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

便是最狂熱最無法被人理解的瘋子,在必要時刻仍能顯示出其人類的本質。

那麽,她呢?

“再多給我一支針劑,我必須要先測試一下,你所說的是不是真的。”

章節目錄 滋味(十)

2145年的新年在隆重的慶典中落下帷幕, 接下來是盛朝人民最長最休閑的假期。

“停、停下, 阿筝, 已經……已經夠了。”花簇總覺得今天的花筝有些不對勁,行動比平日更粗暴和魯莽, 也不夠顧及她的感受——她的腿都要跪酸了。

花筝激動地喘着氣,僵持了好一會兒才從身後摟住她,拉過被單将兩人的身體蓋住。

“對不起,很難受嗎?”

這種時候,就連花筝也不複她清脆的聲音。花簇窩在她懷中不僅聽到了她低沉沙啞的話語, 還感受到了那瘦弱胸腔中的激烈跳動。

确實有點不一般,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見識到對方的狼狽——花簇對于叫停這件事隐隐生出幾分懊悔:其實也不是很難受,不是嗎?

“還好……”

起碼沒到需要小筝道歉的地步, 畢竟, 她也很努力了嘛。

花筝像是沒聽到她的話, 身體微微發着抖, 又重複了一遍。

“對不起。”

“阿筝?”

花簇心中的疑惑再一次擴大, 然而當她想要轉過身時, 花筝卻将她的身體緊緊地禁锢住。

“一不小心忘記王儲殿下可憐的體力,幸好這次的假期很長。”

這話花簇就不愛聽了。

“哼, 累成這樣還說大話, 你去死吧。”

花筝從身後親了親她的耳朵,吐息帶着微微的濕氣,“好可惜,我可是不死之身。”

有點癢, 也很有情趣,甚至讓花簇完全忽略了對方這句話的意思。

“幹、幹什麽?”她忙不疊捂住耳朵,避免弱點被繼續攻擊,“我真的要睡覺了,不準再騷擾我。”

“在我看來,王儲殿下的精神明明還很好。”花筝留戀地撫摸着手下裸·露的肌膚,用嘆息般的聲音呢喃道,“你的心髒跳得很快。”

花簇按住她的手,羞惱道:“廢話,誰劇烈運動後心跳得不快?你現在也很快!”

花筝像是這時才意識到這件事般,新奇道:“是真的,不可思議。”

這真是滿嘴的胡說八道,花簇一點兒也不想和她在這種時候研究這個問題。

“你難道不累嗎?”她收回剛才差點被欲·望沖昏頭腦冒出來的荒唐想法,真的是多一點都不需要了。

“我很好……從沒感覺那麽好過。”

“啊,是嗎?”花簇以為對方慣常開始炫耀自己強悍的體力,借以嘲笑她虛弱的體質,“那你慢慢好着吧,我要睡覺了。”

她真的很困,又困又累。

“殿下,你比較喜歡之前的我,還是今晚的我?”

然而,對方并不放過她,孜孜不倦地問着叫人困擾的問題。

花簇已迷迷糊糊地陷入了睡夢的魔爪,口齒含糊地道:“不要問這種毫無意義的問題……”

為什麽要選擇?她其實都蠻喜歡的。

花筝沉默了一會兒,就在花簇以為她已經結束了話題,正要進入夢鄉的時候,耳邊再次傳來了她的聲音。

“我只是想知道姐姐的喜好。”

煩死了,她哪有什麽喜好不喜好的,明明就只和她一個人做過這種事。

“之前的、之前的,不要再問了,我要睡覺!”

起碼之前阿筝絕不會來打擾她睡覺!

這個答案似乎堵住了花筝的嘴,花簇終于在安靜中陷入了沉沉的夢鄉。除了她輕微的呼吸之外,房間中一片寧靜。花筝等她睡踏實後小心地起了身,向着浴室走去。

針劑确實如侯賽因所說的那般有效,而失去那些納米機器人的調節,感覺刺激的效果對她來說也過分強勁。

花筝看着落地鏡面前的自己,有一種陌生的感覺。

這究竟是人類,還是侯賽因所說的神明?抑或其實是花原都所認為的惡魔?

研究員們稱她為非人,哨向圈裏她是白色惡魔,大衆眼中她是狂妄的王女,而在姐姐面前,她是一個雖然有些臭屁自大,但擁有真摯情感的少女。

可她究竟是誰呢?哪一個又是真實的她?

花筝突然想起了霍爾曼,那個創造了她,又将她交給花原都的博士。只有他曾相信過她只是一名普通的人類,然而,事實證明了他的錯誤。

她還記得霍爾曼對自己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海拉,你要聽陛下和王儲殿下的話。

既然她的創造者都這樣說,那麽,這就是她一定要去完成的事吧?

她……它是由精神體帶來的生命,本該不存在于這個世界,非人也好,神明也好,惡魔也好,都不過人類為了将它區別開的稱謂,它是“異常”,是注定與“普通”無緣的生物。

所以感覺也好,感情也好,喜好也好,厭惡也好,對它來說都不該存在。世人的敬畏是因為它區別于人類的強大,哨向對它的向往是因為它的異常,而姐姐……而盛朝帝國的王儲殿下,她對它的喜愛只是因為它扮演好了她所愛的那個角色。

一切都不過是虛假。

真可憐啊,她的姐姐。

花筝看到鏡中的少女鮮紅的瞳仁中突然開始瘋狂地溢出淚水,并且很快布滿了那張蒼白的臉龐。

“真可憐啊。”

要接受她一輩子的欺騙。

“但我會讓你幸福的。”

可是,能被一直蒙在鼓裏不也是一種幸福嗎?畢竟,事實的真相總是殘酷。

而她,而海拉将成為守護女王,守護盛朝帝國甚至是守護人類的盾牌。

侯賽因或許說的沒錯,雖然不感興趣,但這是一勞永逸的好辦法。讓人類沉浸在夢中不要醒來,就是對他們最好的救贖。

假期的時光既悠閑又頹廢,花簇今年完全沒有精力考慮旅行的事,除了必要的宗親會面,她大多數時候都待在寝宮——讓素來兢兢業業,以身作則的花簇十分有罪惡感。

幸好,假期及時結束了。

王儲殿下再次投入到工作,而花筝也将回歸任務之中。

花簇在和艾麗莎見面以後很快就為她在外交部打點好,只等過完年那邊傳來肯定的答複,就能讓她上任。但在說服花策這件事上實在不容樂觀,花簇一直都在焦急之中等待。

然而,比艾麗莎更早到來的是花原都和霍爾曼,和兩人一同到來的還有一份詳細的報告。

“小竹,看來之前我和你說的那些實在是低估了海拉的威脅,比起我所擔心的事,如今有更嚴峻的問題擺在我們面前。”

那是一份關于築弦公司新業務的報告,其中詳細闡明了其可能造成的危害和幕後人的意圖。

“這位是霍爾曼博士,也是海拉的創造者。你應該認識他,如果不相信我的話,你可以問他,這件事也是他告訴我的。”

花簇沉默地劃閱着報告的內容,好一會兒才對着霍爾曼道:“你好,霍爾曼博士,很榮幸能夠見到你。”

霍爾曼在學術界的名聲不小,加上貴族出身,在各國上流階層都十分受追捧。花簇不僅知道他,甚至算得上有些了解他,畢竟這是沈拾合極為推崇的博士,也是傳說中将破壞了天使之手計劃的幕後英雄。

“您好,王儲殿下。”

花簇關閉了光腦,目光淩厲地看向了他,“真的是你創造了小筝?”

幾乎是在花簇說出這句話的同時,霍爾曼就知道她想要表達的是什麽,年長而成名已久的權威科學家在盛朝帝國的王儲面前已然羞愧得無地自容。

“……是我。”

“我聽說是你憑借一己之力搜集諸多的證據,讓天使之手那些不人道的實驗大白于天下,那麽……這又是怎麽回事呢?”

是的,霍爾曼也曾懷抱信念,可當那些證據□□裸地擺在當權者面前時,沒有一個人願意幫助他——他的家族甚至也因此遭受到了波及。正如侯賽因所說,各個支持着天使之手計劃的國家沆瀣一氣,想要将殘酷的真相徹底隐瞞下來。

而這時,只有花原都給了他選擇。只要一個項目,一個實驗體,盛朝就會幫助他揭露天使之手的真面目。

如果要問世界上有哪個國家有這個能力,那麽盛朝絕對是其中之一。

霍爾曼思考了三天三夜,最終和惡魔完成了交易。

“這是我所必然要背負的罪惡,還請殿下您……”

即便他不說,花簇也知道這其中一定存在着什麽交易。而霍爾曼到底是真君子還是僞君子,并不在她在意的範圍內。

“那麽你來告訴我,我為什麽要相信你,而不相信小筝呢?”

“殿下,這是侯賽因親口告訴我的,您也看到了那份報告,那個游戲存在着異常。您見過侯賽因,他将海拉當作——”

“我不喜歡你叫她海拉,那是小筝精神體的名字。”

霍爾曼愣了一愣,呼吸微微急促了起來。他突然意識到,眼前的這位王女是除了曾經的他以外,唯一一個在知道了花筝的真面目後仍願意相信她只是一個普通少女的人。

他的頭腦突然一片混亂,對于自己的決定也動搖了起來。

這是正确的事嗎?如果……他是說如果,讓世界上最後一個相信着小筝的人消失,那麽,就真的只剩下海拉了啊。

“霍爾曼,不用在意,小竹很看重這個妹妹,你叫小筝吧。”正在這時,花原都拍了拍霍爾曼的肩膀,把他從呆愣中拉回了現實,“不要猶豫,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訴小竹,這可不止是在拯救盛朝,而是整個人類。”

霍爾曼感受到肩膀上巨大的力量,額上冒出了微微的汗水。

是啊,無論做了什麽決定,最不應該有的就是猶豫不決,臨陣脫逃。

他定了定神,再次開口道:“雖然目前還沒有确鑿的證據,但只要殿下您配合我們暗中調查築弦,我想很快就會得出結果。”

章節目錄 愛(一)

花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說的不是這件事, 我是問你, 小筝她……真的沒有感情嗎?她真的感覺不到……”

就在霍爾曼再次呆愣的時候,花原都露出了笑容。

“告訴小竹, 霍爾曼,把你最專業最拿手的事簡單易懂地告訴她,為什麽小筝不可能擁有感情。”

事情已然到了這一步,霍爾曼也再沒有別的選擇。他們是在和時間賽跑,無論如何都必須争取到王儲殿下的信任。只有暗中調查才能保證不打草驚蛇, 而那只有公司的創立者花簇才能幫他們辦到。

“我有海拉全部的設計方案和實驗數據, 只要您想看,我願意一一解釋給您聽。”

他經過了長久的掙紮後才向花原都報告這件事, 即便再怎麽不想相信花筝真的會這樣做, 霍爾曼也不得不在調查了築弦網絡新上市的游戲産品後, 在現實面前低頭。

雖然他沒有侯賽因那麽擅長光腦, 但只是找出其中的異常并不困難。很顯然, 那款游戲隐藏着什麽, 而且出自于侯賽因之手——花筝确實被他所鼓動,認為以蟲巢意識來管理人類是一個更好的計劃。

他已犯下了無數的錯誤, 而如今, 是他最後糾正的機會——即便是毀滅自己的女兒。

“我沒有那麽多的功夫也沒有那麽多的耐心,與其聽你說,我為何不聽小筝自己說?”

“殿下,萬萬不可!”霍爾曼見花簇似乎想要聯系花筝, 着急道,“如果讓花筝殿下知道這件事,那麽——”

花簇冷笑了一聲,手中撥通了花筝的通訊器。

“你難道認為我會光憑你們的一面之詞就去懷疑小筝嗎?既然你有那麽多話,不如和她當面對質。”

當花筝挂斷和花簇的聯絡時,臉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笑得那麽惡心,肯定是王儲殿下打過來的吧?”此時的她正在和小隊成員一起開會,彌新作為她的固定搭檔也算交情頗深,說話也越來越不客氣。

“是的,姐姐讓我回去一趟,不好意思了各位,詳細的情況放到下次再說吧。”

“那計劃什麽時候交?”問話的是蘇幼凝。

四人小隊的另外兩名成員是杜寰和蘇幼凝——蘇幼凝三年前被花筝挖進行動小隊,花簡結婚之後,花筝建議他們組成了搭檔。

“這周末之前,發到我郵箱裏。”花筝一邊說一邊向着門外走去,“感謝各位,我們回頭見。”

“哼,看她那得意的樣子,姐控!”

彌新不屑,杜寰和蘇幼凝卻同時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花簇的聯絡完全在花筝的意料之內,并且她還知道此時此刻花原都和霍爾曼正帶着所謂的證據站在花簇的面前。

想要證明自己是否産生了感情或許不容易,但想要反駁他們的這個“污蔑”,只要擺出切實的證據就可以了。侯賽因被霍爾曼發現蛛絲馬跡并不是偶然,當然,也不是出于她的授意,而單純是因為他自己的私心。

他在取得成果後極力希望花筝能盡快擺脫盛朝,所以幹脆将兩人的計劃暴露給霍爾曼,強制對方不得不對她動手,那麽她自然只能離開。

花筝預料到了他的打算,早就把那個游戲的程序替換,只剩下一個似是而非的外殼,看起來雖然可疑,但裏面其實什麽都沒有——那真的只是一款有些吸引人的游戲而已。

所以,無論花原都和霍爾曼怎麽調查都不可能會有什麽證據,她将再一次被證實清白。失去信用的花原都和霍爾曼,又要如何證明自己其他所說的話也是真實呢?

在無法證明自己所說的話更可信的時候,只要降低對方的可信度,不就行了嗎?

無論花簇會不會給她打電話,都會是她的勝利。

“姐姐!”

花筝從容地敲響了花簇書房的大門。

但并沒有聲音回應她,取而代之的是迅速開啓的門,以及裏面花簇灼熱的目光。

“小筝!”花簇毫不掩飾地拉住她的手,力道那麽堅定。

花筝有些微的愣神,下意識地跟着她走進了房間,裏面果然站着花原都和霍爾曼。

“陛下,博士。”

她禮貌地向着兩人鞠躬,但因為花簇緊緊握着她的右手,讓她無法完成完整的禮節。

花原都垂眸看着兩人交握的手,臉色有幾分難看。

花筝注意到了這一點,竟不知道為什麽有一些想笑。不是裝模作樣的僞裝,而是因看到他難看的臉色,臉部肌肉不由自主地擅自行動了。

果然還是很難受吧,看到自己最愛的女兒寧肯相信一個外人,也不肯相信自己。人類果然還是人類,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事到臨頭也無法抑制感情的自然流露。

“姐姐,是有什麽事嗎?為什麽陛下和博士會在這裏?”

花簇的心中自然也有幾分緊張,但在看到花筝的那一刻,堅定的信念就讓她平靜了下來。

她相信小筝,如果連這都能是欺騙,那麽世上又有什麽值得信任呢?

“父親和霍爾曼博士帶來了兩個消息。”

“哦?是關于我的嗎?”花筝面帶微笑,還有幾分天真浪漫,“兩位都可以算是我的父親,那麽帶來的消息一定也很重要吧?”

她的從容讓花原都意識到了不對,然而如今他已經騎虎難下。他們雙方現在要比的,就是誰能說服花簇。

“小筝,我一直想要信任你,但這一次的事讓我意識到,你比想象得更危險。我已經讓警衛團包圍了王宮,你來這裏是一個錯誤。”

挑撥離間,不止是降低花簇對花筝的信任,還有降低花筝對花簇的信任。

花簇立即意識到了什麽,慌張地看向花筝,“阿筝,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騙你回來的。”

“姐姐,我當然不會這麽認為,”花筝對着她安撫地笑了笑,“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事,但這聽起來很嚴重,不如兩位和我詳細說一下,我盡量給出合理的解釋。”

比起她沒有感知,欺騙王女殿下的感情來說,無論如何都是那個想要支配人類的陰謀更加嚴重吧?她會從這裏開始,一點一滴地擊潰對方的防線。

“不需要,”花簇因花原都的話而憤怒萬分,“我叫小筝回來既不是想讓她給什麽解釋,更不是為了讓你囚禁她。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相信她,會堅定地和她站在一起。”

花筝緩緩偏頭,看向了站在自己身邊的王儲殿下,手心處也在同時傳來了灼·熱的溫度。

如此美麗閃耀——明媚如陽光,溫暖如春風,堅定如磐石的王儲殿下,對方不僅發自真心地相信着她所創造出的那個幻影,并且以破釜沉舟的氣勢斷絕了自己的後路。

啊啊,真是……真是讓人嫉妒。

“父親,我和小筝都不是你的玩物,不是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如果你真的想要對付她,那麽不如先把這個王儲廢掉。”

“你!”這是花原都真實的憤怒,完全一邊倒的情況讓他措手不及。女兒甚至連他的解釋也不肯聽,一意孤行,完全辜負了他多年的教導,以及身為盛朝帝國的王儲的擔當,“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麽?花筝她根本就不值得你這樣對她,她只是一個怪物,你明白嗎?只不過是一個……”

他伸手拉過身邊呈現呆愣狀态的霍爾曼,語氣暴躁地道:“霍爾曼,你告訴她,花筝究竟是什麽東西?她的身體機制根本不可能讓她擁有感觸,也根本不可能讓她擁有情感!她是為了守護盛朝而生的工具,是世間最強的黑暗哨兵,她無所不能,唯一不可能的就是擁有感情!”

霍爾曼卻在這時茫然無措地看向了花筝,喃喃道:“真的,不可能嗎?”

花簇的堅定讓他內心最深沉的疼痛被挖掘出來,相比起王女殿下,他曾經以及現在的動搖或許才是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他首先抛棄了女兒,而現在,她身邊站着的人比曾經的他堅定一萬倍。

或許,或許這就是那個契機……

他看着花筝,花筝卻正凝望着花簇。

她的目光無法移開,耳中也再聽不到他人的話語。

這是她的勝利,比她想象得更容易。盛朝的王儲殿下信任她,愛她,甚至……深深地迷戀着她。她已經完全俘虜了對方,接下來只要兌現那個永不讓殿下醒來的美夢,她的任務就徹底完成了。

從今天開始,無論是花原都、霍爾曼還是侯賽因都無法再成為她的阻礙。

她将擁有……

它将擁有……

祂将擁有這世界上……

“小筝?”

花簇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轉頭看向她,碧綠的眼眸中有着無盡的柔情。

究竟是誰将擁有?

是白色惡魔,是無上的神明,還是花筝或者海拉?

将擁有這位光明王女的,究竟是誰?

花原都氣惱地将派不上用場的霍爾曼推到了一邊,對着花筝吼道:“海拉,我命令你,告訴小竹,你究竟是什麽東西!”

她将獲得王儲殿下的愛與信任,她将回報給她無盡的美夢,她将……它、祂……可海拉究竟是什麽東西?

現在站在王女殿下面前,印在她美麗雙眼中,被她所深深愛着的人,究竟是誰?

花筝,又究竟是誰?

她突然在這時輕輕掃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霍爾曼,而像是父女間的感應般,博士也在這時看向了她。

“海拉,你要聽陛下和王儲殿下的話。”

花筝能夠乖順地聽從指令,許多人都認為這是霍爾曼精巧設計的功勞,但只有博士自己認為,其中在起效的是如同雛鳥認親般的印随效應。

海拉将第一眼看到的霍爾曼當作了父親,她擁有世界上最敏感最多情也最乖巧的心。

“不……”

他再一次犯下了錯誤,他誤導了那個孩子,傷害了那個孩子,也辜負了那個孩子。

不要說,那并不是真正的你,那不是——

“尊敬的王儲殿下,如陛下所說,我正是那樣的生物。”

章節目錄 愛(二)

霍爾曼仍然記得九年前的那一天, 因為“HELA”項目遲遲沒有進展,整個太空實驗室的氣氛十分凝重。

海拉的生命體征已經慢慢趨于穩定, 也越來越符合一個十歲孩童該擁有的水平。

各種觀測跡象都表明,當時利用屏障粒子成功地打開了次元通道,精神體也切實地降臨在了海拉身上。然而, 本該在一個月前醒來的實驗體一直沉睡至今。

“究竟是哪裏不對……究竟是哪裏不對?”霍爾曼在怪人輩出的科學界中難得以脾氣溫和且通事務著稱,然而即便是他,在面對這種情況時也逐漸喪失了耐心與從容。

他反複模拟整個實驗流程,梳理各個環節, 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關鍵。因壓力過大,霍爾曼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過眼。他把其他實驗人員都趕出了實驗室,只剩自己守着海拉。

“為什麽?海拉, 為什麽你還不醒來?”

一方面,霍爾曼将創造海拉這件事當作是自己應當負擔的罪惡,可是另一方面,作為科學家的本能讓他無比期待看到自己的實驗成果。而在科學家的身份以外,霍爾曼還是一位文學家,音樂家。他對于美有着別于普通人的感受力, 也有着別于普通人的創造力, 對科學的追求對他來說就是對美的追求。

所以在創造海拉的過程中,他幾乎投注了自己的所有心力與熱情,想要将她創造成這個世界上最強大也最完美的生物。

這些情感最終發酵成了似是而非的愛,讓霍爾曼幾乎将海拉當作是自己的女兒一樣看待。

完全透明的球形營養艙中漂浮着一個通體雪白,年紀看起來不到十歲的小女孩。因皮膚過分單薄, 她身上的血脈肌理以及部分內髒都清晰可見。她白色的長發猶如海草般彌散在瑩綠的營養液中,整個畫面仿佛哪幅描繪神學的世界名畫,詭異而神聖。

在世界上成名已久的貴族科學家以近乎虔誠的姿态跪在營養艙前,像是在對那名年幼的女童發下誓願。

“海拉,為什麽……”霍爾曼仰望着海拉——那夢幻而精美的平靜容顏讓他沉醉且心痛。他不期然地想起了自己曾經的搭檔皆愛人,想起兩人攜手共進,總是能互相幫助,攻克難關。

投身于科學事業的兩人也曾起過養育後代的心思,他們想要領養一個女兒,想要讓她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想要把全部的愛都傳承給她。

而如今只剩他一人,什麽都做不到。如果可以讓海拉醒來,如果可以讓他完美的“女兒”誕生,如果可以讓他的愛具現,他願意為此獻上一切。

“海拉啊,我的女兒,如果你能降臨在這世界,那你一定會是世上最美麗、最聰慧的女孩。你将會是最潔白的雪花,最純粹的寶石,你将成為世人眼中最閃耀的恒星,”霍爾曼觸摸着玻璃艙壁,眼中飽含熱淚,用詠嘆調般的聲音對着女孩傾訴自己的愛意,“海拉,你将會是最動人心魄的傑作。你一定會獲得數不盡的贊美,一定會獲得許許多多的愛。”

只要能夠讓海拉醒來,他什麽都願意……

形容狼狽,胡子拉碴的中年博士将臉貼在冷冷的營養艙壁上。

“我也會愛你,海拉,我會把一切的美好獻給你……”

浩瀚的太空對人類來說太過廣闊,即便是能容納幾千人的空間站,在宇宙中也透着孤獨的氣質。

這樣的空間,正是霍爾曼計算出最适合精神體降臨的環境。

一只小小的手突然貼到了玻璃內壁上,像是在摸索着什麽一般,柔嫩鮮紅的手掌在之上印出了清晰的紋理。

霍爾曼難以置信地看向那只稚嫩的手掌,顫抖着将自己的手貼了上去。

“海拉?”

女孩仍然緊閉着雙眼,薄透的眼睑下能看到她因缺乏黑色素而呈現出鮮紅色澤的瞳仁。

霍爾曼輕輕移動手掌,海拉也跟着将手挪了過去。

“啊啊……”霍爾曼的大腦一片空白,口中因無盡的激動、喜悅以及無措發出了不明意義的聲響。

“海拉。”

他成功了。

海拉漸漸開始活動,所有參與實驗的研究人員都陷入了狂喜之中。霍爾曼更是再不肯離開半步,吃住都在實驗室。

他也見證了海拉的第一次睜眼,見證了她第一次将這世界印入眼中。

“海拉,你看這個,對,這裏。”霍爾曼當真猶如一名老來得女的父親一般,不僅每天與她對話,甚至給她傳授知識,“昨天說完我們的星球,今天我們來說一下大海……”

海拉有着極強的學習能力,其聰慧程度遠超一般人類。雖然因為還無法從營養艙中出來,所以暫時不能用語言交流,但她只花了幾天時間就掌握了通用文字。

霍爾曼極其喜歡用對話的方式與海拉交流,當其他實驗員忙着采集數據時,只有他整天圍繞在營養艙周邊。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這位深沉的科學家重新煥發出了光彩,他不僅把海拉當作自己最得意的實驗成果,還把她當作了自己的小女兒。

他正在往裏面投注愛。

海拉也特別親近他,女孩雖然大多時候都沒有表情,但每當霍爾曼要為她上課時,她猩紅的眼眸中就會顯出特別明亮的光芒。她還會用在營養艙中打轉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喜悅,甚至偶爾露出淺淡卻毋庸置疑的笑容。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美麗的人魚,大概就是如此。

不止是霍爾曼,連其他工作人員也無法不對她産生喜愛。

随着時間的推移,海拉的身體和精神都發育得越來越成熟,很快就能擺脫營養艙的束縛,可霍爾曼的憂慮卻因為這個時間的臨近漸漸深重。

一切順利雖然确實是他的期望,但那也意味着兩人分離的時刻即将到來。他是海拉的創造者,卻不是她的擁有者。在離開這個實驗室後,海拉的一切都不再受他控制。

海拉的用途在這個實驗室中不是秘密,誰都知道她将來會面臨着什麽樣的命運。

出艙儀式在這樣的情況下到來了。

出艙的過程分三個階段,最開始需要在不斷開人工臍帶的情況下一邊慢慢排出營養液,一邊觀察海拉接觸空氣後的各項生理體征。只有在确定海拉沒産生不良反應後才能徹底排幹營養液,最後再由研究員将她接引到無菌室中。

剛開始離開營養液的二十四小時是最危險的,但沒有人懷疑海拉會無法度過。她已經突破了最不可能的一關,那具擁有最強修複能力和最強免疫能力的身體,可以迎接一切挑戰。

霍爾曼身穿防護服站在艙門處,親自擔任接引海拉的重任,在營養液慢慢排出時指導海拉的行動。海拉很快學會了呼吸,也很快适應了沒有液體支撐時的人造重力。随着營養液的完全排出,實驗室中發出了巨大的歡呼。

“海拉。”霍爾曼在艙外一邊叫她一邊打開艙門,以喜悅和擔憂迎接女兒。

海拉跪坐在營養艙的底部,如同銀色絲綢般的長發覆蓋在她雪白的身軀之上。她擡頭看向霍爾曼,從下往上望去的目光帶着些許茫然與好奇,像是初生的嬰兒,讓人心生憐愛。

那是一張猶如傳說中的精靈一般美麗的容顏,結合了科學的精密計算和藝術的朦胧暧昧。雖然目光有幾分疑惑,但她表情從容、呼吸平穩,顯然完全掌握着自己情況,絲毫不見慌亂。

在聽到霍爾曼的聲音之後,海拉向他伸出了手臂。

她的身體看起來明顯比所設計的年齡更小,個頭比起七八歲的小女孩還矮上不少。但這對她今後的生長沒有任何影響,這裏的所有人都知道,海拉的最終身高會停止在168公分。

對女孩來說很适合的一個身高,對哨兵來說則略顯嬌小。但霍爾曼認為,這是最有利于海拉發揮實力的體型。她的身體年齡也會幾年之後停止,永遠維持在18周歲下的巅峰時期,她的一切都被設計好。

霍爾曼臉上滿是慈父的喜悅,将她穩穩地抱在了懷裏。

“海拉,記得我嗎?我是霍爾曼,霍爾曼博士。我是你的創造者,你可以叫我博士。”

海拉微微歪頭,透過霍爾曼戴着的面罩看向他的臉。

“pa……ba……bo……博士?”

女童展現出了令人震驚的語言天賦,短短幾秒鐘內就準确地發出了這個對初學者來說不算簡單的發音。

霍爾曼因酸澀而喉嚨哽咽,眼眶發熱。

“好、好,海拉。”

海拉伸出手,像是想幫他擦幹眼淚般在面罩上撫摸着。

霍爾曼所穿的防護服表面由最柔軟的材料制成,完全不會傷到海拉稚嫩的皮膚。他小心地抱着她,因海拉的動作而心中發暖。

“沒關系的,博士是太高興了,這是喜悅的淚水。”

“高興?”

“對,看到我們海拉終于來到了這個世界上,博士很高興。”

海拉睜大雙眼望着霍爾曼,對于他不同于高興該笑難過才該哭的表現感到疑惑。

“高興。”

她努力露出笑容,向霍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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