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賈政一幹人回了東大院時天已不早, 王夫人卻沒有立時歇下的意思,侯着賈政梳洗完了才對着他訴苦:“老爺,剛才在席上老太太提了省親園子之事。”
賈政不以為然:“我聽到了, 你不是說只剩下收尾了。那就催着人快些, 等年下齊備了也好上折子請娘娘回家省親。”王夫人早知他有此一說,只說自己的難處:“咱們分家時拿到的東西本就不多, 建園子到現在已經近一百萬的銀子出去了。如今我是再一點辦法想不出來了。”
“怎麽這麽多?”賈政也是一驚,有點懷疑王夫人打了偏手:“又不用買地, 不過是起幾座樓臺罷了。”
王夫人聽出他有疑心自己的意思, 真想不理這個每天只知要錢的甩手掌櫃, 可是園子已經建成這樣,宮裏元春還在盼着,這時不是她意氣用事的時候, 只忍着氣對他道:“自從說建園子,大老爺是一文錢也沒有的,老太太出了十萬,珍哥出了十萬, 我娘家又給了五萬,我自己嫁妝出了三十萬,下剩的四十萬, 都是我從薛家借的。”
賈政不解地問:“就算分家時沒分下什麽東西,可好歹也有些吧。”王夫人只能繼續給他算:“咱們分家時得的現銀不過兩萬多點,當時大老爺說是在誰跟前伺侯的人都跟誰,跟過來的奴才就有近三百人, 這一房的人要吃要喝要月錢,可哪裏夠呢。”
做為一個“何不食肉糜”的傑出代表,賈政問出了讓王夫人崩潰的話:“不是還有莊子和鋪子嗎?”
“老爺可知道分家時我們得了幾個莊子,幾個鋪子?有多少出息?”王夫人強忍着。
“這些內宅之事,何必問我。”
王夫人只能自己數下去:“五個莊子,三個鋪子。莊子不到送年例的時候,鋪子只是每月的租金合起來不到四百兩。咱們主子不算,下人的月例加起來就是近二百兩。”見賈政還要說什麽,王夫人不想讓他在今天把自己氣死,接着道:“這些我嫁妝再貼補些也就是了。只是老爺,這園子建好了,收尾的事兒還要錢不說,各類擺設才是大頭。”
聽到這些事就發煩的賈政以為不是王夫人在忍他而是他在忍着王夫人:“庫房裏不是還收着些,只管擺出來就是。”王夫人真想手動再見,無奈勢不如人:“不說擺出來能不能與新建之地相符,就算是都擺上了也不過能擺齊一半。”
賈政也是無話,要是以前他還會讓王夫人去求一求老太太,可是因生日之事老太太連對他都有些淡,王夫人更沒這個臉面。至于寶玉,也是個沒良心的,枉老太太那麽疼他,竟也把這事忘得一幹二淨,現在連最好的出面人都沒有。想到寶玉,又想起席上賈赦與賈琏父子相談甚歡,就連賈琮也與賈琏兄弟和睦,賈環之名從他腦中一閃而過。好在他還不是全無頭腦,知道此時不是提起賈環的時候,只在心裏記了一筆。
“不行把各人屋裏擺的都收一收先擺出來吧。”賈政只能如此說道。王夫人和他費盡口舌,不過是想着他能自己出面到老太太跟前求上一求。誰不知道老太太自己私房豐厚,就算是園子的擺設都由她來出怕還用不完,誰知賈政半天就給了她這麽個主意,不由心上一灰,掉下淚來。
賈政本就不耐,看她淚下更是焦燥:“大節下你越發不忌諱了。”
王夫人邊哭邊道:“老爺也替娘娘想想,一般的回家省親,哪家不是傾全族之力迎接這份體面,只有我們娘娘,只有父母操心不說,東西不周不備的,讓娘娘日後可如何在宮中立足?”
聽她說得凄慘,賈政也是一嘆,只覺自己是貧賤夫妻百事哀,只好說道:“你也催着他們快點收尾,等哪天我與老太太說上一說吧。”
中秋一過,查襲爵規制之事開始實行。這次說是由禮部戶部聯手清查,實際幹活的還是戶部居多,禮部的人不過是動動嘴皮子,指出不合規矩之處,可是功勳田卻要戶部的人實打實地出面丈量核定,再算出哪些該收回,哪些該減等,減哪處也得戶部做主。一時戶部門庭若市,人來人往,賈赦又讓張尚書罵了個狗血噴頭。張尚書本來還打算就讓賈琏去負責此事,誰知他那個做過兩朝帝師的師爺爺早就替賈琏想好了應對之詞,人家說道:“下官家中也涉及功勳田收繳減等之事,怕有人傳出下官些不妥之詞,理當避嫌。”張尚書也只能徒呼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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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竟有些襲爵人家因年代久遠,将功勳田當成自家之物變賣的、做嫁女陪嫁的、分家将功勳田也分了的種種奇事皆出。此事禮部戶部都不敢隐瞞馬上上奏,引得太上皇和皇帝龍顏大怒,吩咐凡有變賣或未保全功勳田的,由襲爵之人上折明白回奏,所缺功勳田限十日內一例照市價做賠不說,爵位更降一等。
一時京內有勳人家到互相拜訪走動不說,也往各自姻親與各王爺家中說項,希望有人能為功勳上達天聽,就算不能讓皇帝收回成命,也最好能緩上一段時間,讓勳貴有個籌備銀兩的機會。忠順很光棍,那就是他從來就不與勳貴人家來往,你要拜訪?不好意思,我家王爺不認識你,門子一句話就把這些人都打發了。忠平與忠安就不能這麽打發人家了,因為他們與勳貴不光認識,原本就挺熟的好不——你年輕時人家就開始給你送銀子支持你去争大位,結果你還沒争來。人家也沒跟你要銀子不說,擔心受怕老半天,皇帝也沒清算,人家就當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逢年過節仍然給你送節禮,你這時再不給人家說句話就不合适了吧。
怎麽就不合适。不得不見客的忠平忠安二人在自家的客廳裏想的都是這一句話。這倆當年誰對大位沒點想法?在他們看來自己本是皇子身份高貴,那些人孝敬他們都是應該的,現在卻拿那點孝敬說話,實在是不把堂堂王爺放在眼裏。要不是現在二人可用之人不多,而勳貴子孫雖然不大成器,也總有些是自己或姻親尚可一用的,再說這些人家多年經營,總有些舊脈在暗中,讓二人不得不略客氣些。說來還是自己沒登上大位,讓這些人狗眼看人低的逼迫至此,他們怎麽不敢到皇帝面前哭祖上功勞去?
想是這麽想,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是忠平忠安與這些勳貴一向往來的模式,兩個王爺還是各自到宮中去見母妃。說起他們的母妃也可憐,太上皇禪位時元後與繼後皆薨逝多年,宮中現在的太後是當今的養母,當今登基後第一道旨意不是下給太上皇誇其在位的文治武功,而是封太後。那時二人的母妃原比太後當年位顯卻從此後要低人一頭,如何不到太上皇跟前點這現成的眼藥?卻讓太上皇輕輕放過,從此在太後跟前執妾禮。
忠平看着母妃所居的狹小宮室,面有不豫又不想讓其難過,只好自己勸自己母親不過是忍耐一時,等自己籌劃得當必要重修慈寧宮以天下奉養母親,才把臉色緩過來。甄太貴妃也是過五十之人,眼角有了風霜,眸間不再水波流轉,因見到兒子高興才顯出幾分神采來。
聽了兒子來意,甄太貴妃問道:“所有勳貴都要收功勳田,朝議時竟沒有人反對一聲?”
“徒淩教出來的好弟弟。與他一樣狡詐。不等人說什麽,先計較起了個叫碳筆的新鮮玩意兒,大家正想着是什麽的時候,他已經下令讓禮部戶部同查了。”
“那些勳貴不是號稱同氣連枝守望相助嗎?怎麽就認下此事?這可不是幾畝田的事兒,是子孫基業。”
忠平搖了搖頭:“這些年下來,勳貴不成器的更多,我算算能夠上早朝的人不過三四個人,說是有些姻親,可姻親也有自己的家族,哪能真為了親家連自己家都不要的。”
甄太貴妃也點點頭,想想對忠平道:“你那個侄子如何了?”
忠平撲哧一樂:“那就是個不識數的。從賈赦進了上書房就跟着人家後頭叫爹,人家也沒好臉給他。又不知道怎麽想的在父皇面前演了出求親,還把人搞錯了,求的不是人家的親閨女,不過是養在他們家的外甥女。好好的一個正妃之位給了一個無父無母之人,今後能有什麽助力。”
甄太貴妃道:“李氏還是氣性太大了。當年那孩子小小年紀已經封了郡王,多少事情籌謀不得。”
忠平也正容道:“李氏一去,他跟前的只是下人,我那個好皇帝哥哥說是不放心侄子,還不是讓自己的舊人把侄子圍了個嚴實?現在又出了個賈赦,窩了二十年的人居然又蹦出來了,替人管起家務來,把我的人清得一個不剩。”
“賈赦。”甄太貴妃猛地想起一事:“你不防見見這個賈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