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聽說賈政上衙了, 賈母面色就是一沉。上衙了,有什麽事情大得過自己老娘生日去?沒見老大官職比老二高上幾品皇帝都給了假不上早朝,賈政不過在工部得份閑職, 平日翹班是家常便飯, 偏今天自己生日他上了衙。還有什麽不明白,自己偏疼了大半輩子的兒子, 這是将老娘的生日都忘記了。到底是偏心之過,賈母默默坐到上首, 沖鴛鴦點點頭, 示意讓王夫人等先拜壽。

鴛鴦在王夫人進來時就發現跟來的人并沒有帶什麽東西, 因賈赦等人在也沒法出言提醒,現在賈母示意拜壽,可讓二太太拿什麽遮羞。遲疑間, 本能地把蒲團擺到賈母腳前。王夫人忍着羞,給賈母恭恭敬敬地三叩首:“祝老太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我給老太太預備了三尺高的羊脂玉觀音,讓人供到天齊廟裏, 今天就能請回府。”

賈母冷哼一聲:“你有心了。很不必破費,心到佛知罷了。”她人老成精,有什麽不明白的, 這是也把自己的生日忘了。想着一會兒還有客要待,勸自己少生氣省得一會兒臉上帶出什麽來,到底還是刺了王夫人一句。

接下來就是賈寶玉,他也說了句吉祥話, 又道:“我親手給老太太抄了部延壽經,與母親的觀音一起在佛前供着呢,一會兒和觀音一起請回來。”

再好的脾氣,讓自己重視的人一再忽視也忍不得,何況賈母只是年老了性子平和些,并不是沒脾氣的人,要不也不能在原著中将兩個兒子玩弄于股掌之間。再看看跟探春惜春過來丫頭手裏的東西,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合着二房除了個探春,都沒把自己的生日記在心裏,這才是自己偏疼多年的好兒孫呢。想起二房一房之人,賈母再問王夫人:“蘭小子他們母子呢?就是平日請安這時候也該來了。”

李纨母子一向不得她老人家的眼,剛才沒發現人連過來都沒過來,現在賈母對王夫人有氣,連帶着她原來不待見的人也不放過。王夫人只好回道:“前天蘭哥兒就感了風寒,李氏已經衣不解帶地守了他兩天了。媳婦看她累得狠了,就免了她今天請安。”

“如今你越發慈悲憐愛小輩了。”賈母冷眼看看王夫人,見她低頭不敢看自己,想着內宅之事都該是當家主母打理,就算老二和寶玉忘記了,王氏也該給他們提個醒才是,也不至于讓二房丢這麽大的臉。甚至她還在自己生日這天自做主張地連安都不讓孫媳婦請了,這個王氏,自己不把老婆子放在眼裏不說,還挑唆得兒孫與自己離了心。

“寶玉是有心的孩子。”賈母淡淡地道:“你太太禮佛虔誠,帶得你也誠心起來。不過若論起誠心來,我倒覺得你們娘倆親去把觀音和佛經一起請進府才是誠意。王氏,你說是不是?”

王夫人自是不敢現在駁回,引着賈寶玉去迎觀音不提。東大院的下人只見寶二爺回房後四處翻找什麽,好半天才出了門,太太的軟轎今天格外沉重,擡起來很費些力氣。後聽說府裏下人都被大老爺賞了一個月的月錢,老太太又額外加賞了一份,連大太太也從私房裏出了一份,因兩房已經分家,這些卻沒有二房下人的份。大家一時羨慕嫉恨不已,顧不上再議論那兩個迎觀音的母子。

因賈母心中不自在,所以這一天雖然庭開芙蓉,席設錦繡,來的賓客人數不及往年卻檔次上了不止一籌,仍是有些恹恹。堂客這邊侯着兩位郡王妃和大長公主一走,其餘人看賈母面露疲色,都知趣地紛紛告辭。官客這邊幾個皇子并未過來,平郡王倒是早早侯着,甚至要與賈赦一同待客,讓賈赦鎮壓下去也不惱,自在地坐在首席與忠順兩個飲酒。等賓客散盡日已偏西,為着忠順的緣故,賈赦親送二人出府。

揖讓間,聽見賈政問禮道:“臣請二位王爺安。不知王爺下降,下官因公務在身未得親陪,還請王爺見諒。”

忠順一臉古怪地看了看賈政道:“你今天還去上衙了?此時方歸?”見賈政點頭稱是,不禁道:“看不出你如此盡忠王事。”連親娘都不顧了。賈政還滿口謙遜,說着什麽為國盡忠替君父分憂的話,忠順早帶着平郡王揚長而去。賈赦不解地問他:“老二,我知道你是個迂的,可你不是真的忘記今天是個什麽日子?”

賈政全不在意,只答道:“不過是快過中秋,節禮自有王氏打點,雖然她如今還忙着修建園子的事,這些總不會忘的。大哥放心,我們即已分家,我不占你這點便宜。”

被王夫人特意留下的周瑞此時恨不得給二老爺一腳,老太太的生日不比節禮重要,你能記住節禮怎麽就記不起她老人家的生日。其實周瑞早就想偷偷着人去工部衙門通知賈政,可是賈赦以防止宵小乘老太太生日偷摸為由,請忠順親衛把寧榮街兩頭堵了個嚴實,來客都是手持請帖驗過有專人領入,他找不到一點空隙。到此時那對親迎觀音的母子還沒回來,二老爺回來見了兩位王爺親至都沒想到這一層,他一個奴才也只能幹着急。其實是他忘了,這二位王爺這段時間是将軍府的常客,就是賈赦每次并不邀賈政做陪,賈政也是知道這二位常常過府的,以為今天不過是又如常走動,并未警醒。

毛病其實出在賈母自己身上,這個二兒子讓她教得只知捧個好讀書的由頭萬事不管,未成婚時有賈母、成婚後有王夫人萬事給他打點妥貼。往年賈母生日将至,賈琏早早地請教他二叔是否宴客、要請哪些人、酒席如何等等,今年賈琏早早被皇帝派去常州不說,王夫人自王熙鳳和離後就失了臂膀,又修園子修得一個頭兩個大,以至二人都忽略了賈母生日。

等周瑞侯着賈赦走遠,小聲把今天府裏擺席為賈母慶生、王夫人母子去親迎觀音等事簡單一說,賈政腦袋嗡了一下,只剩一片空白。本朝以孝治天下,他以五品之身在榮禧堂一住近二十年,就是賈母說他孝順喜他在左右,可是孝順的他卻把老娘的生日忘得一幹二淨,他房裏的人也沒有一個人記得,從他的夫人到他的兒子。這要是傳揚出去,讓他如何做人,如何有臉去上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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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賈政沖着前邊的賈赦就是一聲:“我敬你是大哥,事事以你為尊。如此大事,你為何不知會我一聲?”

服不服?要是有人此時問賈赦,他一定得說服!這就是老太太喜歡得不顧規矩禮法的好兒子,出了事情先不找自己的不是,要拉一個人墊背再說。賈赦忍着惡心問賈政:“何事需要我知會你?”

賈政被問得一愣,他遇事要找個人推托成了習慣,下意識地答道:“母親過生日這麽大的事,你都......”

賈赦懶得理這蠢貨,只嗤笑一聲:“原來你也知道這是大事。”那你還忘了,你們一房全忘了。賈政哪裏答得出話來,只能看着賈赦越走越遠。

周瑞上前小聲問:“老爺要不要去給老太太請個安?”好歹描補一下。賈政這才又找到了人,回身就給了周瑞一腳:“狗奴才,你當的好差,為何不上衙去找我?”

忙忙地到了榮慶堂,卻被告知老太太今天待客乏了,請二老爺自去回東大院好生保養身子,不必再來請安了。賈政能如何,雙膝一軟,跪在榮慶堂院門前不起來。

等鴛鴦得了消息進屋要回老太太的時候,發現賈母神色委頓,仿佛幾個時辰間老了十歲不止,不由驚呼:“老太太,您...”

賈母擺擺手,不讓她再說下去,只問:“老二呢?走了?王氏親迎觀音也沒回來?”

鴛鴦一樣樣回道:“二老爺在院門前跪着不肯起身,二太太和寶玉...還沒回來。”

“三尺的羊脂玉觀音,大概重了些,不好迎回來吧。”賈母語帶嘲諷。鴛鴦一聲不敢多說,只默默地給她捶背。

“三姑娘來了。”琥珀在外回道,一邊就打了簾子請探春進來,這是原來探春搬順榮慶堂就有的待遇,讓鴛鴦一句阻止的話沒機會說出口。

探春今天也不好過。父親和嫡母嫡兄都忘了老太太的生日,獨她帶了自己的針線過來,當時王夫人看她的眼神就加了刀子,賈母也沒給她好臉——你既然知道,為何不提醒父母兄長一聲?(要說賈政這遇事就推給別人的習慣倒是得了賈母真傳)因此一班诰命見賈家小姐時,賈母一個個點着讓迎春、惜春、黛玉甚至巧姐兒都出來見了人,卻單單落下了一個探春,要說不是有意而為,誰可信呢。好容易等到席散,探春想在賈母面前讨巧一番,卻被人一句乏了打發了。

正在屋裏自苦,侍書又來報賈母連父親也不見,這就是把二房的人都惱上了。此時她也不能再在屋裏裝不知道,只能到賈母面前來讨這個情,但願老太太能看在往日二房都得她歡心的份上,揭過這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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