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線溫柔
核桃軟糖是朦胧的甜裏夾雜了鮮明的苦澀,傅觀寧勉強吃了一塊,當真是欣賞不來,便默不作聲地提着禮盒上樓去了。
這日過後,陰雨天氣來了,傅觀寧上班比平時勤了些,下班後卻不在外頭逗留,只按部就班地回家,洗澡,吃晚餐,坐在客廳裏看書喝茶,偶爾點一支香薰蠟燭,氣味卻換成了甜暖的琥珀,嗅着讓人感到神思安寧,能夠短暫地忘卻一些煩惱。
既然托助理傳達了那樣的消息,丈夫自然不會在期間回來。傅觀寧知道自己身處此地意義不大,可他習慣了坐在這裏等待,哪怕這種習慣才養成了兩天,他卻理所當然地适應并延續了下去。
偶爾他也會想,萬一溫凜突然回家呢?或許公司的工作被提前完成了呢?
能夠看到丈夫回來,他自然是開心的,可丈夫回家第一眼見到的是他,估計只會感到厭煩。
傅觀寧搖搖頭。自己怎麽還把那種話當真了。“工作忙”是個不見面的借口,是丈夫為了阻止他靠近建立的高牆。若非還要在親戚朋友前做戲,恐怕外宿的時間就不是五六天了。
不同的聲音在傅觀寧腦海中打架,最終他乏了,幹脆給自己劃了道時間線,不論溫凜回來與否,時間一到他就上樓,這樣他等也等了,躲也躲了,就沒必要再糾結。
周六晚上,他照例在廳裏看書,只是不像最初那般正襟危坐。經過幾日的等待,他的心漸漸不再搖擺,反而能夠真正沉浸到書中描繪的荒誕愛情故事中去。
興許是夜太安靜,燈光太昏黃,沙發太軟,姿勢太舒服,傅觀寧在香薰帶着濕潤奶感的氣味中慢慢放松了神經,趴在靠墊中睡了過去。
他剛睡着沒多久,溫凜就裹挾了一身寒氣回了家。
入秋後,天氣一日涼過一日,尤其A市晝夜溫差大,羊絨西服根本抵禦不了寒氣,溫凜不過站在門口接個電話的功夫,一雙手就被凍了個冰涼。
管家已去廚房倒熱茶,溫凜拖着疲憊的身軀,昏昏沉沉走向客廳,及至走近了,他才發覺沙發上躺了個傅觀寧。
躺也不是好好地躺,對方微微蜷縮了單薄的身體,面孔貼着深色的靠枕,顯得過分白淨,像個瘦弱的病孩子。身上被毯子亂七八糟地裹了兩圈,一只手從中伸出來撫在書上,泛黃的書頁被毯子壓出了折痕。
面對眼前的淩亂景象,溫凜當即皺了眉。
***
傅觀寧醒來時,蠟燭罐內的火苗已經熄滅,手裏的書被端正地放在茶幾上,身上除了毯子之外,還蓋有一條厚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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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漱完去餐廳吃飯,正巧遇上管家,他便沖對方道了聲謝,對方卻笑眯眯地說:“不是我,是孫少爺給您蓋的。他還讓我們提醒您看書別太晚,早點上樓歇息,免得着涼。”
傅觀寧呆了一呆,下一秒惺忪的睡眼突然間有了神采:“他回來了嗎?”
雖然是詢問,他的心已經認定了某個答案,手中的筷子放下了,腳尖也沖着門,仿佛只是在等對方的一個肯定。
“昨晚回來過,半個小時前又去公司了。”管家的笑容裏透出一點遺憾,“孫少爺連軸轉是常有的事,原來在大宅的時候,忙起來他也常常不回家。”
他本意是想告訴對方溫凜不是故意冷落他,但話一出口,又覺得自己把人說的沒了盼頭,于是悻悻閉了嘴。然而傅觀寧卻沒有覺出太多遺憾,蒼白的臉上甚至多了幾分血色與笑意,他感到了一種放松的快樂——原來溫凜說忙并不是在敷衍,自己也并沒有被讨厭!
新發現頓時讓他心中的郁氣一掃而空,重拾了信心和勇氣。
前幾天丈夫拒絕他的靠近,或許是純粹的心情不好吧?畢竟跟自己不愛的人逢場作戲一整天,那種感覺,毫無疑問又累又糟糕,自己眼巴巴地趕上去,不給人一個緩沖的餘地,是自己不好。經過這麽多天,溫凜已經冷靜了,起碼有意緩和兩人之間的關系,這就說明他還是有希望的。
有希望就好,他已經等了十一年,也不在乎再多等個把月,只要每一步踏下去都能靠近丈夫一點,他就很滿足了。
周六過去後,溫氏夫夫之間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溫凜依然是有時回家,有時不回;傅觀寧依然雷打不動地每晚坐在樓下客廳看書,看得差不多就上樓安寝。只是兩人見面時氛圍和諧多了,雖然不多話,但總能太太平平互相點頭當作簡短的寒暄;早餐的配置偶爾會翻些新花樣,菜譜由傅觀寧提供,烹饪交給劉姨,溫凜會安靜吃完再去公司,傅觀寧也不說話,只是每吃上幾口,就會借着夾菜的時機去看溫凜,看他認真地咀嚼蔬菜,輕輕吹着剛煎好的小肉餅,心中再偷偷蕩漾。
等到他出門,傅觀寧又會用競走比賽的速度走上陽臺,遙遙張望駛出院子的那輛車——為了能夠及時看到對方上車的背影,他還特意備了一頂鴨舌帽挂在陽臺門口。
畢竟戴墨鏡打傘太繁瑣,影響速度。
平靜而又忙碌的生活過得很快,又一個周末眨眼而至。
鬧鈴沒響,傅觀寧難得睡了一個懶覺。自然蘇醒後看到“8:45”字樣時,他先是一激靈坐起來,随即扳着指頭開始算日子。
“唉,是星期天,太好了……”他松了口氣。上個星期天,溫凜照常跑去公司上班,不過出門時間晚了些而已。他當時随口問了一句在樓下等待的助理,為什麽星期天也要工作,助理賠笑着答道:“升任董事之後,要交接的事務太多了……不過嫂子您別急,哥也不是總那麽忙的。”
那麽,這個星期天,他忙嗎?
傅觀寧利落地洗漱一番,快步走出房間,經過隔壁書房時,他鬼使神差地在門口停留了一會兒,還沒聽出個所以然來,樓下就傳出了管家的聲音:“孫少爺慢走。”
他趕緊往反方向的二樓露臺跑,因為來不及找帽子,就脫了外套罩住腦袋。
露臺不似陽臺,是全敞開式的,光線更充足。迎着明媚的陽光,他眯起眼睛,自上而下地望去,身穿淺灰色休閑西裝的丈夫正朝座駕走去,轉身時,丈夫胸前綴的一條鵝黃領帶吸引了他的目光,因那明亮的顏色襯得丈夫年輕了些,頗有一點高中時期的少年模樣。
還是這種顏色好,平日裏為了呼應信銳集團的海藍色,丈夫總是打着相近色澤的領帶,看起來異常成熟穩重,同時也夾帶了一點教他不敢靠太近的嚴肅感……
等等,溫凜打着鵝黃色的領帶是去公司嗎?
傅觀寧的疑惑像是毛線團的一根線頭,輕輕一拉,毛線團子滾了出去,細線自動綿延開——他平日看到的都是溫凜的背影,今日為什麽看到的是正面?因為溫凜上的主駕的位置!
顯然,溫凜不是去公司,也不是去工作,他只能是去辦一樁私事,還是一樁連表弟都不能或者不适合參與的私事!
傅觀寧被自己的推測吓了一跳,他來來回回地在房間裏踱了半天,又心慌意亂地開始勸解自己:或許丈夫只是出門片刻,沒一會兒就回來了?又或者他指派助理去做別的工作,所以才自己開車去赴約?再不然……可能是助理今日休假在家……
沒有依據的猜想宛如無根的浮萍,恐懼的浪頭打來,便只有破碎的份。傅觀寧需要事實去佐證那猜想,所以在一番猶豫後,他咬了咬牙,還是聯系了助理。
很快,他就從睡意朦胧的助理口中套出了四個字“同學聚會”。
一股涼氣從傅觀寧的心窩中透上來,握住手機的手無力地垂到了身側。
丈夫忙碌不假,但那忙碌之外的時間,都是留給心頭那一捧白月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