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楊潇到底是過慮了,許易安的腳就是外傷,醫生給清洗之後上了藥,包了紗布就讓她走了。

從校醫院出來,許易安堅持說已經不疼了,說什麽也不肯再讓楊潇背,于是楊潇扶着她的手臂,陪她慢慢向宿舍走去。

剛走了一段,許易安忽然看見顧駿橫騎着自行車迎面而來。

她立刻對楊潇怒目而視,楊潇當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舉手無辜道:“真不是我讓他來的,就是剛好碰上!”

許易安顧不上跟他扯這個,瘸着腿快步向旁邊一條岔道走過去。

畢竟受了傷,她再快步又能有多快?顧駿橫眼看到手的時機又要飛走,什麽也顧不上了,從車上跳下來,把車随手往地上一擱,就追了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安安,別走!”

許易安被迫轉回來,硬着脖子不肯擡頭看他。他低頭看她的腳,心疼地問:“腳怎麽了?”

許易安小聲說:“不要你管。”

顧駿橫沒法再糾結這個問題,畢竟根本性的大問題都還沒解決。他雙手握緊她的肩膀,垂目盯着她:“安安,這麽久也夠了,我都快被你折磨死了……別怄氣了好嗎?”

他也把她的心思理解成怄氣,許易安只覺得百口莫辯,自己的那些想法,一時之間都開不了口說出來。

一來,說了好像就是要跟他和好似的,否則又有什麽必要去說呢?

二來,更重要的是,她覺得跟他說了也沒用。

跟他說那些,不就是要求他愛她更多一點嗎?你如何去要求一個人愛你到什麽程度,就如同你如何去要求一個根本不愛你的人愛你?

她仍舊低着頭不吭聲,顧駿橫急了,強抱住她:“我愛你!”

許易安想要掙脫他,他卻低頭吻在她的臉上:“我愛你!”

她偏頭再躲,卻是把另一邊臉送了上去給他親:“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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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易安又羞又窘,同時着急又無奈。旁邊經過的人紛紛側目的已經很多,她不願意鬧出太大動靜引得更多人圍觀,終于在他一聲聲的“我愛你”中半推半就地被他擁在懷裏。

不遠處的楊潇無聲地嘆了口氣,笑了笑,轉身走開。

顧駿橫摟着許易安,唇角噙着一縷溫柔的淺笑,又回到了最初的問題上:“腳怎麽了?”

許易安不情不願地低聲回答:“沒怎麽,小傷而已。”

他說:“我抱你走。”

她連忙拒絕:“不要!”

“那背你?”

“不用,我慢慢走就可以。”她将他推開一點。

“現在去哪兒?”他滿懷期待。

她仍舊沒有看他:“我要回宿舍休息。”

“哦……”他有些失望,但依然扶住她,“我送你,坐我自行車後座上,嗯?那下午我再接你出去,好嗎?”

她輕聲道:“再說吧。”

她對自己多麽了解。她對他根本抗拒不了,就算理智上再抵觸,也至多只能做到沒有親口說出“我也愛你,好,我們重新在一起吧”之類的話來。

然而雖是終于複合,但許易安心裏的坎并沒有過去。畢竟之前的問題并不曾解決,而且她還有了新的介意。

顧駿橫送她回宿舍的路上,她冷冷地問過他一句:“不是說戀愛影響學習嗎?為什麽還非要這樣?”

顧駿橫微笑着嘆道:“我發現失戀更影響學習!我這段時間真不知道怎麽過來的,上課常常想起你,然後就分心走神,自習的時候也一直想你,效率低下很多。”

照理說,這也是一種愛的表白,甚至還會讓不少人感動,可許易安心裏就是不舒服。說來說去,她還是像個工具,他之前嫌她礙事,後來發現沒有她更不好,所以一切都是以他的學習、他的幸福快樂為目的,一切都是圍着他的感受轉,說來說去,她仍舊只是個手段而已。

若沒有發生之前的事,恐怕她也會喜歡這樣的表白,不會多想,可現在,由不得她不敏感多心。

之前那件事已經讓她看得清楚,顧駿橫就是那種大男人,事業前途是第一位的,怎麽也輪不到女人。順風順水的時候都還好,他會寵愛你,因為你是他的陪伴和調劑,是他的錦上添花,可一旦峰回路轉,你就變成了他多出來的負擔,不必要的累贅。

譬如《霸王別姬》裏所唱的項羽,“我心中,你最重”,仿似他真有多麽愛虞姬,可虞姬可以為他而死,他卻并未随她而去。他的自盡僅僅是因為一時戰敗、無顏見江東父老罷了。

譬如文學作品中的周瑜和小喬,千古流傳的伉俪佳話,然而他的去世卻是為了“既生瑜何生亮”的嫉恨,他為什麽就不會這麽想:我有我的她,所以一切足矣,那些身外功名都不值一提?

又譬如《長恨歌》裏所寫的唐明皇與楊玉環,好像他真的愛她到“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那她被六軍逼死的時候他怎麽沒跟着一起去死?偌大一把年紀,哪怕已經沒有皇帝可做,他不是依舊茍活?白居易對他晚年的凄慘悲傷或許體會準确,但誰又知道那是為了懷念當年那個活色生香的女子,而不是在惋惜喪失的九五至尊?

所以,雖然兩個人又重新在一起,但許易安一直對顧駿橫不冷不熱的,像是再也回不到從前。

從前的好時光裏,他們倆那麽談得來,她的話尤其多,而現在她延續着能用一個字回答就絕不用兩個字,能用語氣詞反應就絕不組織成文,能用表情帶過就絕不開金口的淡漠,要她主動提起一個話題,真是比登天還難。

從前的好時光裏,她只恨一天不能二十四小時都跟他黏在一起,甚或若一天二十四小時真都跟他黏在一起了,她也還要遺憾一天怎麽沒有二十五小時吧?可現在,她上課本已不跟他一起了,就連吃飯和自習都不一定。她開學時報名參加的社團,有活動她就去;想練網球了她也說走就走;以前還會為了騰出盡可能多的時間陪他,洗澡要專門算好什麽時段去,洗的速度要快,衣服都留到晚上回宿舍之後再洗,哪怕洗到宿舍熄燈以後才礙着各種不便摸黑上床,而現在,她想什麽時候洗就什麽時候洗,洗完從從容容塗好身體潤膚露,衣服也洗好晾起來了再離開宿舍。

從前的好時光裏,她從沒有跟他相左的意見,若對什麽事情的看法和他有所不同,她也立刻想到他比她優秀,所以當然要調整自己來跟上他。可現在,她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她也有了自己的想法要堅持。

這樣的情形之下,顧駿橫不是不難過的,而許易安也感受得到。其實她又何嘗好受?如果可以,她只怕比他還更想要繼續活在過去那樣簡單又純粹的幸福快樂當中,永遠地住在那個仿似沒有頭腦便也不會有任何負面情緒的小女人身體裏,每時每刻都覺得自己幸運甜蜜,只要有兒女情長就滿足得別無所求。

可問題是她回不去了。被傷過一次之後,驀然覺醒,本能地要保護自己。既然還是情非得已地愛他,那就只能析出一層堅硬冰冷的殼,把自己層層包裹起來。

國慶之後,秋意漸濃,不僅僅是早晚的寒涼和午間陽光的清冽,還有五顏六色的樹葉。黃燦燦的銀杏夾雜在周圍紅紅綠綠清槊蕭蕭的樹影間,葉片上流動着柔和的太陽光,那麽從容而自然地安靜着。傍晚和周末,往往有學校的教職工、校友、抑或住在附近的夫婦帶着孩子來主樓前的廣場上笑語喧嘩地放風筝,雲淡風輕的畫面裏,笑顏盛開之上是清朗朗好一片無瑕的藍天。

許易安還記得幾個月前的春天時,曾怎樣地為了不能和顧駿橫融入這自習室之外的風景而滿心不悅,卻又那麽懂事體諒地什麽也不跟他說。如今又是一個好時節,他大概可以有空了,可她也不會再開口要他陪她出來。在旁人看來,她已經學會了在風景裏獨來獨往,兀自享受,卻不知道她其實是還在努力學習,學着壓制住心裏的失落,努力放空思想,踩着細細碎碎的節奏,慢條斯理地獨自漫步,好像是在擔心着假如再快一點,就會驚動這靜美淑秀的秋姑娘,令她驚羞之間,翩然一躍就逃掉了。

有一個周末,顧駿橫在自習室等到快中午才見許易安姍姍而來,忍不住柔聲問她:“這一早上都忙什麽去了?”

許易安一邊坐下一邊掏出書本攤開在課桌上,并不看他:“在校園裏拍照呢。”

顧駿橫問:“跟誰?”

許易安答:“沒跟誰,就自己,拍拍風景。”上次的事情之後,爸爸媽媽給許易安也買了一臺相當不錯的相機,二老暑假裏看到了她和顧駿橫的感情糾葛,這相機恐怕也是為了助她戀愛順利的意思。

顧駿橫陪笑道:“怎麽不叫上我一起?”

許易安笑了笑:“不用了,你忙。”

顧駿橫堅持道:“可是我想去。我們趕快去吃飯吧,吃了飯我們就去。”

“但是膠卷已經拍完了。”

“沒事,再買,我買。”

“我已經都拍過一遍了,再重複沒意思。”

“你拍過一遍更好,你知道哪兒怎麽取景最好,一會兒都聽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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