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張揚正襟危坐,時不時偷瞄對面的袁菲。

袁菲在娛樂圈的知名度,甚至勝過三線小明星。北大金融系學霸,華爾街投行歸國,陰差陽錯進了娛樂圈,二十年來混得風生水起,傳聞還有紅色背景,這個年近半百的女人保養得當,看起來不過三十來歲,知性幹練,長了一副不好惹的面相,在圈內人脈極廣。

以前為了盛世的利益,她們明裏暗裏沒少嗆袁菲,但也不得不嘆服這個女人的手腕和能力,在張揚心中她算是個人物,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倆人會像這樣坐在一間不起眼的奶茶店裏。

袁菲親自出馬,必然是什麽大事,張揚的心跳得不正常地快。

“‘盛利飛揚’。”袁菲念出了張揚的網名,“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你,你的微博做得很不錯。”

“……謝謝。”

“退圈了蠻可惜。”袁菲又說。

張揚尴尬地沒有接話。她坑了屬于盛世粉絲的二十萬集資款,面對袁菲自然會心虛。

“你不用緊張,我不是來指責你的,其實是有事想找你幫忙。”

張揚看着她:“我能幫你什麽?”

“不是幫我,是幫盛世。”袁菲淡淡一笑,笑意卻不入眼底,“你可以幫你的哥哥一個大忙。”

張揚早有猜測,畢竟,她現在剩下的只有……

“我知道定制品的事。”袁菲說得雲淡風輕,同時優雅地翻開自己的蜥蜴皮Birkin,拿出一包女士煙,抽出一根讓給張揚。

張揚心裏翻江倒海,僵硬地搖搖頭。

袁菲給自己點上火,缭繞的白煙模糊了她半邊眉目,像是隐在雲霧後的蒼山,更顯神秘與深沉:“有些事情,遠比你這種單純的小姑娘知道得要複雜得多,你想想,這麽反人類反倫常的事,掩蓋的又不算特別嚴密,知道的人已經很多,為什麽從來沒出事呢?”

張揚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暗暗絞緊了。

“因為這裏面水太深了,牽扯的人物太多了,就算出事了也不會讓普通人知道。水底下藏着怪獸,水面上風平浪靜。”袁菲輕輕彈了彈煙灰,“你确實不該踏入這個圈子。”

“哥哥……也知道嗎?”張揚顫聲問。

袁菲搖搖頭:“他都還不夠格知道。”

“那,你找我想幹什麽?”張揚對袁菲有一絲本能地畏懼,這是一個強大的、有壓迫性力量的女人,張揚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她面前有多弱。

“《鳳凰游》被撤檔了你知道吧?”

“知道。”

《鳳凰游》就是那部被黑粉聯名舉報導致撤檔的盛世主演的古裝劇。

“這部劇是盛世的翻身仗,投資了八個億,拍得特別好,現在撤檔只是緩兵之計,但電臺因為之前的事,本來就不太想要這個劇,我們做了很多努力、很多讓利,才走到這一步,如果真的被電臺退貨,盛世不僅僅是翻身無望,還要面臨巨額賠償。”袁菲平靜地看着張揚,輕輕吐了煙圈,“說是生死關頭也不為過。”

“那我能做什麽?”

“這件事裏有一個關鍵人物。”袁菲似笑非笑地說,“指名要盛世陪。”

張揚面顯猙獰。

真惡心,真惡心,真惡心!為什麽這些人,都要把性欲當做交易籌碼去脅迫別人!

“盛世死活不肯,我花了這麽多心血,總不能真的看着他沉下去。”袁菲眼中閃過精光,“所以我想到了定制品。那個人見過盛世很多次,拿低仿的糊弄他沒有用,百分百的定制品,一個在你手裏,一個在我不敢找的人手裏,所以。”

所以,這就是盛世需要她幫的忙。

張揚無力地靠在了椅背上,面色蒼白,眼神空洞。

“不會白讓你幫忙的,我給你二十萬。”

二十萬,又是二十萬。柯堯真值錢啊,得到他需要六百萬,得到他一夜也能高達二十萬。這麽一個不事生産,甚至通常情況下連門都出不了的人,其實遠比絕大多數人能創收,只要找對了方法。

定制品似乎永遠擺脫不了出賣色相的命運,畢竟,他們大多為此而生。

“不僅如此,我還會幫您找律師,擺平回扣的事,只要你們沒有留下實質的交易記錄,警察也拿你沒辦法。”

張揚的身體愈發無力,好像座下這把實木椅子都要支撐不住她單薄的體重,她看着袁菲殷紅的唇瓣上下碰撞,聽覺能接收到的信息卻時斷時續、忽遠忽近,思考也成了一件困難的事。

袁菲停了下來,靜靜地看着張揚。

張揚緩了好半天:“哥哥知道嗎?”

“我還沒想好怎麽跟他說。”袁菲道,“但他會知道的。”

“萬一哥哥接受不了……”

袁菲失笑:“他有什麽好接受不了,他巴不得呢。”

“接受不了……有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克隆人存在。”

“嗯,對于正常人來說,這件事确實是很大的沖擊。”

“可是,可是。”張揚低着頭,“他跟哥哥越來越不像了,他胖了一些,經常熬夜臉色不好,還長痘,成天邋邋遢遢的,他也不怎麽會說話,很有可能露餡兒。”

“這些你不用擔心,我們會想辦法。”袁菲皮笑肉不笑地說,“你舍不得嗎?”

舍不得嗎?張揚扪心自問,好像沒有。

第一次将柯堯送給米娜時,她還會嫉妒,還會吃醋,現在她接受了這是柯堯唯一的價值,甚至,如果是為了哥哥,這恐怕還是柯堯的榮耀。她道:“不是。”

“他跟盛世一模一樣,完全可以蒙混過關。”

“不。”張揚盯着袁菲的眼睛,目光犀利:“他們一點都不一樣,哥哥是獨一無二的。”

袁菲愣了愣,旋即笑了:“幻滅了,是嗎?”

張揚臉色微變。

“我還想呢,那些原來是盛世的粉絲、削減了腦袋進了公司,沒過多久都會脫粉成正常人,你跟一個人天天擡頭不見低頭見,不幻滅才怪呢。”

張揚加重了語氣:“柯堯不是盛世,他只有一張一樣的臉罷了。”

“盛世也是一樣的。”袁菲淡笑,“倒不是說他怎麽怎麽不好,他也只是個人罷了。崇拜和了解幾乎是兩種完全對立的心态,你崇拜的偶像,是經過我們的包裝和你自己的臆想加工出來的符號,一旦你近到可以看到真實的他,發現他跟你想象中不一樣,就會幻滅,甚至可能因為他沒有符合你的理想而心生怨恨。”

張揚反感袁菲說的每一句話,包括她輕慢的口吻:“我說了,柯堯不是哥哥。”

袁菲笑了笑:“我是真的很不能理解,你為什麽要買他。”

“因為你理解不了我對哥哥的感情。”

“我們常年研究粉絲心理,我可能比你都更清楚你在想什麽。”

“那你到底是理解還不是理解!”張揚不耐道。

“我知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但這麽做太蠢了,我理解不了的是這部分。”

張揚瞪着袁菲,目光幾乎是仇視了,袁菲的每一句話都像鐮刀一樣砍在她的心上,收割她的自尊。

袁菲用纖長的手指将煙蒂按滅在煙灰缸裏,倒映在她瞳仁中的星火黯然熄滅:“追星不要摘星,星星摘下來,就變成了破石頭。”

張揚一拍桌子,打斷了袁菲的譏諷:“我要五十萬!”她要讓貝姐錢貨兩空,最好活活氣死那個婊子。

袁菲挑了挑眉:“可以,不過,在這部劇播出之前,你都要配合我。你能控制住柯堯嗎?”

“他聽我話。”

“很好,那麽……”

“我還有個要求。”

“說。”

張揚鼓起勇氣道:“……我想見哥哥。”

袁菲笑得很克制,但眼中的輕蔑還是沒藏住:“你對盛世确實是真愛了。沒問題,你遵守承諾,事成之後,我安排你們單獨見面,圓你的追星夢。”

張揚鼻腔一酸,短短幾分鐘裏,她已經想好了。事情結束後,她會拿着錢帶着柯堯離開北京,去一個小城市,買一套小房子,找一份工作,重新開始。

她不再追星,她會努力忘記柯禹,不再怨恨柯堯,重新開始。

而在那之前,她要盡自己所能地幫盛世,不僅僅是出于虧欠,也是為自己四年的熱愛畫上一個完整的句號,不負一腔深情。跟盛世見一面,當面說出自己的心情,就像袁菲說的——圓夢,然後無牽挂、無遺憾地離開。

商定好後,袁菲當場給張揚轉了十萬訂金,并要求馬上驗貨,于是張揚帶袁菲回了家。

袁菲打量着這逼仄的小出租屋,雖然用涵養封鎖了不适宜的表情或眼神,但張揚還是感覺到跟當初米娜進屋時一樣的氣息——不敢擅動地站在原地,好像是為了不讓自己那雙Louboutin過多沾惹廉價的地磚。

直到柯堯出來,袁菲臉色才變了,她震撼地盯着柯堯看了好一會兒,面露喜色,感嘆道:“太像了,真可怕。”

張揚看着柯堯,卻怎麽看怎麽不像了,盛世那樣耀眼,柯堯卻灰頭土臉:“你确定嗎?”

“你的哥哥不工作的時候,也經常不刮胡子不洗澡,就是現在這樣。”袁菲款步走了過去,“不然為什麽他一個妝發就要花掉普通人一年的工資,明星的精致是錢堆出來的。”她仰頭看着柯堯,微微一笑。

柯堯淡漠地站在那兒,好像習慣了被參觀,被品鑒。

“很好,收拾收拾,完全沒問題。”袁菲對張揚道,“你等我通知,我會派人來接他。”她想了想,不放心地問,“你确定他聽話。”

“他聽話。”

袁菲走後,柯堯問道:“飛揚,她是誰,找我做什麽?”

“我需要你……聽話。”

“做什麽?”

張揚這時候不太敢看柯堯的眼睛。讓他去陪米娜,起碼米娜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可這一次,卻是讓柯堯去陪一個老男人,她答應袁菲的時候,表面上胸有成竹,其實心裏很忐忑,她根本不知道柯堯能不能、會不會,萬一搞砸了……

萬一搞砸了,倒也不會比現在更糟了。

張揚遮遮掩掩地說:“柯堯,我那天跟你說了,我失業了,沒錢了,我們吃飯要錢,租房子要錢,玩兒手機要錢,你喜歡吃薯片、逛超市,全部都要錢。”她看着柯堯,“我現在需要你去賺一點錢。”

柯堯看着張揚,不明所以。

“你要……”張揚實在難以啓齒,“你到時候跟剛才那個姐姐走,她會教你,她要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這樣我們就可以拿到錢。”

“你是不是要我去做跟柯禹一樣的事?”

張揚震驚地看着柯堯:“你、你怎麽……”

“柯禹告訴我的。”柯堯的表情十分平靜,完全猜不透他到底懂不懂這件事意味着什麽,“他不願意,但貝姐讓他聽話。”

張揚頓時面紅耳赤,她意識到,現在的自己,跟逼着柯禹賣身的貝姐沒有什麽不同。

她一直以受害者自居,如今卻成了加害者。

可是,她有什麽辦法?她不能不幫哥哥,她也極度需要錢,她并不是要柯堯一直做這種事,只要能幫哥哥度過難關,并拿到那五十萬就夠了,她會帶柯堯遠走高飛,遠離這些惡心的人和事,她會修複倆人的關系,重新開始。

對,一切都是為了重新開始。

張揚抓住柯堯的袖子,溫和地說:“柯堯,你聽着,這都是為了我們,過段時間,我會帶你離開這裏,去另外一個城市生活,住更好的房子,吃更多的零食,你也可以經常出門。但是這些都需要錢,有了錢,我們會過得比現在好很多很多。”

柯堯點點頭:“我明白了。”

張揚勉強笑了笑:“你要聽話,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很簡單的。”

柯堯也微微一笑:“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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