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一案】另有內情
揪心的語調仿佛也随着磕頭聲敲打在衆人心頭。
那婦人鬓發淩亂,額頭已磕破了皮,滲出血絲,那一下又一下的動作卻透出一股決絕的執拗,仿佛只要得不到一聲答應,她便不停下來。
短暫的驚愕後,已有人認出那婦人,“她不是那許家的……”
思思也認出來了,她今晨才剛在衙門見過那婦人。
“先生,民婦求您了!民婦夫君早逝,就只有這麽個兒子,他的命便是民婦的命……民婦不敢奢求什麽,只求先生大發慈悲,您就算一算,只要算一算犬子在哪裏便好……”
說到後來,她的嗓子越發嘶啞,滿額血污。思思不由得恻然,奔上前去扶着她的雙肩,“許大娘,你別磕了。”
許大娘直挺挺跪着,神色有幾許恍惚,目光卻是迫切地盯着他,仿佛那是她在茫茫大海中好不容易抓住的一根浮木。她嘶啞着嗓子,一遍一遍道:“求先生幫幫民婦……”
一衆圍觀的百姓亦是唏噓,只盯着白籍真,無不好奇他會否應承。
白籍真沒有作聲,眸光沉靜地盯着腳邊那灘血跡,不知在想些什麽。
思思看不過眼,一把将許大娘拉起來,咬了咬牙。
“我幫你找!”
“我答應你。”
淡漠疏隽的嗓音同時響起。
思思望了白籍真一眼,既有些訝然,亦有些怔愣。
她開始吃不準他的身份。說到底兩人不過萍水相逢,除了姓名她對此人的底細概不知情,初見只覺他有幾分呆傻,而後又覺他喜怒無常,但此時見他淡然開口,一句話卻是擲地有聲,竟叫人生出錯覺,仿佛這天地間沒有他辦不到之事。
莫不成,她竟看走了眼,這白籍真當真是方外修仙之人?
許大娘頓時湧出熱淚,拜倒在地,朝二人連連稱謝。
便在這時,人群中卻又陡然傳來一聲高亢尖細的斥叫:“我呸!也不瞧瞧你那混帳兒子幹了什麽好事,還有臉求人幫你尋人!”
這嗓門聽着耳熟,思思擡頭循聲望去,來者竟是又是個熟悉面孔。
花娘。
許大娘防備地望着花娘,眼中閃過一絲憎恨,“你這話……什麽意思?”
原是站在最前頭看着告示的花娘轉身撥開人群,沖到許大娘面前,劈頭蓋臉的罵:“我什麽意思?我說你這婆娘蠢得沒邊了!兒子都扔下你跟別的女人跑了,你還在這兒哭哭啼啼的求人給你找兒子!……怎麽,聽不懂?你教的好兒子,撺唆我家的姑娘柳絮跟他私奔了!”
許大娘臉色一變,“你、你莫胡說……寅兒怎會抛下我,和一個……婊.子私奔……”
“婊.子怎麽了?你那混帳兒子吃喝用度,哪樣用的不是我家絮兒當婊.子賺的錢!你道你兒子是什麽好東西?不就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還以為你們家仍是當年那般風光?不就是個破落戶,要錢沒錢,要權也沒權,上我百花樓喝花酒倒是半點不含糊!你那晦氣的死鬼漢子是這般,生個兒子也是這般混帳!父子倆一個德行!”
許大娘渾身一震。
“你給我看清楚了,官府告示上寫得明明白白,你那混帳兒子和我家絮兒都是前天夜裏丢了的,他倆相好的事百花樓人盡皆知,不是許寅那混帳撺唆絮兒私奔,他倆豈會同時丢了?還有我家荭兒,她和絮兒最好,誰知道許寅這厮是不是一拐便拐走了她倆,坐享齊人之福?”
“你、你……無憑無據,休要血口噴人……”
花娘一聲冷笑,“哼,咱們便走着瞧好了!我可先告訴你了,絮兒荭兒她倆可是我花了心思培育色藝養出來的頭牌兒,你兒子要帶走她倆,行!你們拿出一千兩白銀給絮兒荭兒贖身,老娘便将此事作罷!”
“娘親,絮兒和荭兒還生死未蔔,你怎麽就說起銀子的事兒……”随侍在花娘身旁的姑娘見許大娘一身狼狽,神色不忍,輕輕扯了扯花娘的衣袖。
花娘拂開那姑娘,“怎着?老娘今日就偏要說這事兒,與他們姓許的算個清楚!”
她怒紅了眼,目光狠狠地剜了許大娘,“你給我聽好了,你最好祈求老天爺保佑我家的荭兒絮兒平安無事,否則,老娘可不管你兒子是死是活,只要我找不回我兩個女兒,我定會到官府告你姓許的謀財害命!”
許大娘煞白了臉色,半晌說不出話來。
一旁,衆人面面相觑,安靜一片。思思亦聽得分明,心中暗暗吃驚。
自打昨日起,衙門上下連她在內皆理所當然地以為失蹤者必已叫妖獸所吃,故而大夥兒一心只想着要捉拿那吃人的妖獸,保浙縣百姓免再受害。而今,若不是花娘鬧了這一出,她還不知,這看似毫無半分關系的失蹤者之間,原來另有糾葛!
思思腦子轉了幾轉,忖着,若花娘所言為實,柳絮離開百花樓實為與許寅相約私奔,而與柳絮要好的水荭也受唆一同逃跑,那麽,他們究竟往哪裏跑了?可會是跑到了那座山頭附近,叫妖獸所害?那被叫花子誤吃下肚的女屍,又會是誰?
這時,只聽得花娘身旁那姑娘輕聲道,娘親莫氣,官府的大人們會查清楚的,咱們還是先回去吧。花娘雖仍氣郁難平,卻終是不再說什麽,只狠狠地啐了許大娘一口,拂袖離去。
許大娘茫然無措地立在原地,百姓看向她的目光卻已不複原來的同情憐憫,更有人輕嗤了句“這種不肖子還尋來做什麽”、“果真是慈母多敗兒”……嬉笑怒罵,仿佛适才的種種是臺上的一出戲曲。
若說世态炎涼,但誰又有錯?
思思只覺心頭甸甸的沉。
思思正好要到城西巡邏,便順道将許大娘送回家去。
白籍真仍是一路默默尾随。
思思早知許家家道中落,許寅母子相依為命,平日裏許大娘做些女紅針工的營生賺口薄粥糊口,日子過得清苦,卻不料原來竟是潦倒至斯。瓦房破舊,家徒四壁,僅僅只能遮風避雨。屋中陳設簡陋至極,唯有房中書卷琳琅,筆墨紙硯一應俱全。
白籍真一言不發,在屋外慢吞吞地踱了一圈,思思懶得理他,目光被擱在床頭的一只包袱引了去,微微一怔。
許大娘知她疑惑,解釋道,那是許寅為上京赴會試而備的包袱。
思思點了點頭。會試的日子将近,一衆考生不日便要啓程上京赴考。她家唐小舟亦然。
小舟從小立志連中三元,鄉試還居然真讓他考了個榜首。此後他越發大言不慚地表示日後定要摘個狀元,當個奸臣,好一圓他一生都能揮金如土吃喝嫖賭的願望……
這坑爹貨……
思思翻了翻包袱,只見簇新而質地上好的熟宣狼毫、端硯墨錠,仔仔細細地被擱在包袱裏,包袱底部還壓着一本《論語》。她拿起書卷随手一翻,竟有一張寫滿字跡的紙箋掉了出來。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字跡細膩娟秀,竟不似出自男子手筆。
再翻幾頁,原來尚有好幾張字跡相同的紙箋齊整夾于書頁之間。有的寫着諸般詩句如“玲珑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有的則是滿滿的“許寅”二字……紙箋幹淨平整,看得出來,收藏者對這些紙箋十分珍視。
是柳絮寫給許寅的吧?
或許真如俗話所說,君不見,婊.子也有情。
思思仔細将紙箋收好,轉過身來,許大娘正凝着包袱默默拭淚。
“非是民婦這當娘親的偏袒,寅兒近來确然懂事了許多,前幾日他還對民婦說,他此番定會考取功名,再娶個好媳婦兒回來孝順我,讓我過上好日子……他又怎會不聲不響地抛下我,和一個青樓的小浪蹄子私奔呢?我不信……我不信……”
說到那句“青樓的小浪蹄子”,許大娘神色恨恨,竟是極度憎惡。
這時,白籍真才姍姍踱回屋中,徑自東翻翻,西摸摸。忽地,他不知從哪裏翻出一件洗舊的青色外袍,拿到許大娘面前,問道:“這是誰人之物?”
許大娘一怔,“這是犬子前幾日換下的外袍,才剛洗幹淨。”
思思盯着白籍真,微微挑眉,“這外袍怎了?”
白籍真淡聲道:“有血腥氣。”
許大娘訝然,“先生說的沒錯,犬子幾日前劃傷了手,血跡沾污了袍子,民婦這才讓他将這外袍褪下換洗。”
思思心念一動,忙問:“他又是何故劃傷手?”
“他只說是失手打碎茶碗劃傷。”許大娘卻忽然想起了什麽,蹙起眉頭,“當時民婦見他衣襟上有血跡,還以為他又與人打架,追問了好幾遍,他才說是打碎茶碗所致……”
思思追問:“可有見到傷口?”
許大娘點了點頭,“右手指頭确實有個破口。”
思思向白籍真伸出了手,“外袍讓我看看。”
白籍真遞過了外袍,思思讓許大娘指出沾染血跡處。雖已洗過一遍,但血跡色深,還殘留淡淡的印子,像數朵小花漾開在衣襟上。
左右瞧不出端倪來,思思只好将外袍還給了許大娘,交代她仔細收好,又安慰了許大娘幾句,許諾衙門會盡快尋回許寅。她看了眼白籍真,微一遲疑,卻終是沒有招呼,只徑自告辭離開。
她卻沒有走遠,而是找了左右鄰裏打聽許家,出乎意料的,竟收獲甚豐。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除了修文,主要都在考慮案情的呈現手法,所以碼得很慢……對等更的筒子們說聲抱歉,接下來我盡量加快速度哈。案子的各種線索漸漸浮出水面,距離真相大白的那天也不遠了……大家可以一起推理看看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