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再遇

段殊看到她轉過身,白淨的臉容,烏黑的桃花眼,正是早前在東市遇到的小姑娘。

他目中露出一絲驚喜,黑眸熠熠地望着她,竟無端生出幾分緊張,“真的是你……”

最初看到那個妃色身影,他以為是自己瞧錯了,但不知為何,他還是循着那身影找過來了,沒想到真的又遇到了她。一日之內,在兩個地方,兩回遇上她,這是巧合,然而段殊卻鬼使神差地想到另外一種解釋——

緣分。

可惜,紀愉與他心無靈犀,看到他,她的腦袋裏一瞬間爬出了兩個大字——

冤孽。

她不過是和哥哥妹妹一道出門玩一回,卻沒想到運氣背成這樣,第一回碰到段殊也就罷了,誰知換了個場子,竟遇到宋言深,害她驚魂一場,這也不提了,可是誰能告訴她,為何段殊又出現在這裏?就不能讓她好好玩耍嗎?

姑且放着誰是兇手這事不論,單是看到他們兩個,紀愉就忍不住想起前世慘死的痛苦,那鸩毒穿腸入骨,生生教她痛得撓地,恨不能自個捅一刀來個痛快,這種回憶誰願意記起來?饒是前世對段殊印象甚好,經過了那麽一茬兒,還是死在他家裏,任誰也沒法抹去陰影與他歡喜地重逢吧?

見她無甚反應,又同先前一樣,怔忡地望着他,段殊的心跳突然快了一些。

他不是沒有被姑娘家盯着瞧過,然而眼前的小姑娘眸光清澄,滿目的驚怔之色純粹得帶了一絲罕見的憨然,竟讓他心裏生不出反感,反而有一些緊張無措。

然而下一刻,他卻看到她皺了眉,偏開臉,縮着身子匆忙往後退了兩步,後腦撞上了柳樹。

紀愉退得急,壓根把身後那顆老柳樹忘了,這一下撞得結實,她疼得閉眼抽氣,“哎呦”一聲,再一睜眼,就看到眼前的男人飛快地邁過來,他身上清雅的佩香氣息襲近,紀愉下意識地欲退開,身子卻貼在大柳樹上,沒有可退的餘地,而段殊已經到了她身邊,長臂探近欲扶她胳膊,卻在她本能地縮了一下之後頓在了半空。

“你、你還好嗎?”段殊窘迫地收回手,蹙眉望着她,目中關切明顯。

紀愉慌張地看着他,連後腦的疼痛都顧不上了了,急促道,“我沒事……我要走了,你、你讓一下。”

她的反應讓段殊心裏被蟄了一下,他沒有退開,反而急聲解釋,“你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先前在市集我的确不是故意的,我買好巧食回去時你已經走了,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你,方才便喊了,不想又吓到你了,我很抱歉,”他目露急色,看了看她的腦袋,很是歉疚,“你的頭撞疼了吧?我……”

他本想說“我瞧瞧”,好在及時反應過來,心中既慶幸又懊惱。人家小姑娘的腦袋,怎麽能讓他瞧?他若把不小心把那話說出來,他這“孟浪之徒”的罪名定然在她心裏坐實了。可是,她方才那一下撞得似乎不輕,會不會腫出個包來?

段殊擔心地看着她,紀愉忙不疊道,“我不疼了,不疼了,你……”快讓我走吧。

紀愉不想再跟他多待,往兩邊瞅了瞅,選好了方向,就縮着身子往右邊挪挪,不等段殊說話,就繞過他往邊上走,誰知堪堪轉頭,就瞧見宋言深和那幾個公子哥兒原路返回,正往這邊走來,距離她只有幾丈遠,而此刻宋言深恰好擡了目光,視線往這邊瞄着。

紀愉暗道一聲不好,急忙轉身,不假思索地扯着段殊的袍袖拉了他一把,在他茫然之際,飛快地縮到他身後躲着。顯然,在她心裏,與宋言深一比,段殊就不可怕了,甚至是讓她信任的。

不明所以的段殊顯然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到了,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轉身要去看她,卻聽身後小姑娘壓着聲音急切道,“你別動。”

段殊頓住,聽她的話沒有動,目光往前面看去,除了來來往往的游人,并無異樣。可是看她這個樣子,如臨大敵,顯然是在躲着什麽,是怎麽回事?還有,先前在市集她身邊明明還有三個人,怎麽現在只有她一個?

這樣小的姑娘,模樣又生得……

她家裏人怎能放心?

正這樣想着,忽聞身後的人輕輕籲了一口氣,他一轉身,就看見她一手提着裝吃食的紙袋,一手抹着額上滲出的細汗,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

“你在躲誰?”段殊蹙眉。

紀愉擦汗的手一頓,面色僵了僵,回想起方才把段殊當擋箭牌的舉動,心中低嘆一聲。

前世段殊待她甚好,她對他也是有好感的,那時她被宋言深糾纏,認識段殊以後,最讓她安心的除了哥哥就是他了,沒想到經歷了那樣的事,這輩子她都已經把他當兇手來懷疑,竟還會在情急之下跟他求助……這該死的習慣!

段殊見她不回答,眉心蹙得更深,“你遇到了難事嗎?方才躲的是……”

“躲壞人。”紀愉擡頭看他,幹巴巴地道,“方才謝謝你幫忙,先前你撞掉我的糖球子,這回幫了我,所以我們兩清了,我走了。”說罷,毫不遲疑地邁步。

她走了幾步,段殊追上來,“你要回家嗎?我送你吧。”

“不用。”紀愉一口拒絕,腳步邁得更快。

“若是你又遇上壞人,怎麽辦?一個姑娘家,太危險了。”段殊跟着她的步子。

紀愉一壁走着,一壁朝賣酒的攤子上看,沒有看到紀宣,她有些着急,沒心思接段殊的話,腳下走得更急了。

段殊見她不出聲,還當她是答應了,便一直走在她身旁。

紀愉顧不上他,小跑了幾步,來到酒攤子邊,目光焦急地在人群中搜索紀宣的身影。

“你在找人?”段殊來到她身邊,有些驚訝地問。

紀愉又着急又沮喪,寡着臉看他,“我哥哥不見了。”

哥哥?段殊一愣,轉而想起早前和她在一塊兒的男子,恍悟,“你和你哥哥一起來的?”

紀愉點頭,“他可能以為我回船上去了,我去船上找他,你也走吧,不用管我了。”

“我送你過去。”

“不用了,沒有幾步路。”

紀愉說罷轉過身,卻見一個紅色的小身影奔過來,“阿姊!”

“念念——”紀愉驚喜喚道,轉瞬紀沁已經跑到她跟前,“阿姊,你們怎麽還沒買好,我和孟二哥都等不及了!”

紀愉擡頭一看,果然看到孟紹霆走過來,但卻沒有看到紀宣。她心裏咯噔了一下,難道哥哥沒回船上?

孟紹霆一眼看到紀愉身後的男人,驚訝地道,“咦?他怎麽在這裏?容修呢?”

“對啊,阿姊,這個人怎麽也在?”紀沁也問。

段殊見狀正要說話,紀愉卻搶了先,“我跟哥哥走丢了,他沒有回船上嗎?”

“沒有啊。”孟紹霆搖頭,繼而篤定道,“容修一定在找你。”語落,忽見紀沁拉了拉他的袖子,目光看向紀愉身後。

孟紹霆擡首望去,面色一松,“看,說曹操曹操到。”

聞言,紀愉和段殊同時轉身,就見段殊走來,修颀的身形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哥哥——”紀愉連忙迎過去,首先注意到他兩手空空,不僅沒有看到梅子酒,連先前買好的熱食都不見了,她詫異道,“你買的東西呢?”

沒聽見紀宣應聲,她仰頭看他。這一看,登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紀宣一言不發,目光涼涼地望了她一眼,轉而擡高視線,直直看向她身後的男人。

段殊見紀宣看過來,上前拱手,正要開口,紀宣卻忽然斂眸,握住紀愉細白的腕子,拉着她從段殊面前走過,仿佛沒有看見他。

段殊起先有些茫然,看着他們走了,尴尬地垂下手,盯着紀愉的背影,神情有一絲失落。

孟紹霆和紀沁瞅着這情景,都看出了其中的不對,互相使了個眼色後,誰也沒有說話,更沒有搭理段殊,跟在紀宣和紀愉後頭走了。

明明是大熱天,紀宣的掌心也是熱的,但紀愉這樣被他拉着,卻莫名感覺到他身上陰冷的氣息。

哥哥又生氣了。

紀愉不用深想就能體認到這一點。

要怎麽辦?先前好不容易哄好他,目下又前功盡棄了,心好累。

紀愉有些沮喪,然而腦子卻轉得飛快,一路上盯着腳下,想了好幾個主意,又一一放棄,究竟這回要怎麽哄好生氣的哥哥呢?

還沒有等她想出法子,紀宣已經停下腳步,卻沒有松開手,紀愉擡眸一看,竟不是回到湖邊,卻是到了馬車停駐的地方。

歇坐在車板上的馬車夫見到他們來,忙下車行禮,随即問道,“郡王,現下可是要回府了?”

紀宣不看他,低沉的嗓音清冷漠然,“你去用些吃食。”

車夫一愣,顯然很意外,但見紀殊面色不善,他知趣地沒有多說,應聲走了。

紀愉看着紀宣輪廓清俊的側臉,感覺到被他捏着的那處腕子有些疼,而他的手似乎還在用力,她的心忽然不安地突突直跳——

哥哥不大對勁。

果然,下一瞬,紀宣手臂突然施力,拉着她往前一帶,竟是将她抵到了馬車側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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