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空氣中靜的仿若只能聽到這個聲音, 每一個字都在摩擦着喻衍的耳膜,在他耳邊一次又一次地重複響起,逼着他去回頭,逼着他去面對。
喻衍艱難地轉過身,櫃臺前的側臉終是映入眼中。
在看到這張臉之前,可能性即使微小,他還想或許只是聲音像, 或許是多年不見他的判斷出了問題,但在看到這張臉是那一刻,所有的可能性頃刻崩塌。
就是那個人, 一點沒有錯,即使隔了二十年,容顏已改,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眼前這個人就是他二十年前的摯友。
二十年前,這張臉充滿朝氣;二十年前, 這個人意氣風發,揮斥方遒,與他促膝長談。
他又怎麽認不出!?
喻衍一動不動,韓拔轉過了身來。
在看到喻衍的那一瞬間, 韓拔的身體僵在了原地,兩人四目交彙,仿佛感受到了來自心靈的震顫。
一人在上,一人在下, 一人弱冠,一人不惑,那一瞬間兩人仿佛又都回到了最快意的那段人生。
韓拔有些分不清眼下的時間,他一陣恍惚,好似自己還是在年輕的時候,那時他與喻衍聯手退敵,仰天長歌,無人可擋。
又是恍惚,再看去,卻還是在當下,他孤寂一人,無人相伴。
他穩住心神,輕步上了樓,與喻衍擦肩而行。
韓拔秘密打量着喻衍,這人的身形和他的故人十成十的像,但是年齡對不上,他想若喻衍還活着,合該是他這個年紀,怎麽又會這麽年輕。
可天下又怎麽會有如此相似的人呢?
在錯身的瞬間,他停了下來,手搭上喻衍的肩,“小兄弟是初次來這裏嗎?”
喻衍站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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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他相認?還是裝作不相識?
韓拔等了好久沒有等到喻衍的回答,再問他,“在下韓拔,小兄弟方不方便告知姓名?”
遇見他太過突然,喻衍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過了好一會,喻衍才穩住情緒,露出小孩子的乖巧笑容,還帶着幾分可愛,“在下鄭雨,周吳鄭王的鄭,雨雪缤紛的雨。”
韓拔一愣,搖了搖頭,将不合情況的想法晃出腦子去,喻衍是絕不會露出這樣乖巧的表情的。他是不合世俗的,他是潇灑的,和眼前這個人完全不一樣。
韓拔嗯了一聲,因他這句話所有的感覺都消散了,身形再像也不對,和那個人的性格完全不一樣,那人絕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您先請。”喻衍彎下腰,掩去自己的的情緒,現在先不挑明身份,以後若要挑明有的是時間,現在并不是最好的時候,待他把事情弄明白再說。
韓拔進了房間,喻衍才放松下來,挑了一間與他相距最遠的房間。
連着十幾天的沙漠跋涉,又擺脫了褚黎這個粘人蟲,本該是沾床就睡的,可是今天偏偏遇到了韓拔,喻衍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韓拔與韓皇後韓英都是喻國大将韓定訪的親子,韓拔是韓皇後的親弟弟,只不過同父異母。韓皇後的母親是韓定訪的發妻,而韓拔的母親是韓定訪的妾室,沒有什麽地位。
韓拔本沒有什麽出頭的機會,但偏偏韓定訪的發妻沒有兒子,韓拔又表現出色,韓定訪便生出了讓韓拔繼承家業的想法。
韓英一直不服這件事,但家中只有這一個兒子她也無能為力。後來韓英入了皇宮,做了皇後,掌了權後便專門打壓這個弟弟,在皇帝面前吹枕邊風,以韓拔是妾室所生便苛待他,最後以抗擊外敵的名義将韓拔調到了邊境守城。
也正是在這裏,他與韓拔相識,倆人都不拘小節,又都被韓皇後視為眼中釘,一見如故,朝夕相處間便成了莫逆之交。
七年相處,肝膽相照,沒有經歷的人永遠無法明白其中的感情。
再想起當年他含恨自刎之事,他受命前去行刺魏王,失敗後逃到城下,若韓拔在萬萬不會不給他開城門,可偏偏韓拔不在。
韓皇後早就計劃好了一切,在他前去行刺魏王之時,她以家中父親病重為由下令召回韓拔,致使邊境餘下的都是韓皇後的勢力,韓皇後就等着他行刺失敗身亡呢,又怎麽會給他開城門?
在知道韓拔被支走的時候他便明白自己沒有活路了。
史書上記載的是,他死後韓拔毅然守在了寒城 ,兩年後晉國攻城,他為了守城身亡了,但為什麽還活着?
難道書上的記載出錯了?
韓拔還活着他再高興不過,但為什麽史書上說他死了?
喻衍又想到褚隼。
褚隼野心勃勃,不按常理出牌,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雖說晉國實力強大,但三年就滅了喻國未免也太快了吧?
這裏面難道還有什麽貓膩?
月入中天,子時剛過,更夫打更的聲音在客棧外響起。
喻衍毫無困意,突然他聞到空氣中一股甜膩的味道,不需多花時間,一聞他便聞了出來,這分明是迷藥的味道。有人想要迷暈他。
不一會兒門邊就傳來聲響,喻衍調整呼吸到睡眠狀态,腳步聲果然朝着他床邊過來,他閉上眼睛假裝睡着。
人在他床前待了片刻,還伸手探他是否熟睡了,确定他睡着了才安心在他房內翻找了起來。
喻衍悄悄眯起眼睛去看,竟然是韓拔!
他也倒沒有特別震驚,今天他只是展現了性格不同,如果真的是他,要想不被認出來,完全可以假裝出來,韓拔對他再了解不過,當然知道這些。
他終究是心裏還有懷疑,半夜來親自确認了。
喻衍護住壓在被子裏的劍,這把劍雖然生鏽了,但是以韓拔與他的親近程度,對這把劍最熟的除了他就是韓拔了,要是被他看到這把劍,他就是想不認都不行了。
幸虧他把劍貼身帶着,否則,今晚一準露餡了。
韓拔與他相識多年,對他太過了解,用的迷藥分量夠大,時間也夠長,就怕迷不暈他,可他現在的身體不同于常人,一般迷藥對他沒用。
果然,韓拔找來找去,沒有找到什麽有價值的東西,最後放棄了,喻衍也松了一口氣。
在離開的時候,他在門口站了一會,突然開口,“子展。”
聲音清晰入耳,坦坦蕩蕩,就像是二十年前叫他一般。
喻衍僵在了床上,體內有股莫名的情緒流淌,有那麽一瞬間就想幹脆坐起來承認算了,但終究被理智制止。
韓拔與他是好友,絕對信得過,但伴随着這股感情又有更加複雜的情緒升起。
他的心中酸澀,若他承認了又該如何解釋?
過了二十年,韓拔又經歷了什麽?
韓拔關門出去後,他睜開了眼睛。
以前除了母妃他最親近的便是韓拔,他從沒有想過要瞞着韓拔自己醒來的事情,但是真正面對起來卻完全不一樣。
或許,終究二十年過去了,物是人非。
·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喻衍才起來了,他下樓的時候韓拔正坐在客棧內喝着酒,看到他對着他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了,喻衍也對他點了點頭回禮。
喻衍吃着一塊牛肉,坐在了韓拔隔壁的桌子,看着街上人來人往,露出滿意的神色,“這才像個城該有的樣子嘛,昨晚太冷清了。”
這話剛說完,客棧的門口便被一個身影堵住了,這人個子很高,這人滿身風沙,這人應是剛剛從沙漠中出來。
喻衍被這人吸引人視線,從腳往上看,越看越感覺熟悉。待看到來人是誰時,瞪大了眼睛,嘴裏的牛肉啪叽掉在了桌子上,恨不得馬上上去給這人一腳踹出去!
因為來人竟然是褚黎!
他都做到這個份上了,褚黎竟然還追上來了!
真是陰魂不散了,他嚴重懷疑褚黎有個狗鼻子,找人才會那麽準!
喻衍頭疼,也顧不得掉在桌子上的牛肉了,轉身就跑。
然而在他看到褚黎的一瞬間褚黎也看到他了,褚黎早已适應了他來來回回的易容,只一個背影就認出了他來,越過掌櫃的就追了上去。
“衛展!你別跑!”褚黎連着趕了十幾天的路,疲憊到了極點,但在看到喻衍的那一剎,猶如等待數天終于看到獵物的狼,毫不猶豫便猛撲了上去。
喻衍苦不堪言,慌忙躲進了房間,把門堵死,“你認錯人了!”
他用這方法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褚黎怎麽可能吃他這套,控制住自己澎湃的情緒,在他門前深吸了一口氣,耐心與他說話,“你為什麽躲着我?”
“你答應了與我比試的,為什麽跑了?”
喻衍躲在房內哀嚎,他好不容易擺脫了這個粘人精,竟然又追上來了,天下這麽大,他怎麽偏偏老是和褚黎遇到呢?真是邪了門了!
“你真的認錯人了。”他打算一賴到底了,打死不認!
褚黎終于忍無可忍,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丢給掌櫃的,“這是賠破壞門的錢。”說完欲抽劍砍門。
就在此時,韓拔從樓下越身而上,按住了褚黎要動作的手,暗暗用力,阻止了他。
這時褚黎才注意到他,臉色微變,低下眉眼,恭恭敬敬道,“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