,無法将那些狠話付諸行動。

“醋醋,你就沒想過……”

和解嗎?

以沈拾合看來,這注定只會是場兩敗俱傷的戰争。花簇絕非不理解這件事,以她的身份來說自然也有其他更恰當的做法。可她仍舊寧願做惡人也不想輕易妥協,希望以此獲得內心的安寧。

可想當然爾,違背本心的行為是無法獲得任何安寧的。

沈拾合終究沒能問出口,兩人迎面遇到了馬場的工作人員。對方小心翼翼地牽着一匹棗紅色的矮種馬,馬上坐着兩人剛在談論的人。

嬌小的女孩穿着一身銀灰色的馬術服,頭盔下如絲般的長發随着微風飄動,大概是由于棗紅馬的映襯,素來白得過分的皮膚難得顯出了幾分血色。

花筝看來沒怎麽騎過馬,即便是坐在不到一米五高的馬背上,也一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模樣。

花簇幾乎是在看到她的瞬間立即挂下了臉,毫不掩飾地無視了對方。

“姐姐大人!”

花筝似乎一點兒也沒看出她的冷淡,稚嫩的臉上顯出喜悅又真摯的笑容。

太刺眼了。

花簇即便沒去看也知道對方的臉上是什麽樣的表情,有的時候她還真的有點羨慕花筝能那麽沒有心理負擔地親近自己——即便只是假裝的。

她已經懶得去問對方怎麽知道自己的行蹤,有父親幫着她,無論自己去哪裏都跑不掉。

“這不是花筝殿下嗎?那麽巧今天也來騎馬?”

花簇能夠無視她,沈拾合卻不行,笑着主動攀談。

花筝禮貌乖巧地對她點了點頭,“十合姐姐,我是來找姐姐大人的。”

姐姐大人這樣的叫法還真是……

沈拾合有點理解花簇為什麽懊惱了,當做敵人的女孩眼神中滿滿都是崇拜之情,這無論讓誰都會有挫敗感吧?

雖說這崇拜究竟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不,真想知道不是沒辦法,沈拾合作為向導,精神體恰好擁有類似于讀心的技能。

當然,無論是哨兵還是向導都不可能真正具備讀心的能力,只是能從精神波動或者身體反應來判斷對方有沒有說謊。

沈拾合的技能“心象解析”正是讀取對方的精神波動,借以判斷對方是否說謊,或者處于何種狀态。喜悅,憤怒,恐懼還是悲傷,會以顏色的方式呈現出來。

這樣的技能聽起來好用,實際上卻有十分大的局限性。一方面判斷标準模糊,全靠她的經驗來判斷,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哨兵和向導的屏障能很大程度上阻擋這類技能。

不過,面對還未覺醒的普通孩子,沈拾合不覺得自己會失敗。

比起沈拾合的饒有興致,花簇全身上下都散發着抗拒的情緒。

“拾合,我們走。”

花簇催動胯下高大神駿的白馬,絲毫沒有與她對話的打算。

沈拾合一邊觀察着女孩的表情,一邊讓馬兒跟上友人。

看起來很失落啊,無論是表面還是內心。

除非有極大的自控能力,否則未覺醒的普通人是絕不可能逃過“心象解析”的審讀。更別說花筝只不過十歲,而且根本不知道她在使用這種能力。

是個比想象得還要表裏如一的孩子呢。

沈拾合看向花簇,只見她臉色緊繃,目不斜視。

“醋醋……”

“你用了‘心象解析’對不對?”

花簇作為S級的向導,十分容易就能感受到其他向導使用能力的波動。這也是沈拾合不怎麽使用這個能力的原因之一——畢竟王女殿下很讨厭。

“我只是有點好奇……”

“別告訴我答案。”

花簇打斷她的話,臉上是沈拾合熟悉的倔強表情。

既是姑姑也是舅母,沈拾合對于花簇母親的懷念并不比作為女兒的她少,所以也十分明白她究竟在堅持什麽。

可是,她想,姑姑一定也不希望醋醋為這樣的虛名所累。

明明那麽善良,卻不得不……也不知道陛下究竟在想什麽。

“……殿下!花筝殿下!”

就在沈拾合為好友的糾結感嘆時,兩人身後突然傳來了工作人員驚慌失措的聲音。

花簇下意識往後看了一眼。

“醋醋?”

沈拾合的反應沒有她快,等意識到時花簇已拉轉缰繩,驅遣白馬向着兩人來的方向疾馳而去。

矮小的棗紅馬不知是受了什麽刺激,敦厚的小小身軀以異常狂放的氣勢奔跑着。嬌小的白色身影在馬背上被颠簸得搖搖欲墜,卻因驚吓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工作人員跟在她身後極力追趕着,距離卻只是越來越遠。

花簇自小練習騎術,技藝比起專業的選手也不逞多讓。只馴服載着人的馬匹也是第一次,一開始不免有些無從下手。

花筝閉着眼睛趴在馬背上,滿臉恐懼地緊緊摟着馬脖子。

“混蛋,睜開眼睛!”

“姐、姐姐……”

“不準叫姐姐!踩穩馬镫,夾緊馬腹,你給我抱好了。”花簇調整白馬的速度,漸漸縮短兩人的距離,一個側身拉住了被花筝放開的缰繩。

“籲——”

并不是驟然拉停,花簇配合着矮種馬的速度,極力控制着它。

她胯下的白馬凜然威風,也極其溫順聽話,貼身上前幫她一起控制住了這匹小馬。

矮種馬終于漸漸停下腳步。

花筝大概是感覺到危險已過,慢慢擡起身,而後臉上帶着劫後餘生的喜悅望向了花簇。

“姐——”

就在這時,棗紅馬擡起前蹄向後一仰,将看起來毫無防備的花筝颠下了馬背。

章節目錄 養女(八)

沈拾合和馬場工作人員趕來時花筝正好跌下馬背,花簇一個翻身落在了她身邊。

“花筝殿下……”

工作人員早已驚慌失措,緊張不已,不知該如何交代。

“先別動她!”沈拾合一路跳級已在帝都大學讀了一年多的醫學,一邊跳下馬背一邊喝止了花簇的行動。

她雖然判斷花筝應無大礙,但兩人身份敏感,她絕不能讓花簇第一個碰她。萬一有些什麽事,到時候就說不清了——不如說她返身來救花筝已足夠魯莽。

花筝跌倒在地看起來摔得不輕,閉着眼小聲□□着,手掌和臉有不同程度的擦傷,與原本白皙瑩透的皮膚比起來十分觸目驚心。

“拾合,你來給她看看。”

花簇怕亂翻反而加重花筝的傷勢,讓半專業人士的好友先來給她查看,又對工作人員道,“別愣着,快叫醫務人員。”

“啊,是是!”

工作人員手忙腳亂地開始練習馬場醫務室,沈拾合則蹲到花筝身邊為她做簡單的檢查。

“有哪裏痛?這裏痛不痛?”

她一處處按着,一邊按一邊問花筝,又用自己特制光腦中的簡易體檢裝置對她進行了掃描,在排除了內傷和骨折等大傷後松了口氣。

“應該就只是一些擦傷,還好你及時停下了馬匹。”

馬場草皮厚實,花筝騎的這匹馬又是矮種,所以她的傷勢并不嚴重。只不過看起來受驚不小,一臉驚魂未定的模樣。

花簇沉着臉看她,等工作人員打完電話後低聲問道:“怎麽回事?你怎麽會沒看住她?”

工作人員是個十分年輕的青年,應該是最近新晉的員工。但能進王室經營的馬場,照理說不該犯這樣低級的錯誤。

“我、我……花筝殿下說想要去追您……我勸過她了……”

工作人員誠惶誠恐,大概是沒見過王女如此生氣的模樣。

花筝這時似乎緩過來,自己慢慢坐起身,紅着淚眼怯怯地叫了一聲花簇。

“是我不好……是我抽了小紅馬它才亂跑的……”

花簇一聽臉色愈加難看,一把将她從地上扯起來,又對着沈拾合道:“她确實沒大礙是不是?”

沈拾合肯定地點了點頭。

花簇看着花筝挂着傷口的嬌嫩臉龐,臉色陰霾地揚起了手。

“姐、姐姐……”

花筝緊張地望着她,卻沒有躲,一副等着她打下來的模樣。

女孩驚魂未定傷痕累累的模樣,讓花簇那一腔怒火無處發洩。

“你知道你做這樣任性的事會導致什麽後果嗎?如果你出事,那匹馬一定會被處死,這位工作人員也會因為你丢掉工作!你以為自己現在還是普通人嗎?既然身為王室一員,就牢記好自己的身份。你可以不顧自己的死活,但還有很多人要為你的行為買單。”

花筝似乎是呆住了,如同紅寶石般的瞳仁在淚水中看起來尤其楚楚可憐。

花簇到底沒能下得了手,煩躁地放開了她。

“好了好了,醋醋。我知道你是為了花筝好,不過孩子現在肯定吓壞了,有些話回去再說吧。”

沈拾合見花筝柔弱無助的模樣,趕緊出來打圓場。

王女殿下這暴脾氣,好意也要被人當壞心了。

工作人員更是不敢說話,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

倒是顯然受到了驚吓的花筝這時竟還能大着膽子開口,帶着哭腔道:“姐姐,我知道錯了……我、我不想小馬被處死……我也不想這位哥哥丢掉工作……這次都是我不好……”

花簇見她可憐兮兮的,抿了抿唇,硬聲硬氣道:“那待會兒就不要亂說話。”

花筝眼睛一亮,用力點着頭道:“我知道我知道……姐姐……”

花簇蹙着眉頭,“不準叫姐姐。”

她這幅虛張聲勢的模樣實在是叫沈拾合看不下,“好了,救護車來了,還是快點帶花筝去處理傷口吧。”

懸浮救護車很快趕到現場,花簇嘴上不饒人,到底沒辦法放任她一人不管,不情不願地把馬交給了工作人員,和沈拾合一起上了車。

花筝很明顯地越來越不怕她,雖然剛才挨了罵,這時已經能蠢蠢欲動地想要靠過來。

醫務人員一邊承受着花簇詭異的低氣壓一邊幫花筝處理傷口,這樣的擦傷只要用修複噴霧簡單處理過,短時間內就能恢複。

“姐……王女殿下……”花筝頂着一張小花臉,謹慎小心又帶着幾分扭捏地望着花簇。

花簇最讨厭別人不幹不脆,冷聲道:“有話快說。”

花筝絞着手指,似乎有些害羞。

“父親大人一直都對我說要向您學習,我、我也這樣想……您最近教導了我很多東西……”

什麽教導呀,明明都是這小鬼自己黏上來挨訓的。

花簇垂着眼看她絲毫做不得假的崇拜表情,只覺得萬分不可思議。

如果花筝的一切行為都是惺惺作态,那拾合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提醒她。而正因為沒有,所以她才不想聽拾合說出答案。

這個孩子是真的發自內心親近着她。

為什麽?

因為有血緣關系?因為自己救過她?還是因為父親的意願?

花簇原本希望至少能做到和花筝沒有交集,可現實不盡如人意。對方幾近于死皮賴臉地粘上了她,而她……确實沒辦法對這樣勢單力薄的孩子做什麽。

并非只是王女的自尊心作祟,更是作為人的品格不容許她這樣做。

究竟該怎麽辦才好?

花簇望着花筝稚嫩天真的臉陷入了沉思。

沈拾合已主動與她攀談起來,似乎沒有一絲芥蒂。

花簇心中更是難以抑制地生出幾分焦躁:她身邊的人一個兩個都對花筝表現出了親近之意,這一定是因為她用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猶如精靈般美貌的臉來蠱惑人吧?

未免太狡猾了一點。

在幾人的刻意隐瞞下,花筝的受傷事件做不了了之處理。

這說起來是件好事,卻也讓花簇切實地感受到了花原都對花筝的不重視——起碼相較于曾經的自己來說。

花原都曾經對花簇的關注細致入微,別說受傷召喚醫務人員這樣的“大”事,就連午餐少吃了半碗飯都會親自過問一番。

花簇當時對花筝說的那些話正是花原都對她說過的,她小時候因為貪玩而受傷,導致好幾名侍女被辭退。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身處自己這個位置,一舉一動都會給他人帶來影響。

花簇并不傻,知道花原都說這些是當真把自己當作繼承人來培養。而反觀他對花筝的态度,簡直算得上不聞不問,實在看不出有多麽喜愛。

既然如此,當初為何又執意要收養她呢?

還是說,如今這番只是做樣子給自己看?

花簇弄不清楚了,自從母親去世,與父親疏遠後,她已經什麽都弄不清楚。

沈拾合這一次算是對兩人的相處模式有了個大致的了解,也徹底理解了花簇煩悶的原因。

雖然在她看來,趁此機會收服花筝十分一舉兩得,但對王女殿下來說這種妥協大概就有些令人不齒了吧。

沈拾合早已規劃好自己的将來,立志做一名科研人員盡量遠離政治。但出身沈家,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徹底擺脫與政治相連的命運,在這個年紀已能十分清晰地權衡利弊。

無論是從沈家的立場出發,還是從自身立場發出,她都是堅定的王女一派,僅作為好友她也希望花簇能夠順利繼承王位——畢竟政治鬥争的失敗者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王女殿下作為陛下長女,又順利覺醒為S級向導,這本該是毫無疑問的事,可花筝的出現為這明朗的未來加入了一絲不确定。

雖然真的只有一點點——就如緩慢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般很快就被稀釋沖淡仿佛毫無痕跡,但若是這墨水持續加入,清水早晚有一天會變得渾濁黑暗。

這是無論如何都應該杜絕的事。

任誰都明白,王女殿下即便只是虛與委蛇也該和這位養女搞好關系——不,比起真情實感自然該虛與委蛇才對。

“你有什麽話就說吧。”

花簇被沈拾合看了一路,回到錦簇宮後終于忍無可忍。她熟悉好友的這種眼神,對方一定是在思考要如何說服她。

“醋醋,你應該比我更明白,我想說的話你今天已經對花筝說過了。”

花簇的決定将影響着千萬人,她也根本沒有任性的從容。暫且不論花筝将來是否真的決定與她站在對立面,只說如今,沒有比盡快掌控她更好的辦法。

與其放任她不管,不如放在身邊更好監控,不是嗎?

花筝崇敬憧憬着花簇,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

“從花筝被收作養女開始,就注定會被卷入王室的紛争。你如今所做的事皆為矛盾,究竟是作為王女還是作為女兒來處理這件事,我想其實不需要權衡。”

能在這個年紀做好打算遠離紛争,恰恰是因為沈拾合看得透徹,所以花簇一直都很重視她的建議和意見。而且這一次,花簇也早就看明白。

任性的時間終究該過去了。

王女殿下木着臉,低聲答道:“我會考慮的。”

章節目錄 養女(九)

花策作為當今陛下唯一的親侄子,在父親假死成為內塔領袖後早早繼承了公爵之位,是如今帝國中最年輕的公爵,也是塔中最前途無量的哨兵。

他的父親花原清原本是王位第一繼承人,只是年輕時犯了大錯被除去繼承資格,這才改由當時身為二王子的花原都繼承。在花原都成為國王之後,花原清正式除去王室成員之名,消去社會性身份成為了塔之領袖。他在名義上統領着帝國全體哨兵與向導,只聽命于國王,是猶如暗之王者的存在。

也因此,花策在帝國中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在花原都收養花筝之前,他也是王位第三順位繼承人。

花原都與兩位兄弟都膝下子嗣單薄,所以這一代的三個孩子關系比較親近。花策一直如嫡親的兄長一般照顧着花簇和花簡,來王宮也不需要特別的申請。

這一日正好是花簡的探親假,花策也一起來探望花簇。花原都收養花筝的時候他恰好在外執行任務,本身又不怎麽參與貴族少年少女們的聚會,所以至今還未與花筝正面打過交道。

花簇讓侍女們準備好招待的茶水點心,而後親自出宮迎接兩人。

花策身材挺拔,與仍只是少年的花簡比起來,身上切實地透出了作為哨兵以及軍人的沉穩氣質。他擁有着盛朝帝國王室成員的标志性金發,相貌俊朗,表情嚴肅,無處不表現着上位者的威嚴。

比起跟在他身邊氣場略顯不足的花簡,花簇看起來更加有作為王子的氣度。

“策哥哥。”花簇見到兩人,露出了淺淡卻真心的笑容。

花策嚴峻的神情中難得顯出一絲溫情,對着花簇道:“小簇,這麽冷的天你不用出來的,我們又不是不認識路。”

現下已是初冬時節,帝都的冬日來得頗早,溫度早已降到零攝氏度以下。雖說以如今的科技能制造調節溫度的衣物,但室外總沒有室內來得舒服。

花簡也點頭道:“就是,我早就和姐姐說過了。”

花簇笑着看了弟弟一眼,“我又不是來見你的,只是自從上次的事之後一直沒機會好好感謝一下策哥哥,怎麽說也得表現出點誠意吧?”

她在花策面前便真如一位天真無邪的妹妹,盡顯出少女的愛嬌與嬌俏。

“你呀,那算得上什麽……”

花策顯出幾分無奈,正要說什麽,眼神突然一暗,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假山。

一道嬌小的白色身影拙劣地隐藏在假山後面,正在偷偷地張望着幾人。

花策作為S級的哨兵,五感靈敏程度遠遠超過一般人和向導,別說是花筝這樣的小女孩以及這種距離,只要他有心,即便是整個弦築宮加上錦簇宮都逃不過他的感知。

幾乎是在看到花筝的第一眼,他的目光就轉變為了陰郁和冷酷。

花簡和花簇都感覺到他周身氣氛的改變,默然相視了一眼。

“策哥哥,外面那麽冷,我們還是快些進去吧。”

兩人都知道花策自尊心極強,觀念也十分傳統。對于這名突然冒出來頂替了自己順位的私生女,他自然不會有什麽好感官。

花簡也跟着附和,“對,我已經開始想念姐姐泡的茶了。”

花策收回目光,低低“嗯”了一聲。

花筝看着三人結伴離開,而後靠着假山坐了下來。今日沒什麽陽光,厚厚的雲層顯出幾分沉重。她像是發呆般望着天空,手上似是無意識地玩弄着花簡送給她的光腦。

在當今社會,除非是沒有公民身份的人,否則到達一定年紀都會獲得一個專屬的光腦。普通的民衆可以根據喜好購買,再有錢一些的還能特地定制,就算貧困得無錢購買高端産品,政府也會分發基礎版的光腦。

光腦的基礎功能包括身份證明、支付通訊、訊息搜索以及影音播放等,特別定制版的就如沈拾合的光腦一般還能擁有身體檢查等特殊功能。

總而言之,現代人的生活根本離不開這個東西。

花簡送給花筝的光腦雖說是簡易版,但那只是相對于特別定制的光腦而言,事實上價格并不便宜,也附帶着AR功能。手表式光腦擁有着紅色的皮革制表帶以及銀灰色澤的表面,用語音喚醒其人工智能後可以下達各種命令,也能手動操作。

對于小孩子來說,這無疑是個貼心的禮物,恰到好處得不像是臨時起意。

“小殿下,外面那麽冷,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照顧花筝的除了一名教養禮儀的內務官之外大多都是年輕侍女,在宮中資歷不深,也基本沒有什麽特別的背景。

花筝搖了搖頭,露出一個有些寂寥的笑容。

“我不冷呢,外面的溫度剛剛好适合看書。姐姐你要是冷就先回去吧,我認得路的。”

侍女不敢放任她一個人在外面,又怕她凍到,只得道:“那我回去給您拿條溫控毯,您要看書這樣會着涼的。”

花筝笑着點了點頭。

看着侍女離開,她打開光腦設定成閱讀模式,虛拟書本很快投影到了半空中。

在研究精神體的同時,交互體感也得到了巨大的發展,AR技術如今已十分成熟。

花筝從空中“拿到”書本,然後專注地閱讀了起來。

花原都雖然也有為她指派家庭教師,但花筝吸收知識的能力實在太過迅速,很快就超過了教學的進度,不得不開始自主學習。

“你要給花筝送毯子?”侍女剛從弦築宮出來就遇到了花策,面對這位帝國最有權勢的年輕人之一,她不可避免地生出了幾分緊張。

“是、是的。”

花策與花簇和花簡最大的不同在于,他擁有着更加強烈的掌權者的傲慢。

“你不用去了,交給我吧。”

“這……”侍女對于這樣的命令感到為難,但花策淩厲的目光以及S級哨兵的威壓讓她根本不敢違抗。

“沒聽清我說什麽嗎?”

“不、不是,那就麻煩公爵大人了。”

花策垂着眼冷淡地望着她,只手接過了溫控毯。

“我還沒和這位‘妹妹’打過招呼,有些話要說,不準偷聽明白嗎?”

“是……”

帝國最有前途的年輕哨兵之一,即便是普通人也明白他的強大。不,不如說,在普通人之中S級哨兵被更加神化,根本不敢生出抵抗之心。

花策沒有絲毫掩飾的意思,離開侍女快步朝着花筝走去。

年幼的女孩靠在假山角落裏安靜地翻閱着虛拟書本,純淨的外貌讓她看起來猶如雪子一般。

花策卻沒有因為她的外表生出一絲憐惜,陰沉着臉走到她身邊,将在途中已把溫度開到最高的溫控毯朝着她的臉上扔去。

女孩似乎這時才注意到有人接近,當溫空調蓋到臉上時因灼熱的溫度痛呼出聲,狼狽地滾落在地。

花策似乎天生就不擁有恻隐之心,看戲般漠然地望着痛叫的小女孩。

花筝掙紮良久,好不容易才将身上滾燙的毯子揮開。她臉上被高溫接觸到的皮膚紅成一片,有些地方甚至已經起了水泡。

破解溫控毯中的控溫原件對花策來說手到擒來,若非加熱時間過短,毯子的溫度能達到更可怕的程度。

“!?”小女孩驚慌失措又不明所以地望着花策,眼中盡是恐懼與不解。

花策露出一絲殘酷的笑容,低聲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吧?”

花筝半張臉已燙得通紅,閉着一只眼睛瑟瑟發抖地望着他。

“您、您是花策哥哥。”

花策伸手扯起她白色的長發,如同看着蝼蟻般。

“下賤的私生女有什麽資格叫我哥哥?小簇和阿簡只會婦人之仁,你算是個什麽東西?”

花策心中有難以言喻的的憤怒。

他向來自傲,也分外恪守禮教,将守護王室秩序視為己任。

因父親年輕時犯下的錯誤,他失去了繼承王位的可能。花策雖有些遺憾,但那畢竟是在他出生以前發生的事。而作為領袖之子,又擁有S級哨兵的能力,在花簡覺醒為向導之後,他成為下一任領袖已經毫無疑問。

雖然沒有虛名,但那并不比國王之位差多少。

更何況他與花簇花簡一塊兒長大,從小就如同親生兄長般照顧着他們,也對他們有着足夠的影響力。他相信,他們三人一定會一起創造出一個屬于自己的時代。

可如今,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下賤私生女竟然爬到了他的頭上,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他的叔叔是瘋了吧?把這個傳說中将會颠覆帝國的白子引入王室,不僅讓他們幾個晚輩,更是讓整個王室成為了帝國的笑話。

“嗚嗚……”花筝毫無反抗之力,只能從喉中發出痛苦的□□。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麽主意,血統不純的低賤者也想與我們相提并論?你信不信,就算我在這裏殺了你,叔叔也不敢拿我怎麽樣。”

花筝的臉上充滿了恐懼,大概是不敢直視花策的臉而顫抖地阖着雙眼。

花策到底沒有在王宮之內行兇,最後的理智阻止了他。他的父親曾因過分耿直而犯下錯誤自毀前程,他可不會重蹈覆轍。

要捏死這個小鬼對他來說猶如捏死螞蟻一般容易,但他的那兩名堂弟堂妹繼承了叔叔的優柔寡斷,他暫時不想為了區區一個小鬼與他們産生矛盾。

“弟弟和妹妹的不足自然該由做哥哥的來彌補,”他露出猙獰的笑容拍了拍花筝被燙傷的臉頰,“別想耍什麽花招,我會盯着你的。”

章節目錄 養女(十)

花策沒坐多久就因有事先行離開,花簇剛開始還不覺得有什麽,之後卻不知為何卻越想越是不安。花簡似乎是察覺到姐姐的憂慮,面色也漸漸凝重起來——兩人剛才都看到了花策的臉色。

對于這位堂兄,兩人的感情略有些複雜。只從兄弟姐妹間的感情來說,三人無疑十分深厚。但大概是因教育方式不同,花策的觀念與兩人相差巨大。

不知該說是理智還是過分無情,花策的同理心極低,對待敵人便真是寒冬一般冷酷。可作為哨兵和軍人來說,這其實也算得上是一項可貴的品質。加上他有極強的責任心,也一直以維護王室和國家的利益為己任,兩人從未對他這方面有過置喙。

“姐姐,你覺得策哥哥會不會……”

花簡雖然不想去忖度花策會對一名小女孩出手,但他又十分明白,在花策的眼中敵人就是敵人,不會因年齡性別而有所差別。而且他既有着身為強者的傲慢,卻又不吝惜強者的名聲。

也就是說,只要是他認定的敵人,不管對方多弱小,他都不會自恃身份放過對方。

在政治上,這樣的人或許才算無懈可擊吧。

花簇只感覺到眉頭直跳。

那小鬼若不出現也還罷了,偏偏找死要來偷看。上次她請托花策幫忙查謠言的來源時,他就已經對花筝表現出極度的不滿。

“我……還是去看看。”

若是他回去時花筝還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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