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躲避
正值夏日,美陂湖中菱葉茂盛、荷花競俏,本就是賞玩的好時節,如今又臨乞巧女兒節,湖畔更是游人如織。湖邊綠樹紅闌,波光粼粼的水面熱鬧不凡,畫舫、小舟各式各樣,或泊于淺水岸,或悠悠泛于湖面,水中的兩座湖心亭人滿為患,皆是一些愛好風雅的年輕人在那處詠詞賦詩。
紀愉一行抵達時,已是日昳時分,金烏偏西,柔和的光芒落在湖面,景色益發好看。
馬車一停下,孟紹霆立即翻身下馬,搶着去租船,紀沁從馬車裏跳下來,嚷着要與他同去,想親自挑個好看的。她心裏盤算着要挑個燈籠又多又大的彩舟,等到天黑了,一定好看極了。
孟紹霆望着一臉興奮的紀沁,有些為難,紀宣不發話,他哪有那個膽子把人家妹子帶走啊?好在這會兒紀宣的心情已經平複了,見紀沁開心,也不忍掃她的興,就點頭同意了,孟紹霆這才放心地帶紀沁去挑船。
紀愉從馬車上下來後,車夫将馬車趕到不遠處的臨時馬廄邊放置好,回來牽走了兩匹馬,這處就只剩下紀愉和紀宣兩個。
紀愉站在一棵柳樹下,與紀宣之間隔了有三尺之距。不知為何,兩個人誰都沒有開口,視線皆望着不遠處的湖面,默不作聲地立着,這一處的氣氛沉默得詭異,與周遭的熱鬧愉快格格不入。
紀愉不是不想說話,而是不敢。她今日算是見識到了自家哥哥的喜怒無常,明明上一刻還同她們開開心心地玩着,下一刻就突然變了臉,而導致這種轉變的由頭只是一個對他而言完全陌生的路人,真教人摸不着頭腦。
原本紀愉還為見到段殊的事挂心,現下倒是顧不上了,她只希望她家哥哥的心情好起來,別再擺出一副冷面孔。他不高興的樣子,她看着很不好受。
而紀宣卻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他只當紀愉是對他生氣了。他承認今日見到段殊時,他的表現的确不怎麽好,可是那時的他哪裏有理智考慮那麽多,一看到紀愉和那個男人面面相對,他就慌了,好似費盡心思藏了多年的寶貝突然被人發現一般,他只想立刻将她藏好,深怕慢了一步,就再也不是他的。
段殊不是宋言深,他是前世紀愉親口允嫁的男人。紀宣不将宋言深放在眼裏,卻不敢低看段殊。
想起這些,紀宣心念起伏,想對紀愉道歉,可是一想到段殊,又覺不甘,嗓子裏似吞過艾水一般,又澀又苦。踟蹰良久,仍未道一言。
忍不住的倒是紀愉。
她站在那裏猶豫許久,見紀宣毫無動靜,磨蹭了片刻,主動挪到他身邊來了。
紀宣感覺袖子被人拉了拉,側首一看,就見紀愉期期艾艾地望着他,水汪汪的桃花眼兒格外招人疼。
見他扭頭看她了,紀愉連忙擠出讨好的笑,小聲地喚他“哥哥”,語氣溫順,模樣乖巧,任誰瞧了都不忍心對她說一句重話。
紀宣心頭突緊,幾乎忍不住想要攬臂抱她入懷。他胸口翻湧着一股莫名的沖動,愈來愈烈,必須用罄心神才能勉強抑下。
他不說話,紀愉便難以安心,又扯了扯他的衣袖,“哥哥心情還沒好嗎?”
紀宣一愣,陡然反應過來,輕輕搖頭,“無事。”見她微蹙的眉心松開,又補了一句,“已經好了。”
“是麽?”紀愉松了口氣,很知趣地沒有問他先前為何變臉,而是沖他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
“你……在擔心這個?”紀宣眸光微動。
紀愉“嗯”了一聲,柔聲道,“今日大家玩得很好,哥哥不要不高興。”
紀宣深深看了她一眼,轉瞬颔首,“好。”
兩人站了一會兒,孟紹霆和紀沁就回來了。紀沁挑了一艘挂有十二個大燈籠的彩舟,興奮地跑過來告訴紀愉。
四個人一道去了湖岸邊,上了彩舟,撐槳的船夫立即動手,奮力搖起木槳向湖中劃去。
日漸西斜,夕陽薄淡,游湖的人漸漸增多。到了日暮時分,所有泊在岸邊的小舟全都駛離了淺水,湖中央甚至有幾條系着彩線的船開始賽起舟來,顯然是一些大膽的公子哥們玩到了興頭上。四周彩船上的姑娘們擠在船尾看熱鬧,有幾個性子爽利的女孩兒甚至抛開矜持,大着膽子為他們加油喝彩。
而岸邊湖畔,賣各種熱食冷食的臨販也已經駕着驢車,載着各式炊具,沿着兩岸挑好鋪位,布置食攤。
沒一會兒,烤胡餅、煮湯餅的香味兒,梅子酒的香味兒,還有混沌、面餅……各種香氣四溢,另有豆沙冷糕、澆着香甜蔗漿的蜜冰、消暑美食槐葉冷淘,應有盡有,小孩子們一走在食攤前就再也挪不動步子了。
泛舟游湖的人一看到了吃飯的時間,也不耽擱,叫船夫把船撐回來,回到岸上買好美食美酒,再拎回船上慢慢享受臨湖小宴。
紀愉和紀沁看到大家都去買吃的了,也不想落後,急忙催促船夫快點劃回去。等船到岸邊停下,紀宣叫孟紹霆留在船上陪着兩個小姑娘,他下船去買吃食,可是紀愉卻堅持要陪他一道去。她主動親近,紀宣自然歡喜,就帶她一同去了。
目下夕照還餘,天色未黑,岸邊亭閣和高樹上的籠燈就已經挂起來了,湖畔游人只增不減,随處可見趕着馬車攜家帶口趕過來買小食,等着觀賞美陂湖夜景的人。
紀宣和紀愉先去了賣熱食的那一塊兒,每一個食攤前都有好些個人等着,兩人先去買蒸餅,等了好一會兒,才輪到他們,接着又買了些肉糜果子和其他幾樣熱食,然後去排隊買最受歡迎的梅子酒。
排隊等候時,紀愉東瞟西看,發現賣冷食的攤子離他們不遠,且現下客人比這邊少了許多,便對紀宣提議分頭行動,她先過去買些冷食。起初紀宣不答應她單獨行動,但耐不過紀愉央求,又見那處離得确實不遠,他站在這邊也能看得清楚,便同意了。
紀宣側身站在食客隊伍裏,紀愉一走開,他的目光就在後頭望着她,看見她走過去排到隊伍裏,前後左右都是婦人和姑娘家,才稍稍放心。
這時,前頭有幾個人買好了酒,他随着隊伍往前挪步,頻頻側首望向紀愉的方向,直到排在他前邊的人都買好了,小酒販喊了一聲,他才回過頭。
而此時,紀愉買到了冷糕,正要去旁邊的攤位上買蜜冰,然而剛邁出一步,就忽然頓足。
她僵硬地立在原地,微怔的目光越過人群,望向不遠處緩步走來的幾個年輕公子——
其中一人身着玄色錦袍,俊朗的面容有幾分清瘦憔悴,正是不久前鬧出醜聞、新納了侍妾的侯府世子宋言深。
紀愉幾乎沒有思考,一愣之後,立即轉身急走,甚至小跑了幾步,待看到一顆大柳樹,趕忙跑過去躲在樹後頭。她前世退親後,實在是被宋言深糾纏怕了,弄得這輩子都有陰影,現下見到他,她只想躲開。
她縮着身子站在樹後頭,露出一雙眼睛,看見宋言深走遠了,才松了一口氣。正要去找紀宣,忽聞身後一道熟悉的溫朗男聲,“姑娘?”
紀愉腦子裏轟隆隆響了一聲,怔了一瞬,轉過身,果然看見段殊那張好看的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