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嫉恨是種可怕的情緒, 不過李威從來不掩飾自己對呂渭的厭惡,最近這段時間更甚,他辛辛苦苦打通各方面的關系,終于從冷旮旯調回了文藝頻道,正好跟頻道當時的總監劉英志趣相投,覺得自己能開始一個新的前途,甚至設計好了局, 等着給呂渭穿小鞋,分他熱門節目的一杯羹,誰知道偷雞不成蝕把米, 他錯估了那個叫成佳的實習生。李威再次被從文藝頻道調走,事後幾經打聽才知道是成佳從中搗鬼,李威知道呂渭喜歡男人,也聽過呂渭跟楊森的風聲, 這次李威猜測呂渭跟成佳也是不清不楚,他一肚子惱火, 就找人在網上傳播了呂渭是同xing戀的消息,這個年代開放歸開放,不過并不是每個人都開明到什麽都接受,何況是這種國家直屬的體制單位。
李威約了被辭退的總監劉英, 劉英聽了李威的話,腦子裏轉悠起了更惡毒的念頭,他覺得自己也是被呂渭坑慘了,呂渭這就是把他踢走自己上位。劉英安排了那個新的實習生進去, 這個實習生劉英以前就認識,是個滿肚子心眼的,劉英知道年輕學生的野心和欲wang,知道沒有根基的年輕人想留在這種大單位的渴望,他約着學生,跟他說該怎麽做。
新來的實習生叫薛洋,來自三四線的小縣城,他為了得到來電臺實習的名額費勁腦汁,終于拿到機會,興奮得不得了,那時候他還不敢想能留在這個全國最頂尖的單位,直到劉英總監找他談話。劉英保證,能讓他留在單位裏,而且還是編制內的鐵飯碗,劉英囑咐他講的話會內部保密,不會外傳,而且到時候為了協調,臺裏會給出更多的私了條件,都是對薛洋有利的。都是很誘人的條件,薛洋動了心,他知道如果沒關系沒人脈,根本不可能找到這樣一份工作,跟他一起來實習的,基本上都是本地學生,家裏都是有頭有臉的,他壓根沒法跟他們站在同一個起跑線上競争,薛洋稍微一猶豫,同意了劉英的提議。
所以調查的時候,薛洋斬釘截鐵地說呂渭對他實施過騷擾,他沒有證據證實,呂渭也沒有證據證僞,但是臺裏領導不是警察局不是檢察院,他們只要聽到薛洋說呂渭有過這種行為幾乎就已經認定這是事實,再加上已經在網絡上傳播開的各種流言蜚語,已經對電臺公衆形象造成了影響,處分呂渭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呂渭自己主動提出辭職,倒也省事,所以都不用呂渭出面,人事部門已經快馬加鞭地辦理了他的離職手續,隔天就通知呂渭交還各種證件和門禁卡。
呂渭看着通知短信,心裏有點涼,他叫了個快遞,把門禁卡跟證件都放進快遞信封裏。單位的員工證件用了很多年,邊角都磨損得掉了顏色,食堂的飯卡更是用得久,圖案都掉色掉得看不清了。呂渭從來沒弄丢過自己的證件,也沒有耽誤過一次節目,也沒有放送事故,他決定認真對待的事情,從來都是全身心投入地對待,十幾年如一日,可就算這樣付出,單位裏的決定還是讓他太寒心了。出了事不是想辦法調查清楚,而是草率地結案想息事寧人,這就是呂渭服務了十幾年的老東家,
呂渭把快遞發給了楊森,給楊森打了個電話,楊森挺着急,問着:“我都說了,你先別急,人事那邊給你什麽文件你都別簽字!這事兒不能這麽簡單算了,你聽我的,不行就告。”
呂渭知道楊森是個珍惜前途的人,有點後悔麻煩楊森,怕他沖動跟人吵架,就緩和說着:“這事你別強出頭,也沒有你說話的地兒,臺裏我托人了,你甭管。”又勸了楊森幾句,有點疲倦地挂了電話,想了想撥給了小林,說着:“妹兒,幫我收拾收拾東西,我把卡什麽的都遞給你,人事的文件再麻煩你寄回來。”
小林直接在電話那頭開始哭,一邊哭一邊說着:“呂老師,我不信那些事,我剛跟領導談話了,你走了,我也交辭呈。”
呂渭一愣,說着:“關你什麽事兒?妹兒別沖動,好好做節目,咱倆打下的江山還得你守護呢。”
小林還是哭,說着:“做個屁節目啊,您前腳剛走,隔天節目就換人了,把我也換了,重新把李威調回來,李威搭檔臺裏的新人上了。”
呂渭沉默片刻,說着:“是嗎?”他安慰了小林幾句,心裏灰沉沉的。
梁誠的飛機到機場是下午,呂渭換好衣服去機場接梁誠,飛機按時抵達,呂渭遠遠看到梁誠,心裏踏實了點,沖着梁誠使勁兒擺手。梁誠沒有想到呂渭會親自來接,邁着長腿快速走過來,給了呂渭結結實實一個擁抱,仔細端詳着一周沒見的愛人。
呂渭狀态不好,梁誠一眼就看出來了。
梁誠皺着眉頭問道:“你沒好好休息嗎?還是工作壓力太大?臉色怎麽這麽差?”
呂渭搖頭,說着:“沒事,走吧,回家弄點吃的,餓了。”
梁誠從美國帶回來不少吃的喝的用的,打開行李箱滿滿鋪了一地,呂渭盤腿懶懶靠在沙發上,問着:“你這是改行幹代購了?”
梁誠扔給他一塊巧克力,挽了挽袖子去廚房準備下個清淡的雞蛋面,呂渭看着梁誠的背影,有些走神。梁誠回到家裏,呂渭心裏沒那麽難受跟空落了,辭掉電臺的工作,就當是種解脫吧,他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幹自己的事情,不如好好經營小劇場,好好運行慈善基金,還可以有大把大把的時間畫畫,光賣畫就能賣不少錢,七九八的店面估計也不用賣了。
熱騰騰的雞蛋面上桌,呂渭坐在餐桌前,有點嫌棄地瞥了一眼梁誠,說着:“清湯寡水啊!”
梁誠笑,低頭親了親呂渭的嘴角,帶着甜絲絲的巧克力味道,說着:“在那邊待得有點上火,明天再給你吃大餐。”
呂渭吃着面裏的荷包蛋,問着:“生意談得怎麽樣?”
梁誠嘴角笑意更濃,說着:“談得很順利。”
久別勝新婚,那天晚上呂渭跟梁誠相當激烈,呂渭心裏憋着事兒想發洩,格外配合,幾乎是索要的狀态了,梁誠自然百呼百應,倆人折騰到後半夜,呂渭渾身濕漉漉地靠在梁誠身上,困乏地用額頭抵了抵梁誠的胸膛,這種罕見的軟弱姿勢被梁誠瞧在眼裏,心裏生出些異樣的情緒,攬着呂渭的肩膀,問着:“怎麽了?心裏有事情嗎?”
呂渭搖搖頭,說着:“沒,困。”
“那睡吧,我幫你擦擦,你直接睡吧。”梁誠想起身,被呂渭按住,呂渭閉着眼睛說着:“等會,讓我靠會。”
他靠着靠着就睡沉了,梁誠跟哄小孩似的輕輕拍着他的背。
第二天早晨,梁誠去上班,呂渭裝得跟平時一樣,也一起出了門,就是沒讓梁誠送,他開車朝着電臺方向開了一段,找個路口掉頭,又回了家。走到樓下的時候,看到有人站在樓道門口,呂渭剛想走過去,被人喊住,那人問着:“請問是呂渭呂先生嗎?”
呂渭點頭,對方禮貌道:“您好,我是成律師,有位長輩托我來請您一趟,去跟老人家見個面。”
呂渭狐疑,問着:“是哪位?”
成律師說着:“是梁誠先生的外公。”
呂渭心裏有點想笑,覺得有點像小說情節,難不成老先生知道他外孫跟男人鬼混接受不了,要棒打鴛鴦?心裏默默吐槽,臉上還是保持客氣,說着:“好,那就去吧,別讓老人家等久了。”
成律師帶着呂渭去了市中心一處僻靜的四合院,呂渭暗自評估着這座院子的市值,尋思着果然梁誠家是那種世代土豪,正尋思着,迎面走來一位滿頭銀發的矍铄老人,笑容和藹地伸出手朝呂渭走來,親切道:“小呂,來來來,我聽梁誠說了好多你的事情,終于見到了,不錯不錯,好孩子進來坐。”
呂渭被其稱呼為“好孩子”,有點起雞皮疙瘩,禮貌問好,被老先生牽着手進屋了,呂渭心裏沒底,老先生卻開門見山,說着:“你一定很疑惑為什麽請你過來吧?放心放心,我是開明的人,不會說什麽有偏見的話,相反,看到梁誠跟你相處得很好,我也很開心。今天吧,是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商量。”
呂渭安靜聽着,老先生嘆口氣,說着:“梁誠這孩子算是有點命運坎坷,早年因為種種原因,我女兒沒能帶他一起去美國,他剛出生就被領養到別的人家了,我女兒那時候跟我置氣,甚至都沒有講自己生過孩子的事情,等我們知道再回頭去找,發現多年那戶人家已經聯系不上了,我們跟梁誠就斷了聯系。這也是我們整個家族這麽多年的痛苦。前段時間機緣巧合,終于找到了梁誠,家裏人都很高興……小呂啊,外公年紀大了,外婆也是身體不太爽利,人上了年紀就貪戀兒女子孫,實不相瞞,我們家在國外家大業大,也需要有年青一代扛起大梁了,我是想能不能勸梁誠過去跟我們一起生活,當然他自己在這邊打拼的事業也不錯,不過我們實在錯過他太多了,你能理解老人家的心思吧?”
呂渭點頭,明白了那天梁誠為什麽突然會問移民的事情,梁誠既然能問出口,便是已經隐約動心了吧。老先生把梁誠的經歷和他們家族的事情講得輕描淡寫,可實際上會經歷怎樣的割裂和痛苦,外人很難想象。呂渭輕嘆口氣,說着:“所以是想讓我勸勸梁誠,跟您一起過去?”
老先生笑着點點頭,說道:“那樣倒是最好,不過沒有強迫你們的意思,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世界和自由,我的想法畢竟是一個耄耋老朽的貪心。不過我倒是希望你也能一起,你跟梁誠一起的話,到那邊是可以登記結婚的,我們甚至可以見證婚禮。”
呂渭低頭笑了笑,說着:“我倒沒想那麽多,不過謝謝您的理解,我會跟梁誠商量的。”
外公道:“也謝謝你的理解,我昨天晚梁誠一次航班回來的,他都不知道我過來,也不知道跟你見面,他很保護你,不讓我們過多幹涉,我也是逾越,小呂你不要介意。”
呂渭表示理解,該談的都談了,他借口有約從外公那裏離開了,徑直去了七九八那裏的店面,他進門,盯着牆上的那幅畫發呆。
十幾年前,林成出事之後,呂渭很長時間精神狀态都很差,差到經常出現幻覺,為此看了好幾年醫生,他心裏悶着事兒的時候,特別容易出現情緒問題,孫言跟楊森為此都特別小心,就怕呂渭出現反複,所以梁誠出現的時候,孫言很不看好,因為實在是太像了。
呂渭盯着眼前的這幅畫,辭職之後的人生其實也有很多路可以走,甚至跟梁誠一起去美國也未嘗不可,只是他走了,林成怎麽辦?他的人生就像這幅畫,已經被死死框在了尺寸之間,外面的世界那麽大,他始終不願意放棄林成,放任他成為孤魂野鬼。
晚上呂渭去接梁誠,梁誠要去超市買新鮮食材回家自己做飯,呂渭說着:“在外面吃吧,我有話跟你說。”
梁誠一怔,笑道:“那也行,我也有話跟你講。”
梁誠找了家環境優雅的餐廳,他幫呂渭挂好衣服,坐下後問着:“跟我說什麽?”
呂渭說着:“你先說吧。”
梁誠笑得有點不好意思,自己摸了摸後腦勺,說着:“前段時間不是問過你移民的事情嗎?我在想你願不願意跟我去國外,我們可以結婚,拿到合法的身份,我想給你辦個特別隆重的婚禮,這次我在那邊看到一個地方,特別适合戶外婚禮。”
呂渭沒想到梁誠會直接說到這裏,一愣,臉色表情并不好看,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有點感動,更有沉甸甸的壓力,比起被追求的愉悅,呂渭更多感到的是抱歉和不願承受更多的逃避,太在意的總有失去的那一天,他受夠萬劫不複無力回天的滋味了,他更沒有自信能跟梁誠走到天荒地老。
呂渭笑了笑,說着:“想法挺不錯,不過我先跟你說件事吧。”
梁誠拉過菜單,說着:“說吧,是不是單位裏又有煩心事了,我看你晚上睡不踏實,白天也老皺眉頭。”
呂渭道:“不全是。梁誠,你知道我為什麽第一次就沒拒絕你嗎?接觸這麽久,你大概也能察覺,我不是那麽随便的人。”
梁誠一怔,呂渭自己直接說着:“因為你跟我以前的愛人很像,身高,體型,說話的聲音,眼睛,目光,甚至對我的态度,都很像,我太想念那個人,要想瘋了,所以根本沒法拒絕你,包括相處的這段時間,我潛意識裏覺得你就是他。之前跟你講過,我有時候精神狀态不太好,之前有段時間經常出現幻覺,跟你相處,我有時候懷疑,你是不是就是他,老天爺看我太可憐,讓他借着你,補償給我一點。”
梁誠簡直傻了,木頭似的瞠目結舌,半晌才說着:“你……說什麽呢?跟我練習話劇臺詞嗎?”
呂渭疲憊地笑了笑,說着:“所以對你很不公平,你提出跟我移民結婚什麽的,我夠不上那種資格。”呂渭說着,嘆口氣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窩,說着:“我這裏被人挖空了,沒那麽多專一的感情給你了。”
梁誠問道:“到底怎麽了?”
呂渭說着:“剛參加工作那會,我跟着臺裏一起去南方山區做一個扶貧項目的專題報道,聽到當地有傳統,省城裏的拳擊教練會到山溝裏挑選孤兒練拳,□□市,也打正規比賽,也讓孩子念書,其中有個挺出名的拳擊選手叫林成,林成掙錢以後經常資助山裏孩子,金額很大,幹了不少實在的好事,我們挺好奇,就聯系了他。”
“當時是我采訪的他,他很吸引我,之後都是我主動接觸他,慢慢地時間久了,相互有好感,就在一起了。有次我去看他比賽,他賽前狀态就一般,勸不住一定要上臺,結果出了意外,倒在臺上再沒有起來。我就在臺下,看着他的血流了一地。”
“林成去世了。”
呂渭平淡地說着,故人和往事就是這樣,道給外人聽的時候,不過寥寥數語,就把當初的刻骨銘心說盡了。
呂渭末了又道:“你外公特意飛過來,找到我,希望能勸你回美國跟家人團聚。人生不過百年,梁誠,跟珍惜你的人一起生活也是一種幸福,至于我,我擔不起你的這種感情,我只是透過你去看自己想念的人,你在我身邊轉悠,我總是會想是不是林成借屍還魂,想彌補我。你很好,可我不想離開,我離開了,清明節都沒人給林成送紙錢了,他雖然固執可惡,可我放不下他,大概一輩子都放不下了。”
“臺裏的工作我已經辭掉了,這些年過得太疲倦,工作忙,心也累,對這個城市也厭煩了,放在你那裏的東西改天讓孫言去拿吧,我想換個地方待着。這段時間很感謝,這麽多年頭一次過得這麽輕松愉快,還有,對不起,抱歉了。”
梁誠坐在那裏良久沒有講話,突然就明白了呂渭之前偶爾間錯叫的名字,也明白了那個慈善基金為什麽叫“水木”,也明白了為什麽呂渭會盯着那副不賣的山林小畫發呆。
呂渭站起來要離開,走到梁誠身邊的時候梁誠突然抓住呂渭手腕,紅着眼睛說道:“我不同意。”
呂渭道:“這不是你同意不同意的事情,我已經決定離開了,不會在這座城市待了。”
梁誠從兜裏掏出一個戒指盒子,打開,說着:“今天我是想送你戒指的。”
他沉默片刻,像是平複情緒,又說道:“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但是分開,我不同意。”說着把戒指往呂渭手指上套,套完發着狠似的說道:“你以前怎麽樣我不管,我要是在乎早就跟孫言打聽了,你把我看成什麽我也不管,而且我也不全信你的鬼話,我自己有眼睛,你到底對我怎麽樣我心裏有數。之前都是對你言聽計從,結果還是這樣,呂渭,你跟林成有十幾年的淵源,跟我的卻更久,既然覺得對我抱歉,就不要光說那些鬼話。”
梁誠像個氣場強大的上位者,給呂渭戴好戒指後松開了手,說着:“反正我不同意,你想出去走走散心,我給你假期,但是手機不能關機,不能随便換電話號碼,最起碼要像朋友那樣保持聯系。不管我跟你走到哪一步,都不是什麽仇怨的關系,沒有斷了聯系的必要,我理解你,給你時間,給你距離,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還有,”梁誠紅着眼睛像個氣哼哼的大男孩,說着:“你挂念着給林成燒紙錢不願意走太遠,我更挂念你,移民出國什麽的只要你不走我一輩子也不走。”
呂渭無奈道:“你何必?”
梁誠氣道:“你又何必?這世上情長的不止你一個!”說完竟然從眼眶裏砸下來一大滴眼淚,砸在呂渭心窩子裏似的,賊難受,梁誠站起來,高高大大樹在那裏,說着:“二十多年前你資助過一個學生,給了他維持生活跟創業的救急錢,那個學生靠那筆錢慢慢發展起來,我是那個學生,是你資助的我,你不記得,我記一輩子。”
梁誠說完比呂渭更快一步走到了門口,說着:“你回家裏住吧,也收拾收拾東西,我去住酒店。”說完冷着臉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