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文禦背脊僵直,表情也變得古怪,但他沒有回答。
“也把她抓起來了?”張揚逼問。
屋內的另一個男人叫道:“你閉嘴。”
“像我這樣綁起來了?你們連小女孩也要殺嗎?!”
“不是!”文禦有些慌張地辯解道,“沒有要殺她,不會殺她的。”
張揚冷笑:“但是綁架了她,不然你們怎麽跑出來的。”根據她與定制品相處大半年的經驗判斷,文禦的成熟度遠不如柯堯和柯舜,心智也就是十來歲的少年,而另外兩個還不如文禦。
文禦別過臉去:“你不要再說話了。”
張揚正絞盡腦汁想怎麽逃走,忽聽着隔壁傳來細微的咳嗽聲,而後咳嗽帶動了床架的晃動撞擊牆壁,聲音不大,但此時夜深人靜,這裏隔音又不好,聽得很清楚。
三人都緊張地繃直了身體,張揚幾乎是立刻就反應了過來:“千代在隔壁?”
文禦跑去了隔壁,門一開,咳嗽聲更大了,像是根本停不下來,光是聽着就讓人難受。
屋內的女人也跑了過去。
不一會兒,文禦回來倒水,他急得額上浮了一層細汗。
“千代怎麽了?生病了?”張揚問,“這麽咳嗽不正常,她是不是病了?”
文禦抿了抿唇:“她有哮喘。”
“哮喘?很嚴重的哮喘嗎?帶藥了嗎?”
文禦搖頭。
“哮喘是會死人的,你們把她綁架了居然不給她帶藥,是想害死她嗎!”張揚并不知道千代的哮喘嚴不嚴重,但此時必須往嚴重了說,她能不能脫身,全看能不能騙過這幾個擁有成年人外表的“小孩兒”了。
文禦果然害怕了:“真的嗎?”
“當然,不然她為什麽要吃藥。有哮喘的人對環境要求特別高,劇烈運動,情緒起伏,空氣不好,氣溫太高,空間密閉,有過敏原,全都會發病,她現在是不是咳嗽得停不下來還呼吸困難?”
文禦被張揚聲色俱厲的模樣吓住了,點了點頭。
“那就是哮喘發作了,趕緊送她去醫院啊!”
“文禦,不要聽她的!”男子拉了拉文禦,“大哥說我們不能離開這裏,她們也不能離開這裏。”
文禦低下頭,端着水走了。
張揚看得出文禦是真的關心千代,在他背後大叫:“再不去醫院她真的有生命危險!”
男子狠狠瞪了她一眼,但眉眼間也有焦慮。
千代咳嗽不停,原本細嫩嬌柔的少女嗓音,此時粗啞得像砂紙磨牆,一聲接着一聲小炮仗一樣要炸穿喉管。張揚想也許自己并沒有誇張,千代的哮喘真的很嚴重,米娜說過千代從小體弱多病,連出門都極少。她也真的急了,她帶着一種贖罪的心理,希望能夠拯救別人,她扯着嗓子大叫:“至少讓我看看她,你們懂哮喘嗎,你們有三個人我又跑不掉!”
文禦果然回來了,将張揚從地上拎起來,帶到了隔壁,千代單薄的身體蜷縮成一團,一張小臉慘白,看起來十分可憐。
張揚看了看周圍:“把窗戶打開,保持通風。”
文禦馬上照辦,他手足無措地看着千代,急得眼睛都紅了。
“千代,你還認識我嗎?我是飛揚。”
千代眼神渙散,努力分辨着張揚的臉,在劇烈咳嗽的間隙掙紮求生:“藥,藥……”
“這裏沒有藥,你需要去醫院。”
千代的手無力地揪着床單,咳得整個人都要痙攣了。
張揚厲聲道:“必須馬上送她去醫院,她真的會死啊!”
文禦似乎急得要哭了,其他倆人也面面相觑,沒有主見。
“你們看看她,馬上就要窒息了,再不送醫院就晚了!”張揚瞪着文禦,“你真想讓她死?”
“不是,我……”文禦用力揪着自己的頭發,“可是大哥說……”
“你還管他們怎麽說,除非你想讓她死,否則就是他們回來也得送她去醫院啊。”
文禦咬了咬牙:“去醫院。”
“你們得帶上我。”張揚道。
女人指着她:“你是想跑。”
“你們能見人嗎?會叫車嗎,會挂號嗎,有身份證嗎?會跟醫生溝通嗎,會買藥嗎,會辦住院手續嗎?”
一席話把三個人都問愣了。
男人小聲說:“我們給舜哥打個電話吧。”
文禦沒有吭聲。
“柯舜根本就不在乎她死活吧。”張揚冷笑,“給他打電話,千代就死定了。”
文禦一張俊臉死白。
張揚放緩了語氣:“文禦,千代是我的朋友,我很想救她,她只是個未成年的小女孩兒,她對你很好吧?你是她唯一的朋友吧?能救她命的人只有你了呀。”
在車上的時候,文禦告訴張揚,他把千代當做自己的妹妹,雖然千代有時候很任性,但也很可愛,可惜柯舜“不這麽想”。看文禦黯然的神情,那句“不這麽想”背後,其實還有更多深意,也許是利用、不屑、厭惡、甚至是仇恨,但文禦不會表達,他只知道,他在乎千代,而柯舜不在乎。
這肯定是文禦第一次背叛自己人,他一路上都極為低落、忐忑。
張揚看着文禦那張熟悉的臉,心中五味陳雜。她曾極度讨厭岳晨光,鄙夷、輕賤、惡心、說是恨都不為過,結果到了這個時候,她卻唯獨在這張臉上看到了人性的光輝,真是莫大的諷刺。
到了醫院,張揚給千代挂急診、交錢、辦手續,全程都有人寸步不離地跟着她,但對于一個從來沒有來過醫院,甚至可能從來沒有置身于人群中的定制品來說,光是适應這種複雜的環境已經很困難,又怎麽阻止得了張揚趁機逃走呢。
離開醫院,張揚一路狂奔,跑到雙腿發軟、呼吸困難,跑到肺部好像下一秒就要爆炸,才跪倒在路邊,眼看着眼淚大顆大顆地砸落地面,洇出一個個小小的黑洞,每一個都在吞噬她的靈魂。
只要稍微靜下來,她就會想起柯禹。哪裏都是柯禹,回憶裏,腦海裏,視線裏,甚至呼吸間,也仿佛飄蕩酒和藍莓雜糅的氣味——那是死亡的腐臭味,一切的一切,都在逼瘋她。
柯禹不會放過她的,柯禹來找她報仇了,因為她做了世上最蠢、最惡毒的事,她殺了她的愛人,她得到的懲罰,就是活着品嘗這分分秒秒的滔天悔恨。
可她還不能在這裏倒下,她必須阻止柯堯。柯堯能走到今天,她厥功甚偉,所以盛世遭遇任何不測,都有她的責任,她已經毀了一個所愛,不能再毀了另一個。
可她要去哪裏找盛世,又去哪裏阻止柯堯?追蹤器剛剛被柯堯扔了,偌大一個北京城,她害怕她再見到盛世,就是在新聞上。
她想到了報警。不如曝光這一切,警察總有辦法找到人,就算讓她坐牢也無所謂,她要把公司,把貝姐,把別墅裏的那些客人,和柯堯這種心懷不軌的克隆人都曝光,讓壞人罪有應得,讓無辜者不再受傷害。最重要的是,結束這罪惡的活人買賣。
對,報警!
張揚的手機被柯堯拿走了,她思考後,決定就近找一個網吧,她不僅要報警,還要把所有事都曝光在網上,以防那些大人物掩蓋真相,反正她已經沒什麽可失去了。
可下一刻,她就被一個男人捂着嘴拖進了巷子裏。
午夜時分一個女人走在街上确實不安全,但張揚也沒料到自己會在這裏出事,在想象了可能被貝姐的人弄死、被柯堯滅口和被大人物幹掉後,這個結局實在意外。
但個男人開口後,她一時也不知道比起碰上強奸犯哪個更可怕。
這個聲音,她早幾個小時前剛與之通過電話。
“張小姐,我現在放開你,請你不要喊,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張揚用力點頭。
男人松開了她。
他四十上下,中等身材,眼神很銳利,張揚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裏見過他,但又想不起來。
張揚顫抖着說:“柯堯不在我手裏,他已經……”
“他已經不受你控制了,對吧。”男人給自己點上煙,不緊不慢地抽了一口,“他去哪裏了?是不是去找盛世了?”
“……你怎麽知道。”
“定制品的終極目标,不就是這個嗎。”
“你是什麽人?”這個人恐怕不僅僅是貝姐的一個打手。
“我是警察,準确來說,以前是警察。你可以叫我浩哥。”
張揚瞪大了眼睛。
“這個非法克隆、買賣人和人體器官的組織我們已經追蹤了好幾年了,裏面牽扯了非常大的利益和非常多的大人物,案子阻力重重,幾度被迫擱置。”浩哥眯着眼睛吐了一口煙圈,“但我不會放棄的,我已經潛入了他們的圈子。”
張揚猛然想起為什麽覺得浩哥眼熟了,那個她在監控裏看到的和柯堯一起進入她家單元樓的男人,雖然遮蓋了臉,但年齡、身形、發型都跟浩哥相似。
浩哥看出她在想什麽:“對,我去過你家,我通過貝姐認識了馮波,又通過馮波接觸到馮波的定制品,以及許許多多定制品。”
“那、那你應該掌握了很多證據。”
“對,但是我被騙了。”浩哥眼中閃過陰狠,“我被定制品騙了。”
“我也……”
“他們很容易就能裝得什麽都不懂,博取你的信任和同情。”浩哥沉聲說,“馮波的定制品,不,現在該叫他馮波了,他已經完全地、徹底地取代了馮波。最開始,他要我幫他,我們目标一致,曝光黑暗交易,解救克隆人,将犯罪者繩之以法,但後來他變了,他繼承了馮波基因裏自帶的高雙商,變成了馮波,然後他不舍得那些榮華富貴了,他覺得與其披露真相,讓他們變成一無所有的、身份尴尬的克隆人,不如取代藍本,掌握更高的話語權、更多的財富,這樣才能真正改變他們的命運。”
張揚沉默了。
浩哥諷刺地說:“不得不說,從他們的立場上來看,挺有道理的。他從受害者,變成了既得利益者,然後變成了加害者,騎士得到寶藏,自己變成了守護寶藏的惡龍,是不是一個很俗套的劇本。”
“那你……那他……”
“我搜集到的很多證據都被他毀了,我也差點死在他們手裏。”浩哥的臉上有一種從地獄歸來的人才擁有的淡漠,“這些年為了查這個案子,我妻離子散,丢了工作,失去了最好的兄弟,我曾經以為最大的阻力,來自權力,來自資本,卻沒想到,給我最狠那一刀的,來自人性。”他扔掉煙頭,用腳碾滅了,“我現在孑然一身,只想把那幫孫子正法,張小姐,你會幫我吧。”
張揚毫不猶豫的說:“我幫你!我也想曝光,把所有事情都曝光!”她又憂心道,“可是,你的證據都被銷毀了。”
“我留了備份,如果我死了,那些東西自然有渠道曝光,但我還是想活着把他們送進監獄,所以我要抓現行。今晚,柯堯一定會趁着今晚的混亂取代盛世。”
“你知道柯堯在哪兒!”張揚激動地說,“你能追蹤我的手機。”
“對,我是跟蹤你一路到那個農家樂的,柯堯走後,我本來想找時機救你,但你自己出來了,我就跟蹤你到這裏。”
“那你怎麽還不去阻止柯堯!”張揚急道,“他們要殺掉盛世啊!”
“盛世現在在‘白日夢’,夜場才剛剛開始,那裏那麽多人,他下不了手的。”
“你也跟蹤盛世?”
“我找人盯着呢。”
“你打算怎麽做?我能做什麽?”
“你跟我一起去白日夢,警察找到盛世是早晚的事,我們要趕在警察之前,把盛世和柯堯都控制住,還有什麽比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同時出現更有說服力的。”浩哥冷笑,“我要讓明天的媒體爆炸。”
完結章
“Illusion”是北京現在最火的KTV,大家喜歡叫它“白日夢”,一個最小的包廂,一晚上低消也要上萬,是富豪、明星、網紅出沒頻率極高的地點,門口常年停滿了頂級豪車,漂亮的皮囊紮堆在這裏争奇鬥豔,确實是普通人觸不可及的夢。
張揚曾經來過一次——米娜的生日派對,她第一次見到柯禹,所有的绮夢自那一天始,今天她又來到這裏,這極具象征意義的巧合,是否預示着她的噩夢要在這裏終結?
她感到恐懼,因為這裏加重了回憶對她的糾纏,還因為她即将面對的不可知的一切,她怕到想要調頭逃走,仿佛那奢華的包着紅絲絨的大門是吃人的嘴。
浩哥見張揚緊張,安慰她道:“不要怕,你就進去想辦法找到柯堯然後通知我就行,他肯定做了僞裝,只有你最熟悉他,我得趕在警察來之前找到盛世。”
張揚努力吞咽兩下,仍是渾身發毛:“你、你一定要保護好盛世。”
“我明白。”浩哥囑咐道,“你也要保護好自己,柯堯非常危險,他已經殺過人了,他們這些克隆人,道德和法律意識都很薄弱。”
“我有辦法對付他。”
“什麽辦法?”
“‘安全詞’。”張揚把柯堯的安全詞告訴了浩哥,“這是我買他的時候設置好的,公司說這是一種催眠暗示,能讓他在短時間內失去行動能力。”她不停地松握手指,搓着掌心凝出的細汗,其實她對安全詞的效用不敢抱希望,畢竟洗腦重置都會随着時間推移而失效。況且,萬一她碰到柯舜呢?
浩哥顯然也不怎麽相信這個東西,但他還是點頭:“我記住了。”
倆人分頭進入了白日夢。
浩哥大大方方地往樓上包廂走,張揚則在大堂駐足了一會兒,心裏發怯,一個服務員經過她身邊時問道:“女士,您是找不到包廂嗎?”
“不是,我在這裏等人。”張揚也打算上樓。穿過大堂時,她見一個工人和一個服務員正在修理一臺娃娃機,她的目光落到了一件不起眼的東西上,還未來得及思考,她就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請問洗手間在哪裏?”
服務員轉過身來,耐心向張揚示意,張揚趁倆人不注意,将一把螺絲刀攥進了手裏,用衣袖擋住。
螺絲刀的塑膠把手,在防滑的同時也隔絕了溫度,可她握在手裏仍像握着燒紅的鐵杵,燙得她眼睛都紅了。
上了樓,張揚才感到茫然,這裏兩百多個包廂,從何找起?她決定先篩查一遍,那些唱歌唱得正歡的肯定不是,按照這個條件,碰上包廂內相對安靜的,她就推門進去看看,有人就假裝走錯了。
但走廊上往來穿梭着很多人,她的行為看着就鬼鬼祟祟,一個服務生主動過來問她什麽包廂,要送她過去。
張揚說自己忘了。
服務生不耐煩起來:“女士,我們這邊每天都有粉絲和狗仔蹲點,即便您是客人,您也不能這樣去騷擾別的客人,請您盡快确認自己的包廂,我送您過去,不然就只能暫時請您出去了。”
張揚從前在人前是內向拘謹的,但此時哪怕是當面難堪,她都沒有任何感覺,她好像對外界的很多感知都麻木了,她用浩哥給她的臨時電話撥給浩哥,說這裏太大了,自己找不到柯堯。
????浩哥那邊也不順利,氣喘籲籲地說:“我也沒找到盛世,他被轉移了,不知道是自己走的還是我們慢了一步。”
仿佛在懸崖邊上一腳踏空,瞬間的失重與死亡的威脅都呼嘯着沖入神經,幾乎扼住了她的呼吸。
浩哥又說:“你聽我說,越是這時候越不能慌,現在最要緊的是盡快找到他們,我馬上就會觸動火災報警器,那時候所有人都需要從正門和後門兩個門疏散,我守正門,你守後門,聽明白了嗎。”
“明白。”張揚紛亂的腦子裏只剩下“盛世”兩個字愈發清晰,她必須保護盛世,她必須阻止柯堯!
服務生叫道:“女士,你問清楚了嗎?到底是哪個包廂?”
張揚充耳不聞,她順着安全标識去找後門的出口。
服務生追了上來,一把拉住張揚的手,厲聲道:“我不能讓你這樣去騷擾客人,請你跟我出去一下。”
張揚猛地回頭,表情猙獰,目光狠毒,她一邊掙紮一邊喊:“放開我!我要去救人!”
服務生被張揚突如其來的異狀吓了一跳,但他自然不會懼怕一個瘦弱的女孩子,此時更堅定了她是跟蹤的粉絲,而且人看着精神還不正常,便強行将她往外拖。
張揚急了,這個人懂什麽,他居然阻止自己去救盛世!他知不知道現在浪費的分分秒秒都可能是盛世的生機?!新仇舊恨在這一剎那湧上心頭,張揚大腦一熱,猛地抽出螺絲刀,胡亂捅了過去。
“啊——”那服務生毫無防備,被刺中了腋窩,慘叫着跪倒在地。
張揚身體劇顫,看着這個原本比她高了一個頭的、對她兇神惡煞的男人突然跪在面前,竟生出一絲扭曲的快意,甚至蓋過了第一次出手傷人的恐懼和內疚,她發着抖說:“是你、是你逼我的……”她一把抽出螺絲刀,扭身跑了。
張揚一邊跑,一邊看着沾血的螺絲刀,那一寸猩紅像是毒蛇吐出來的信子,正倒懸于上空,徘徊環伺,嘶嘶作響,逐漸用血色的毒汁浸染了她的整個世界。
背後傳來驚叫和大喊,但張揚充耳不聞。
下一刻,尖銳刺耳的報警聲響起,無數包廂門被打開,訓練有素的工作人員指導着客人冷靜、有序地撤離。
張揚馬上就要跑到出口了,卻突然被一股蠻力拖進了一個包廂。
包廂裏沒開燈,只有被按了暫停鍵的投影屏幕的微光支撐整個空間的照明,因而坐在沙發角落裏的男人被隐沒了細節,只顯露出一團模糊的輪廓,像一頭蟄伏在黑暗中的猛獸,謹慎地呼吸着,窺伺着自己的獵物。
張揚顫栗着,緊緊攥着手裏的武器——那是她唯一的武器,當她面前不止柯堯一個人的時候,她的安全詞毫無意義。
“你都跑了,為什麽還回來?”柯堯的聲音平平寂寂,沒有起伏。
“我……我要救哥哥。”
“你靠什麽救他?靠陳忠浩那個廢物?”
????張揚呼吸一滞。浩哥怎麽樣了,難道也被他們……
柯堯像是與黑暗融為一體,動也不動:“我已經打算放過你了,你卻要自投羅網。”
“我、我勸你不要碰盛世。”對着這個曾經朝夕相處、親密纏綿,甚至原本想要共度一生的男人,張揚此時只剩下滿腔的懼與恨,“他是無辜的。”
柯堯冷笑:“無辜?你覺得公平嗎?我們明明是同一個人,他可以活在千萬人的擁戴下,享受所有的好東西,而我卻連人都不能見。”
“因為你只是被制造出來的!”張揚激動地說,“盛世做錯了什麽,他沒有對不起你!”
“那我又做錯了什麽,我們又做錯了什麽,要被迫遭受這樣的命運?”
張揚深吸一口氣:“你覺得你的計劃行得通嗎,你真的以為所有人都是傻子嗎,就算你一時瞞過了一些人,也不可能瞞一輩子,這麽多知道內情的人,你打算都殺掉?”
柯堯舔了舔嘴唇:“是啊,都殺掉不就好了。”
張揚不寒而栗:“袁菲……還活着嗎?”
“她暫時還有用,所以還活着。”
“浩哥呢?千代呢?我呢?”張揚攥着螺絲刀的手生痛,“柯堯,我們在一起那麽久,你真的要殺我嗎?”
“我不會殺你的。因為我答應過柯禹,因為我那個傻弟弟,想要在獲得自由後和你在一起,所以我承諾過他,絕對不會殺你。”
柯禹這個名字像一把劍,将張揚的心刺了個對穿,劇痛蔓延全身,痙攣了她的每一根神經,模糊了她的神智,讓她又陷入那種趨于崩潰的情緒裏,她搖着頭,痛苦地呢喃:“柯禹……柯禹……”
“所以我不會殺你,我要讓你活着。”柯堯的眼神恐怖如斯,“活在地獄裏。”
刺耳的警報,柯堯的威脅,克隆人在黑暗中盯着她的仇視的、發光的眼睛,一樣樣都像是澆築在她神經上的燒紅的鐵水,燙得她無聲地慘叫,她的大腦愈發混亂,眼前愈發模糊,她徒勞地說着:“浩哥……警察,警察不會放過你的。”
“陳忠浩現在自身難保,至于警察……”柯堯不屑地說,“警察要怎麽證明我不是盛世呢?”
張揚呆住了。
一模一樣的長相,一模一樣的DNA,只要沒有真正的盛世,誰能證明他不是盛世?!
“盛世死了,我就是盛世。”柯堯看着張揚,目光殘忍至極,“你想要救他?你覺得他無辜又偉大?你見過真正的盛世嗎?你有沒有想過,我基因裏的殘酷,冷血,自私,都是誰賦予我的?”
“閉嘴!”張揚吼道,“你自己心理扭曲,你覺得不平等你覺得受到了迫害,誰對不起你你找誰去,你去報複公司啊,你去報複貝姐和那些大人物啊,關盛世什麽事,盛世根本不是你這樣的人!”
“在你眼裏,盛世真是個聖人啊。”柯堯諷刺地笑了,他掏出手機,“你想看看真正的盛世嗎?”
張揚本能地懼怕他要向自己展示的東西。
柯堯将一段視頻投屏到了大屏幕上,以畫面視角判斷,這段視頻是進去送酒的服務生偷拍的,盛世穿着一件紅色的T恤,懷裏抱着一個長發女孩,正一邊跟朋友碰杯、一邊跟着音樂搖頭晃腦,看起來十分high,不正常地high。那女孩擡起頭去追他的嘴唇,兩個人就旁若無人地親了起來,盛世的手還在女孩的腰臀處放肆地游走,渾然忘我。
張揚如遭雷擊,如遇洪水猛獸般拒絕這個視頻,她轉過臉去,牙齒幾乎把嘴唇咬出血來。
“你不是不信嗎,你不信盛世過不了尿檢?不信他炮友沒斷過?”柯堯笑的十分愉悅,“你覺得我比不上盛世,我無法取代你的哥哥,可他又是什麽東西,他又比我們好在哪裏?”
一座高塔在眼前轟然崩塌,天幕緩緩墜落,最終垂到了地平邊緣,仿佛有什麽細密的、拙劣的針腳,将高潔難觸的天與任人踐踏的地歪歪扭扭地縫到了一起,再也難以分舍。眼前的畫面開始扭曲、裂變,她看着視頻中的人,明明是最熟悉的一張臉,卻又讓她感到無比地陌生,就像看到讓自己幻滅的柯堯時那樣陌生。
盛世不會是這樣的,盛世怎麽會是這樣的?
她愛的人,是那個……是那個配得上世間一切美好詞藻的神,她為他付出了那麽多的愛,那麽多的時間和錢,那麽多的信任和崇拜,她在供養一個神,她為信仰而奉獻,所以她甘之如饴,所以她無上榮耀,但盛世不是這樣,盛世不是這樣的!
???心裏想着,嘴裏也喊了出來,張揚歇斯底裏地否認,約束她理智的最後一絲力量也消失了,她放縱自己的思維,放縱自己的情緒,放縱自己的愛與恨,她想要毀滅一切,毀滅這個屋子裏的所有人,尤其是那個人,那個她一切錯誤的起源,将她推下萬丈深淵的柯堯,她想要他死,對,只有他的死,能填補她遭遇的一切,只有他的死,能祭奠她再也無法回頭的人生。
她想要他死!
柯堯是罪魁禍首。是他害自己失去所有,是他害自己變成殺人兇手,現在他還想害盛世。對,一定是他在陷害盛世,難道視頻不可以造假嗎,難道不能是他扮演了盛世去拍這些所謂的證據嗎,沒有親眼所見、沒有親自去正式的東西,怎麽可以輕信,盛世被那麽多人污蔑的時候,她們都堅定地相信着他、陪伴着他,現在又怎麽能被一個想要害盛世、害自己的人離間,她絕不能上柯堯的當!
盡管,心中的裂縫已經變成天險深塹,盡管,視頻裏的人怎麽看都是盛世,但她拒絕相信,她拒絕思考,趨利避害的本能讓她必須否認,否則她該怎麽辦呢?她為了盛世走到了今天這步,如果盛世不是她的盛世,她失去的一切算什麽?那是要她的命啊!
柯堯看着張揚的眼神,甚至帶了一絲憐憫,他快意又殘忍地笑:“沒關系,我可以帶你去看盛世,讓你親眼看看他是個什麽樣的人,然後再當着你的面,親手殺了他。”
“不,我、我要報警!”張揚轉身就想跑。
??有人要去抓她,包廂門卻突然被狠狠地從外推開,精準地撞上了男人的額頭,男人痛呼一聲,向後倒去,一個人影闖入包廂,拉住張揚就往外跑:“快走!”
聽到浩哥的聲音,張揚當場落淚,這是她僅剩的希望了,她追問道:“盛世呢?盛世呢?”
“不知道,肯定被他們抓住了。”浩哥咬牙道,“失策了,他們比我們想象的計劃更周全,馮波也在這裏。”
張揚這才發現浩哥受傷了,頭上、身上全是血,她剛要詢問,就聽到後面陣陣急促地腳步聲,回頭一看,柯堯已經帶人追出來了。
張揚驚恐萬狀,浩哥将她往前一推:“快跑!去報警!”說完抓着匕首迎向追兵。
張揚頭也不敢回地拼命跑,整個KTV已經被疏散得差不多了,一個人也看不到,她現在唯有跑出去,唯有找到警察,才能阻止柯堯!但KTV裏地形錯綜複雜,還要躲避追來的克隆人,不知不覺,她迷路了。
最後,像是巧合,又像是命中注定,她竟又繞回了原地,走廊上橫七豎八倒着人,地上、牆上全是血跡和打鬥的痕跡,現場慘不忍睹。
“浩哥!”張揚一眼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熟悉的身影,撲了上去,她顫抖着伸出手,輕輕推了推浩哥的肩膀。
毫無動靜。
張揚發出一聲幹嚎,她将浩哥扶了起來,溫熱的血濕透了她的衣衫,她悲切地叫道:“浩哥,浩哥!”浩哥呼吸微弱,臉上毫無人色,幾乎就是吊着一口氣。
張揚痛哭不止:“我、我找人救你,你等我,我……”
張揚連滾帶爬地逃出那片能吃人的血沼澤,扶着牆站起來,卻發現她沒有看到柯堯,對,這裏沒有柯堯,柯堯還活着!
但是……地上有一串血跡,綿延着往前延伸而去,她幾乎能想象出一個人拖着受傷的身軀往前挪動的畫面。她僵直片刻,像是預感到了什麽,接着被什麽執念驅使着,循着那血跡而去,一步,一步,她順着血跡走出近百米,在一個包廂前,血跡消失了,她推開了門。
包廂裏正放着一首老式的情歌,女歌手的聲音纏綿柔情,又帶點幽怨。茶幾上遍布酒瓶、杯碟、煙灰、殘羹,客人撤離得匆忙,地上也一片狼藉,一個高大的男人背靠茶幾、癱倒在地,身上遍布血跡,氣若游絲。
張揚站定在柯堯面前,觀賞了片刻,喉嚨裏發出古怪地笑聲:“哈哈哈哈……”她越笑越大聲,仿佛做了世上最大的美夢,喜不自勝,痛快不已,“這滋味如何,嗯?這滋味如何?哈哈哈哈哈——”
柯堯擡起頭,眼神迷離,嘴唇顫抖着:“救……我……”
“救你。”張揚蹲了下來,眼底拉扯着長長的血絲,像是惡魔圖騰的脈絡,已經不見一點人性,“你不是很厲害嗎,你不是勝券在握嗎,你現在又是個什麽東西,像條狗一樣,一敗塗地,你就只是個人造出來的玩具罷了,哈哈哈哈哈——”
柯堯已經神智不清了,只是本能地說:“救……救我……”
“救你,我會救你的,我會讓你解脫的。”張揚伸出手,撫上了柯堯的臉,柔情蜜意地說,“我喜歡過你啊,最開始,是喜歡你的,可你總讓我失望,最後還變成這樣,我為你付出了一切啊,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啊?為什麽?”
柯堯盡管意識模糊,但他察覺到了危險,求生的本能讓他躲避張揚的手。
這一下徹底激怒了張揚,觸發了她所有的憎恨與暴虐,她雙手緊握那把沾血的螺絲刀,嗥叫着,狠狠地、狠狠地刺入了柯堯的心髒:“啊啊啊啊啊——”
柯堯像一條被抛上岸的魚,修長的身體不住地痙攣、抽動、撲騰,但幅度越來越小,越來越微弱,最後,他倒在地上,瞳孔放大,一動不動。
世界安靜了。
張揚脫力地跪在地上,靜靜地看着柯堯,看着那張寫滿了驚訝、恐懼、痛苦的臉,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身為何人。
她再次撫上柯堯的臉,那是一張怎樣好看的臉啊,哪怕沾染了髒污的血汗,依舊充滿了頹廢與病态的美,讓千萬人癡心沉醉的美,是上帝賦予這個世界的藝術品。可惜,它竟然是可以量産的,它竟然可以被複制,被移植到毒株上,萃出劇毒的汁液,将所有的美好腐蝕得面目全非。
她的一生都毀于此了。
回光返照一般,她想起第一次在這裏見到柯禹,那份嫉妒、心動、渴望,都還恍然昨天,然後她想起她和柯禹在公司見面,她懷着一腔愛意,信誓旦旦要帶他回家,如果當時她和柯禹有一個好的結局,所有的故事都會被改寫,可惜神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