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香脂冷杉 04

用過晚飯之後, 連栀便打算同何亞彌分道揚镳了。

“你該回去了, ”連栀說道, “時間不早了。”

何亞彌心中留戀, 但還是點頭:“好的。”

連栀道:“我送你回去。”

何亞彌又是點頭。

她一路上沉默不語,連栀問:“怎麽, 不開心嗎?”

“不不,”何亞彌連忙說。“我……我今天很開心, 謝謝你, 連栀小姐。”

連栀輕笑一聲, 何亞彌的宿舍近在眼前,連栀說:“小心點, 晚安。”

她為何亞彌松開安全帶, 然後湊上來,輕輕吻了吻何亞彌的嘴唇。

何亞彌如同受驚的羚羊,一下子蹦下車子。

但她沒有跑遠, 她只是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忽然回頭, 向着連栀揮手, 然後用力喊道。

“晚安!連栀!”

如今她的普通話已經說得很不錯了, 連栀在車中,透過車窗去看她。

即便是夜幕之下的何亞彌,笑容依舊是那樣生動、清晰。

明亮又刺目。

讓人想要将其摧毀,将其拖入污泥的潭穴,看看即便是沾染黑暗, 她是否還會露出這樣的笑容。

連栀沒有回應,她打開車載音樂。

鋼琴聲如同流水一般滑入耳中。

這是她很喜歡的一首曲子。

她曾經看過一場時裝秀,用的背景音樂正是這首曲子,這首曲子她聽過很多次,也彈過很多次。

《藍眼睛的愛麗絲》,很小很小的時候,她就曾經聽過這首曲子,鋼琴曲,作曲家是日本人。

作者為這首曲子填過詞,逝去的夢的顏色,如大海般深邃碧藍。

那眼睛是夢的顏色,海的顏色。

連栀冷靜的頭腦突然有些放空,她聽着那熟悉的鋼琴聲,那曲子她在黑白琴鍵上彈奏過無數次。

在這個寂寥而又無聊的夜晚,她再一次不可避免的想起,每次陪伴她彈奏這首曲子的少女。

她并不是藍眼睛的愛麗絲,她的眼睛像是貓兒一樣碧綠,慧黠又機靈,她的頭發像是陽光照射在海面上,那一點金色的光,刺目又耀眼。

連栀有些透不過氣來,她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她能夠清楚地感受——溫熱的胸腔中跳動着鮮紅的心髒。她屏住呼吸,感受着窒息的感覺。她近乎自虐一般,在終于無法忍受的時候,她猛的松開手,用力呼吸一口,然後她重重地躺在椅背上。

有些人通過自虐獲取快感,毫無疑問連栀有這種傾向,多年以來她所遭受的對她而言的不公平待遇讓她的心理發生扭曲——不過這是正常的,她并沒有到達“不正常”的程度,麽每個人事實上或多或少都有扭曲的一面。

連栀覺得這并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就在這個時候,黑暗的車廂裏忽然閃出一絲光芒,是她的手機屏幕亮了,她拿起手機掃了一眼,來電顯示美國。

連栀沒說話,她任由手機響着,并不算是柔和的音樂在車廂之中響起,連栀放任自由。

鈴聲停了。

連栀打開車窗,她想要點一支煙。

但是她向外看去,看見何亞彌。

她竟然還沒有離開。

她站在那兒,就在那兒,不遠處——她以為她躲藏起來了,事實上她的捉迷藏游戲玩得不怎麽樣,連栀一眼就看見了。

在路燈下,何亞彌站着,她看不清楚何亞彌的表情。

但她可以推斷出,那必然是癡迷的,因為那個位置,她也曾經站過。

在那個自以為不起眼的地方默默窺視着。

在這無聲而靜谧的夜晚,她與何亞彌對視着,盡管隔着十多米,但是是對視着的吧。

她垂下頭,點燃了香煙。

何亞彌忽然朝她用力奔跑過來。

這女孩像是要用盡全身的氣力——她發瘋似的。

連栀靜靜地望着她,等着她。

何亞彌氣喘籲籲地跑到了她的身邊。

連栀看見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連栀小姐,”她大聲地說道,“我知道了,你其實不放心我,是不是?你喜歡我?是不是?”

她的笑容挂在臉上,看起來還有點兒得意。

連栀笑了,她說:“是啊。”

這話兒聽起來有些輕飄飄,但何亞彌沒有發現,她被喜悅沖昏頭腦,她站在那兒,然後她看見連栀沒有離開。

她覺得連栀在看自己,她被自己腦海之中的想法打動了。盡管隔着玻璃窗戶,她甚至不知道連栀在車裏做什麽,但是她覺得連栀發現了她,在看她。

強大的喜悅沖昏了她,她開心、激動——即便是連栀要和她交往,她也沒有這樣的感覺。

她聽見連栀承認,她覺得自己終于成功了。

在這場追逐之中,她終于追上了自己想要的。

她抱住連栀,她不知道連栀手中點燃的香煙将她的裙子燒了一個洞,她笨拙地想要去親吻連栀,像只蠻勇的小獸。

連栀想:這大概是她花光了畢生的勇氣吧。

真是……有趣。

連栀任由何亞彌吻她。

何亞彌的臉漲得通紅,她憑借一股熱血幹出這樣的事情,可是現在這樣又不知道該怎麽收場。

連栀輕笑:“你剛才不是很勇敢嗎?怎麽現在退縮了。”

何亞彌支支吾吾,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連栀掐滅香煙,笑道:“上車。”

何亞彌瞪大眼睛。

但是身體卻很自覺地上了連栀的車,坐上了副駕。

連栀開車載她去附近酒店,或許是知道了即将要發生什麽,何亞彌有些不安起來。

打開酒店的門的時候,何亞彌明顯想要退縮。

連栀回頭,看到何亞彌猶豫的臉。

她“呵”地一聲輕笑:“現在走的話,還來得及哦。”

何亞彌小臉通紅,但是她搖頭。

“不,”她說,“不……”

連栀看了她一眼,發出意味不明的一聲“嗯”,随即打開了門。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何亞彌有些恍如做夢,事實上,她在第二天早晨醒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是躺在自己宿舍的床上。

然而并不是,這裏是超出了自己對于“酒店”認知的豪華酒店,她環顧四周,沒有連栀的身影。

但是自己的身上,好似經過一夜,也沾染了連栀身上香水的氣息。

那是種有點冷漠的,樹木的味道。

何亞彌摸了摸自己赤-裸的胳膊,房間裏的空氣讓她的皮膚起了一層細栗,她看見床頭上留着一張便簽。

便簽紙是酒店裏特供的,上面用鉛筆寫着給她的留言。

連栀的字跡潦草,但是卻很好看。

“工作上有十分緊急的事情,所以我先回美國了。”

署名是“連”。

何亞彌臉上的表情并沒有什麽變化,她将這張便簽仔仔細細地疊好,然後她從床上起來,她回頭看,床單上有血跡,她感到怔然——繼而是尴尬、臉紅。

她去洗澡,然後穿好衣服。

酒店裏的服務生态度很好,并沒有為難何亞彌,并且告之她連栀已經付了費用。

何亞彌便直接離開,她回頭看這酒店,很多人在前臺退房訂房,何亞彌覺得自己在這兒失去了什麽。

她不知道二十年、三十年以後,自己能不能坦然面對呢?

但是現在是不能的。

她打車回宿舍,在出租車上,她開始給連栀打電話。

這是連栀的北京號碼,何亞彌一遍又一遍地打,然而每次回複她的,都只有冷漠冰冷的機械女提示音。

她坐在出租車上掉眼淚——倒不是如何。

她只是忽然覺得有一點委屈了。

連栀小姐是很忙的吧,但是她其實可以……可以叫醒她的。

又或許,她是想讓自己多睡一會兒的吧。

何亞彌被自己這自我安慰似的想法逗笑了,她用手心抹了抹眼淚,看着車窗外一閃而過的都市風景,感覺心裏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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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栀現在在機場。

事實上,昨天晚上從她沒有接起第一個電話開始,對方仿佛炸毛一般,沒過多久又開始呼叫,連栀将電話卡沖進了馬桶裏。

這一切何亞彌都不知道,她疲倦地已經陷入了睡眠。

接着,連栀的社交軟件開始被轟炸,到最後,她終于看到了她想看到的。

“Lyndsey是有什麽麻煩了嗎?為什麽一直聯系不上呢?”

連栀覺得自己贏了,她自己與自己打賭——倒不如說是賭氣。

她回複對方,只是手機出了問題。

然後從這一句話開始,一切都走上了正軌。

去到美國,這才是她的生活,她的人生。

那歌是怎麽唱的?

Came to California

Nothing but those blue skies

Why'd I lea-ve my old life

Blame it on your grey eyes

連栀想:為什麽背離過去的生活,或許是因為碧綠色如同寶石一般的眼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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