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再過了一段時間,楊潇發現再打到許易安的公司座機,接電話的索性換了個人,但是回答的內容與先前的助理如出一轍。

他再次到她樓下守候,卻再也沒有見到過她,地下停車場找了一圈又一圈,亦未再見到她的車。

是換了車?還是真的……

走了?

再給她公司送下午茶時,他忍不住問新來的前臺小姑娘。可惜曼君不知為什麽離職了,現在這個小姑娘并不認為同他有私交,給他的回答公事公辦:“許總不在,你有什麽事我彙報一下,讓她聯系你吧?”

他們的回答唯一讓他好受的地方,是其中蘊藏的她似乎并未離開縱馳的意味。于是他想,她是出長差了吧?

楊潇怎麽也不會想得到,許易安不是出長差了,而是被賀鳴堃調回總部擔任常務副總裁去了。

也就是,調回賀鳴堃的身邊了。

所以,她可以說是走了,也可以說沒走。

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許易安心裏并沒有湧起太多的離情別緒,只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惆悵。這裏有她抛擲了最美好青春年華的大學母校,可是如同對自己的大學并無太深感情那樣,她對這座城市也沒有太深的感情,畢竟沒有在這裏愛上過什麽人。

她算是有過兩個男人,一個賀鳴堃,一個楊潇。她這次是要到前者的身邊去,就算與後者分離,也不過是兩相抵消而已。

她也想得到之後應該會有一段時間,楊潇又來反複找她,但是沒關系,她依舊相信他不會整出什麽幺蛾子來,同時也相信公司的員工對于如何打發閑雜人等都已受到了到位的培訓。

然後,她就如前兩次那樣,很快投入到工作的忙碌當中去,将楊潇抛到了腦後。

他們倆迄今為止的最後一次相聚确實驚心動魄,但之後許易安面臨着新城市新生活,以及新的工作內容,兩者同樣彼此抵消,她忘掉楊潇的速度,和前兩次大體相當。

次年的初春時分,許易安離開之後第一次回到這座城市出差一周。

不需要在外面忙的時候,她一般都在縱馳,畢竟她現在是分管貿易的副總裁,這邊的業務仍在她的直接管轄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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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這裏前兩天的這一日,許易安全天都在縱馳忙,下班後才去赴一個商務晚宴。行政部已經安排好了派車,許易安卻被一件事纏得過了預定的出發時間,臨走時一看,下班高峰期已經開始了。

她當機立斷:“我坐地鐵去好了,這會兒開車堵死,說不定等到了人家都快結束了。”

——

這天,楊潇一如往常,下班後搭地鐵回家。

到了某一站時,他無心地掃視着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正是高峰期,人很多,若不是他個子高又站着,外面什麽也不會看得見。

突然,窗外行色匆匆的身影中,出現了一抹令他的世界驟然凝凍的銀灰色!

就好像時間停止,所有的人都定格在原地,只有她不經意一個回眸的樣子緩緩播放,反複重演。

他如夢初醒,發足沖向已經響起嘟嘟嘟的警報正待關上的車門!

可惜,“發足沖向”只是他的願望而已,人和人的身體緊貼着擠在一起,他只能一邊往前大力而艱難地挪一邊焦急至憤怒地吼道:“讓一下,我要出去!讓我出去!”

周圍的人比他還要憤怒和煩躁——

“要下車怎麽不早換出來?”

“來不及了,下一站再下吧。”

“早幹嘛去了?真是的!”

——

許易安搭地鐵到某站,下來換乘。她走過幾節車廂,電梯已在眼前,卻忽然聽見身後爆出一陣喧鬧聲,聽起來似是大事不好。

她随周遭的人駐足回望,也聽見了有人大叫:“開門,快開門,有人被夾住了!”

幸好高峰時段有地鐵協管員,他快步跑過來,大聲喝問:“怎麽回事?”

“這人想下車,但是車門已經關了,快點,我們這兒要堅持不住了!”

協管員看了一眼,連忙沖車頭拼命揮舞起手中的小綠旗,對着對講機大喊:“先別開車,把車門再開一下,有人夾住了!”

因為要給協管員讓道,此時人群略略散開,許易安一眼看見,被夾在車門中間的那個人,不正是楊潇?

他狼狽地側身卡在那裏,脹紅着臉,絕望地瞪着她,眼中的表情難以形容——有欣喜,有疑問,有乞求,還有些她也看不懂的東西。旁邊好些人在奮力扒着車門撐開一條寬寬的縫,他才不至于被夾死。

許易安心裏一抖,正欲過去,忽而聽見無線耳機裏傳來電話呼入的聲音。

她一個猶豫之間,車門已經重又響起嘟嘟的警報聲,打開了。

大家齊齊發出一陣松了口氣的聲音。

許易安頓了頓,按了耳機上的接聽鍵,快步向電梯走去。

——

楊潇一脫身,立刻就想沖,可是協管員和聞訊趕來的好幾個地鐵工作人員都拉住他,七嘴八舌地問他怎麽回事,有沒有受傷。

因為差點出事故,他們很不客氣,幾乎是惡狠狠地喝問的,好一會兒之後才想起來要注意态度,于是又不顧楊潇的推辭,百般勸說他去醫院檢查。

因為不清楚到底什麽狀況,地鐵司機也沒敢開車,很多人圍在楊潇周圍看熱鬧,待他好不容易擺脫掉工作人員從人群中擠出來,舉目卻哪裏還有許易安的蹤影?

她看到了,也定然明白他是為了誰才豁出一條性命不要,可她仍舊無動于衷,該走則走,連過來關心一句都做不到。

原來她這次出現,是來讓他死心的。

——

兩日之後,許易安結束了這次出差,回到鶴鳴總部。

時光平滑而快速地流過,不知不覺間已是兩年過去,許易安已經三十二歲了。

恰好是她進入鶴鳴時賀鳴堃的年齡。

原來她在這裏工作已近十年、跟賀鳴堃在一起也快十年了。

這天晚上,她跟賀鳴堃一起出席一個飯局,之後對方又提議換地方喝茶。往常遇到這種情況,賀鳴堃就會借故先走,留下她或者其他下屬繼續周旋,但這天他居然跟許易安一起留下來了。

喝完茶已是十點多,許易安沒開車來,她掏出手機正準備叫車,賀鳴堃卻說:“我送你回去。”

許易安有些意外。時候已然不早,按照他們歷來的默契,不是順路或者要順便談工作的情況他都沒有送她的必要,今天這是怎麽了?

但她沒有多問,依言上了他的車。

不久之後,她就明白為什麽了。

他将車子開平穩之後,跟她說了一句話:“我最近在考慮再婚的問題。你也不小了,我覺得我們倆結婚正合适。”

這就是他的求婚。

不過這樣的求婚對于別的女人可能是一種冒犯,對許易安卻沒什麽太特別的。她靜靜地思索了一會兒,應道:“好。”

因為她沒想到什麽拒絕的理由。

雖然她無法否認,在聽到賀鳴堃求婚的第一時間,她的腦子裏飛快地閃過一個人的名字,以及他凄惶的表情。

楊潇。

但也不過是一閃而過罷了。

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何況還是兩個不可能的人之間的露水情緣。

說好了結婚,賀鳴堃就順理成章地沒有送許易安回家,而是帶她去了他那裏。

因為這時他們就有了需要商量的事情:時間,地點,儀式,等等。

然後,在他的卧室裏,他第一次吻了她。

許易安有些新奇,但是很快就代以失望。

她原以為能夠重溫到兩年多以前楊潇所帶給她的那種傳說中只有愛情才能帶給人的甜蜜與悸動——盡管是虛妄而短暫的,可這次就連那種虛妄而短暫的感覺都沒有。

賀鳴堃的吻沒有問題,難道是她老了,更加刀槍不入了?

不過這并不影響他們之間的歡愛——這次既然有了吻,應該是可以稱作歡愛了吧?

事後,許易安去浴室沖洗。

賀鳴堃這裏她來過不多,不算特別熟。他這裏也沒有女式拖鞋,她蹬了一雙他的拖鞋,當然大了好幾號。

不知是不是時間太晚了她有些累得犯迷糊,洗澡的時候,她忽然滑了一下,不合腳的拖鞋再一絆,她登時尖叫一聲,摔倒在地上,腿扭得痛入骨髓不說,腦袋也重重地磕在了牆上。

她痛苦地邊抽涼氣邊呻-吟,賀鳴堃聞聲撞開門沖進來,扶她站起:“怎麽樣?沒事吧?”

許易安說不出話來,只皺着臉仍舊哼哼着呼痛。賀鳴堃一把将她打橫抱起,快步走到外面,打120急救電話讓他們派救護車。

許易安濕漉漉地歪在床上,渾然感覺不到賀鳴堃正在給她穿衣服。她痛得神志迷離,同時陷落在鋪天蓋地湧來的一組漫長而淩亂到仿佛無邊無際亦無始無終的信息當中。

她想起來了。

原來,她不是對她的大學生活毫無感情。

原來,她認識他。

不僅僅是認識,是非常非常熟悉。

楊潇……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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