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四這年的九月底,來了一場秋老虎,熱騰騰幾乎将剛結束暑假從家裏回來的學生們熏得又跑回開着空調的家裏去。
然後,持續一個星期的酷暑的鋒芒終于在這天傍晚的一場特大型暴雨之後完完全全斂了起來。大家安安靜靜地換上深色的長袖長褲,平平淡淡地打開門走進斑斓絢爛的秋天裏。
又過了一個多月,仿佛就在一夜之後,秋雨變作了冬雪,就此,秋去冬來。
因為準備得早也申請得早,再加上商科本就早錄取,有一所學校在12月上旬就給許易安發來offer,之後又陸續來了三個offer,都是美國前三十學校的管理學碩士,其中三所學校還有不同數額的獎學金或學費減免。
顧駿橫那邊卻一直遲遲沒有消息,他不免有些着急。許易安安慰他:“我們不同專業嘛。我這個專業是出了名的水,偏愛的就是應屆畢業生,不像金融有工作經驗才占優,大家都知道哪個容易哪個難。我一直盯着BBS呢,你這個專業的別人也都還沒offer,至少咱們申請的這些學校都還沒見有人拿到offer的,別擔心。”
許易安是真心覺得顧駿橫不用擔心,畢竟他一直都比她要優秀,有什麽理由她能申請上、他卻申請不上呢?
所以,他之前總是假設她沒申請上的時候,她真的從來也沒因此而不高興,畢竟申請都是沒有百分之百保障的,而若他們倆之間真的有人申請不上,那一定是她;或申請上的學校排名不如另一個人的學校高,那也一定是她。
而真的拿到offer之後,不知是不是因為顧駿橫這邊還懸而未決,許易安并沒有感到那種塵埃落定的輕松與欣喜。如果他們倆真的沒申請到同樣的學校怎麽辦?她真的要拒掉所有這些offer去做陪讀夫人嗎?
或許也因為此時自己要操心的事情少了一半,許易安開始傷感。
終于真正地意識到,在Y大的時間只剩下了一個學期,就要畢業了……
她那麽轟轟烈烈地愛過恨過笑過傷過、抛擲了自己最美好青春與最熱烈情感的地方,就要離開了……
楊潇保了研,不再一直守在電腦前的許易安此時也不再每天在顧駿橫和他的宿舍裏同他見面,倒是常常在校園裏遇見他騎一輛山地車從她身邊一閃而過,然後回過頭來對她笑着叫一聲“安安”。他風華正茂的身影和意氣風發的笑容讓她無比嫉妒,陡然之間就覺得Y大是屬于他的、而不再屬于她自己了。她時常會想,不知道在今後研究生的兩年裏,他在校園裏騎着那輛車橫沖直撞的時候,會不會也偶爾想起一些曾經徜徉在這裏、屆時卻早已消失、也許是永遠消失的身影,而這些身影裏,也有他最要好的同學顧駿橫和許易安?
有一次,楊潇騎着車從許易安身邊掠過之後,忽而停下來,回頭望她,等她走過去。
許易安走到他身邊,倆人同時開口:“怎麽了?”
許易安愣了一下,有些失笑:“我是問你怎麽停下來了?有事找我?”
楊潇“嗯”了一聲:“覺得你剛才看我那一眼,眼神突然之間變得好幽怨,被吓着了,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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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易安沒想到心事被他敏感到,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一時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她想了想,覺得說說也無妨:“就是……覺得挺羨慕你的,真的要畢業了,還真舍不得學校,要是像你一樣保了研,還可以再多待兩年。”
楊潇揚了揚濃眉:“多待兩年又如何?到時候還不是要走?應該我們羨慕你才對,拿到了那麽好的offer,将來前途無量。”
他提到的這個,才真正是她不可言說的擔憂與糾結,于是她搖頭苦笑:“這……還不一定呢,誰知道呢……”
楊潇的臉色變得有些嚴肅起來:“怎麽回事?”
顧駿橫的情況楊潇大概也是知道的,許易安簡單跟他說了一下他們倆之前對于這件事的商量——說是商量,其實就是他一個人的提議,亦或該說是決定。他沒有征詢過她的意見,而她也不認為自己有提出異議的餘地。
楊潇不太能理解:“一定要這樣嗎?不過是一年的時間啊,就算你們兩地,忙忙碌碌的也會感覺很快就過來了,何必非要你放棄?”
許易安嘆了口氣:“駿橫那個人,你也知道,他一旦有了想法,主意就很正。我想他是覺得兩個人之間總要以一個人為重吧,其實也有道理,如果兩個人都忙,這段關系還怎麽維持呢?他确實挺辛苦的,我能為他做點事……那也是應該的。”
楊潇沉默良久,才道:“那……如果這樣你自己覺得ok,那也不錯。”
說話間,兩個人遇到了一張空的長椅,又都沒什麽事,索性就坐下了。
許易安淡淡地笑道:“我……其實我也不知道,畢竟還沒有真的開始那種生活,所以也挺難想象的。小的時候,我常常想象長大後的自己是一個精明幹練日理萬機的女強人,但是又有一個很幸福的家庭,很體貼很善解的丈夫。而關于他的體貼善解,我所能想到的唯一一個诠釋就是……有一個畫面:在深夜的書房,亮着溫暖臺燈的書桌前,他悄悄走來,在我手邊放一杯熱牛奶,我擡頭望他,我們倆相視一笑,他就輕輕退出去,重新掩上房門。什麽都不用說,只有了解和默契,不需要任何語言……”她怔怔地說着,目光微垂,自己并沒有意識到那神情裏越來越濃重的失落,而說到這裏,她好像忽然醒悟過來,自嘲地笑笑,話鋒一轉,“不過這都是小時候的想法罷了,那時候還什麽都不懂呢。畢竟女的忙事業男的支持的情況很少,真要那樣的話,可能我們會承受許多有形無形的壓力,反而更不幸福,很多事情,還是遵照社會的普遍規則更容易一點。”
這一回,楊潇什麽都沒再說,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大四的生活裏,原來處處都是這樣的低氣壓,皆因未蔔的前途正面無表情地迫壓而來。準備考研的人壓力很大,考試的壓力是一方面,而考完之前都沒空求職、之後萬一落榜才去找工作、則可能好的機會都已經沒有是更大的擔憂;找工作的人每天面對各種信息,找不到的時候覺得只要找到就好,找到之後又不得不挑三揀四諸多顧慮;而居然連許易安這種早早拿到滿意offer的出國黨,日子也這般糾結不定。
長大也許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又或者,人的成長其實就是消耗幸福作為養料的?
許易安只好安慰自己:總是年紀太輕吧,對于尚不穩定的狀态,總要情不自禁地恐慌而沮喪,而其實不穩定也并非幸福快樂的反義詞啊。
或許有一天,我們還會懷念這樣一段不穩定的時光,只因為它年輕而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性?
放寒假之前的一天,許易安去機房查收郵件的時候,看到一封是楊潇發過來的。
他沒說什麽,只是轉給她一篇BBS海外生活版上的帖子。發帖的學姐吐槽住她樓下的一對中國留學生夫婦,男的是計算機系的博士生,老婆來陪讀。這男的基本上是廢人一個,從辦入學手續,到辦社會安全號,以及家裏換窗簾修水管處理信用卡賬單投訴各種商家服務等等,統統是老婆一個人包辦;這男的既不會開車也沒有學車的打算,于是他老婆去學了車,然後買了車接送他上下學,遇到他忙得沒空回家吃飯的時候,還要開車送飯去學校,周末則一個人去把一個星期的菜及生活用品都買回來;別看這男的是名校碩士畢業出來的,英語口語居然極差,只好仰仗從名不見經傳學校本科畢業的老婆替他出面進行各種交流,偶爾自己出馬便必會鬧笑話,不知有多丢人;這男的還對吃的要求特別高,不能吃西餐,一定要吃中餐,而且一天要吃五頓——早餐午餐下午茶晚餐加夜宵,他老婆成天光做飯都要花掉大半天的時間……
所以,這倆人明明都已經29歲高齡,卻沒打算要孩子。他老婆說:“他都這樣了,我要是再有個孩子,不是等着累死嗎?”
許易安看完,不知該當作何感想。
楊潇什麽意思她明白,但顧駿橫肯定跟那個人是不一樣的。
他至少英語很好,其他方面……也沒這麽沒用吧?
可是……誰知道呢?兩個人畢竟沒有一起生活過,到時候他會不會對她有更多的要求,以至于也把她永遠困在一個忙忙叨叨的主婦狀态裏,從此生活裏只剩下柴米油鹽雞毛蒜皮,再也談不上什麽進步,從而永遠無法翻身?
而更糟糕的是,到時她已經嫁給他了。這不是那麽容易回頭的事,而且她一旦開始陪讀,最佳的就業時機就會迅速流失乃至徹底錯過,再想回到如今的起點,可不是說說就能做到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