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四下學期開始之後,時間更顯得飛快,快得令人喘不過氣來,漸漸逼近的畢業給尚未拿到offer、倒是拿到了兩封拒信的顧駿橫帶來日益沉重的壓力,而這樣的壓力少不得要傳到許易安的身上。
顧駿橫覺得自己是在孤軍奮戰,這種痛苦沒有人能夠理解;許易安卻認為她所能體會到的痛苦不亞于他,更苦于他并不接受這一點。兩個人各自不同的壓力使得他們相依為命卻又摩擦不斷,這種異樣的氣氛積極地醞釀着傷感和不安,莫名其妙的争吵總是突如其來而又草草收場。
許易安能夠給顧駿橫的最大也是最現實的安慰,就是:“你不用擔心畢業後沒地方可去。其實……如果最壞的情況真的發生,你也可以……我們結婚,你跟我去……”
話還沒說完,顧駿橫就氣急敗壞地打斷:“那像什麽樣子?我?去給你陪讀?!”
許易安欲言又止。
她心裏也很不舒服:要我給你陪讀的時候說得天經地義,換你給我陪讀怎麽就不行呢?
但許易安已經知道這是顧駿橫不容觸碰的禁地,下次再讨論這個問題,她就換了個提議:“實在不行,我不去美國了,反正我本來也是因為你去才想去的。我們一起找工作好了。”
顧駿橫又顯出了上回轉系時的急性子與懦弱,結果還沒全部出來,他就已經被打擊得心灰意冷:“如果我真的不夠好,又能找到什麽好工作?而且都這時候了,那些大公司都已經來過校招,好多人也拿到了offer,我們根本就進不去了。”
許易安說:“那也沒關系,他們隔段時間總要再招人的,我們可以先去小一點的公司做着,或者實習,然後再……”
顧駿橫冷笑着打斷她:“很多大公司除了高學歷海歸和那些工作多年的資深專業人士之外,只願意招應屆畢業生,從一張白紙培養起,覺得這才是他們用起來最順手的人,我們沒機會了。”
許易安張了張嘴,終究還是咽下了那句“那就不去大公司呗,為什麽非要這麽執着”。
到了臨近四月份,春意再起,校內湖上的冰從一個月前的只化開一角,到只剩下一角,遠遠地橫在水面上,如同玉體橫陳的春姑娘,那情致柔媚嬌憨。許多大一大二的學弟學妹每日沒課時就大呼小叫地到處拍照,也有終于放下心事的畢業生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擺着各種pose合影留念。
如此美好的情懷,卻并不屬于顧駿橫和許易安。
因為中美兩國之間的四一五協議,拿到offer的學生有權拖到每年的四月十五號才答複到底接不接受,所以大多數學校——尤其是排名靠前的學校,offer都是在那之前發的。如果等到這時候還沒消息,那就是兇多吉少了。
顧駿橫申請的那些學校,BBS上都看到有拿到offer的,大多數人已經選定了學校,在緊張地準備簽證了。而顧駿橫除了又收到幾封拒信之外,其他學校還是杳無音訊,許易安勸他發信去學校問問,他卻一直沒有行動也不表态。
許易安知道他是在害怕。此時還可以勉強安慰自己No news is good news,而一旦發信,萬一問到的是不好的結果,可就一點希望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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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議過:“不然我幫你發信去問問?”
顧駿橫斷然拒絕:“不要!”
既然這樣,許易安思來想去,也只能如此安慰他:“再等等,四月十五號之後,有些人拒掉了一些學校,學校會發第二批offer的,你可能在waiting list上……”
顧駿橫慘然一笑:“就算真是那樣……這樣的offer還有什麽意義……”
許易安不敢再說:事到如今,還由得你清高嗎?
其實到了這個地步,許易安也明白,不知道是什麽原因,總之顧駿橫今年的申請看來是全軍覆沒了。
可到底是怎麽就弄成這樣的呢?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他明明那麽好,分數高排名高,實習經歷豐富,推薦信也給力……是不是她沒把他的文書做好?畢竟跨了專業,隔行如隔山;是不是她沒把學校選好?他固然優秀,卻并不适合這些學校?是不是材料寄丢了?是不是套磁沒套好?是不是……
想得越多,許易安就越是不由自主地把可能的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她不安而恐懼,生怕真的是自己操作的環節出了問題才導致他申請失敗,而說實話,他的整個申請當中,大部分工作都是她做的,腦力和體力上的都有,做得多的,擔責任的可能性也就更大,而他雖然沒有說出來,可是她能夠從他的眼神裏看到這樣的懷疑。
這個問題她不敢跟顧駿橫挑明了談,也只得在宿舍裏和姐妹們傾訴一下。陳鏡風覺得不可思議:“你怎麽會這樣想?你這麽盡心盡力地幫他做了事,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退一萬步講,即便真的是你這裏出了錯,那也不能怪你啊!誰讓他自己不做?你別怕,這事放哪兒說都怪不到你頭上,這世上還有道義二字呢!”
許易安知道理是這個理,可無論是誰的責任,後果都是他來承擔,相比起那個殘酷的結果來,這不過是小事而已。
她越來越覺得無法面對他了。
如果真是那樣,要她怎麽辦?他們倆……還怎麽走下去?
這種深深的無能為力又束手無策的感覺……
許易安真希望能跟顧駿橫換一下,換成顧駿橫拿到offer而她沒有,不但挫敗而且從此要淪入家庭主婦的命運,她都不會這麽難過。
在這種情況之下,她還能做什麽?
許易安有一種最不好的感覺,就是仿若回到了大一結束之前,顧駿橫疑似轉系失敗的那段時間。
對于這一點,她也很害怕。
也許,作為女朋友,她現在能做的就是用愛情溫暖他彌補他。可是,當她之前提出的所有安慰都如同大一那個殘忍的夏天那樣被宣告落空,她真的沒有信心。
事實證明,她對顧駿橫的了解實在太充分。
已是人間四月天,這座幹燥的城市時不常的也會下雨。厭倦了陰陰灰灰冬日天氣的人們,照理說對雨也不會太有好感,可這畢竟是春雨啊,因為帶了一個“春”字,那就大大不同,哪怕是安安靜靜的灰色調,也讓人忍不住地想到那其貌不揚的表面之下,不知在孕育着如何快樂躁動着的期待。
屬于別人的,快樂躁動着的期待。
這天天氣頗為難得,明明天晴日朗,天空裏卻又聚集着茂盛的雲氣,仿佛在天上開滿了大朵大朵的白牡丹。這段時間許易安又恢複了用所有時間陪顧駿橫上自習的狀态,這一來是因為她不放心他一個人,也不忍心他一個人,另一方面是不想讓他敏感到她是拿到了offer所以無所事事的人,從而情緒更差。
而她也就看在了眼裏,随着日子一天天過去,顧駿橫越來越難以專注,滿心滿腦想着的都是offer的事情。這天晚上他的狀态尤其糟糕,許易安便想着索性拉他出去看會兒月亮散散心吧。
令她喜出望外的是,顧駿橫竟然沒有拒絕。
她拉着他的手,沿着操場慢慢地走。他并未回握住她的手,但她能夠理解,也勸自己不去計較。因為他的無動于衷,她便更是心疼,更加主動。
在操場一角,她拉他停下來,又把他的身體撥轉過來。
顧駿橫并沒有配合,但也并未拒絕,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
她壓制住心裏的失望,環抱住他的肩膀,靠在他的肩頭。
他也擡手,但只是在她背上象征性地撫了一下,胳膊就又垂了下去。
她覺得自己應該更努力一點,于是微微踮腳,去吻他的唇。
他一開始沒什麽反應,仿佛是承受了一會兒之後,終于偏開臉,制止了她的吻。
許易安有些尴尬,只好重新靠在他的肩頭,低聲說:“駿橫,我想讓你知道,人生總有低谷,在谷底之後就該反彈了,最壞的情況總會過去的。不管怎麽樣,還有我陪你,我愛你。”
顧駿橫凄然一笑,眼睛望着別處:“前途都沒有了,還要愛情做什麽?有什麽用?”
許易安僵住了。
果然,一切都跟大一那個夏天的那一幕一樣,只除了,他還沒有說出分手二字。
但她咬咬牙,沒有放開他。
她告訴自己:我已經知道了,他這只不過是一時的情緒罷了,他還是很在乎我的,有一天這種境況結束,他還是會想要我回到他身邊,我也還是會繼續和他在一起的。
她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搖了搖他的手:“別說傻話了,前途怎麽會沒有呢?怪我,不該提這個,咱們再走一會兒吧。”
他沒再說什麽,她挽住他的胳膊,像牽着一具木偶一樣,接着在操場上繞開了圈。
然而一轉過頭來,眼淚還是不争氣地掉了下來。她擡手悄悄擦去,慶幸着他根本沒在注意她,又或者,就算注意到了,也不會放到心裏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