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和風拂來東苑的薔薇芬芳,夾雜長寧河的濕潤,撲面的甜暖氣息,卻絲毫不能緩和衆人臉色。

容非的視線落在姚師傅身上,姚師傅同樣注視容非,不同于上次卧仙橋的月下偶遇,此刻天光日影清明,雙方輪廓五官清晰呈現。

互相審視過中,二人眼底添了幾分惶惑與震悚,既不可思議,又無限懷疑。

容非似有所了悟,眼神回避。

秦茉善于察言觀色,捕捉他們的玄妙變化後,一連串疑問占據心頭。

這兩大男人……眉來眼去做什麽?之前不已見過了嗎?

姚師傅濃眉蹙了蹙,對秦茉略一點頭:“姑娘,如無別的事,我先行一步。”

因容非在側,秦茉已無法再向姚師傅套話,當下禮貌致謝,笑言相送。

她如春花盛放的雙頰沾染薄薄胭脂色,明眸皓齒,在容非眼中如亮麗華彩,甚至到了刺眼的地步。

這位被她稱作“姚師傅”的青年,竟也來糾纏她?是傾慕于她,還是為“風影手”之事?從對方驚訝的目光可判斷,他對容非或多或少留有印象。

誠然,他們僅在五年前有過一面之緣,幾乎沒作交談,誰曾想過,會在這水鄉小鎮重見?且各自以迥然相異的身份露面……

容非提着一顆心,豎起耳朵傾聽,不知是疑神疑鬼,或是确有其事,總感覺在那人離開後,暗處有人影飛速掠過。

他反常的謹慎,惹來秦茉饒有趣味的打量。她水眸流轉,挑笑道:“不許說那些‘無心擾了姑娘與人親熱密會’的鬼話,否則我打斷你另一條手臂。”

容非被她昳麗笑靥一晃,心如飄到雲中,化成軟綿綿的一團。他讪笑道:“豈敢?只是……這位點心師傅,何以時常來尋姑娘?”

“秘密。”秦茉朝他做了個鬼臉。

容非心緒霎時複雜難寧,她極少流露這般俏皮可愛的情态,鬧得他心麻酥酥的;偏生她與那人有“秘密”,揪得他心肝亂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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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竟然……?”他沒忍住,沖口而出。

“什麽亂七八糟?在你眼裏,我就是個招蜂引蝶的浪蕩|女子?”她話音暗藏薄怒。

遭她劈頭蓋臉撒火,容非卻松了口氣,前行幾步,小聲道:“這人……來頭……這人不單純,得小心為妙。”

秦茉仔細回想二人方才反應,心中已有答案:“你們認識?”

“不認識,我猜的,”容非怕惹禍上身,又不得不提醒秦茉,“反正……少與他來往。”

秦茉擡眸凝視他的眉目,關切之情不似作僞。頃刻間,一個玄之又玄的念頭飄落在她心湖中,激起久久未平的漣漪,撥亂了心跳。

靜立片晌,唯有綿長沉默萦繞,秦茉不自在地挪了挪步子,悄聲道:“你剛出門了?”

“嗯,到外頭轉轉。姑娘要上哪兒去?”

秦茉陡然想起她原是打算前往東苑探望“好像不太高興”的他,幽幽答道:“找你。”

“……”容非被從天而降的糖砸得瞠目結舌,定了定神,疑心她在逗自己,正色道,“姑娘有何事需容某分憂?”

秦茉覺着他硬邦邦全無情意,不像存有绮念,安心之餘,滋生出極隐約的落空感。她暗揚柳眉,語氣隐含質問:“我讓慕兒協助你,為何不留下?”

容非眼光驀地一冷,“謝姑娘美意,容某無需他人伺候。”

“算我好管閑事。”秦茉感受到他的疏離與怨怼,自覺好心被當成驢肝肺,不甘示弱回應了一句,而後盈盈福身,領着翎兒與慕兒自行回主院。

她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婀娜,比甲上的撚金織花在陽光下柔柔閃着光,容非只看了片刻,擡步行至東苑側門,敲開了木門。

他為“姚師傅”的現身而驚疑不定,亦對其纡尊追捧秦茉而震撼,相較之下,先前的酸澀味兒已微不足道。

黃昏,容非無心覓食,取出午後在餅鋪子買的蔥油餅,沏上壺雨前龍井,将就着吃了。

入夜風涼,竹葉聲聲掩蓋了異常輕巧的翻牆落地細響。倘若平日,容非絕不會留心,但今日情況特殊,他凝神靜聽,取下籠紗燈罩,以銅針挑亮了燈火,又把鐵鑄水壺放到風爐上燒煮。

一沸過後,他提壺沖淨兩只鬥彩茶碗,因僅有右手能活動,動作極其緩慢。加入茶葉後,他淡笑道:“尊駕到訪,請恕容某招待不周,請進來喝口粗茶。”

注水聲中,窗外一低沉嗓音傳入:“叨擾了。”話音剛落,一黑影從窗臺躍進。

來者身穿黑衣,身材高大健碩,戴着面罩,只露出如電雙目,膚色黝黑,腳步輕捷而有力,看上去約三十多歲。

那人大步邁至案前,虎虎生風,抱拳作揖,容非還了一禮,示意對方落座。

黑衣男子駐足不前,瞥向碗中清茶,眸間飛過一抹疑慮。

“是容某冒昧了,”容非搖頭笑嘆,“貴上有何賜教?不妨直言。”

黑衣男子遞上一張紙條:“請過目,閱後即毀。”

容非收斂笑容,謹慎打開,紙上只寫了個“無”字,墨跡初幹,筆走龍蛇,又透着圓融之氣。

“容某明白了,定當保密,絕不幹擾貴上的……‘雅好’。”容非順手點燃了紙條,丢進一瓷盤中,眼看白紙化成灰燼,袅袅黑煙消散,心卻蒙了煙霧。

那人笑道:“公子穎悟絕倫,快人快語,不愧為望族家主。”

“大人謬贊了。”既然對方揭穿了他的來歷,他便改了口。

“告辭。”黑衣男子不再多言,也不作任何停留,閃身從窗戶飛出。

待長夜重新陷入無聲時,容非方長舒一口氣。

“無”字,既表示對方想讓他當作一切沒發生,也以一個形似蒸籠與火燒的字,表達其為做點心而來的目的。

容非失笑,原來,傳聞是真的。

據說二皇子越王平易近人,毫無天潢貴胄的架子,且幼時在京,經常親手做點心孝敬皇帝與姚皇後,沒想到就藩數年,仍有此愛好。

可為何選擇冒充一點心師傅?還偏偏在長寧鎮?并對秦家人殷勤備至?當中又有什麽陰謀?難不成親自來查青脊之案?

“風影手”當年做了何事?以致十八年後的今日,尚有各路人馬跑來長寧鎮?

容非深覺自身已不慎回到漩渦中,暗生退避之意。

若他先行撤退,留下孤立無援的秦茉,又該如何是好?

窗外正對的主院書齋一片昏暗,如他此際的心情,無半點亮光。他雖惱她硬塞一丫鬟來服侍,又與別的男子言笑晏晏,仍禁不住擔心她的安危。

喝掉涼茶,他深感腹中饑餓,橫豎無事,幹脆下樓,想着到東苑小廚房,弄點吃的。

今夜無月,廊下琉璃燈與花園中各處石燈已點亮,容非無意欣賞濃烈夜色,匆忙疾行。

左前方花叢依稀有傳出微響,乍一聽,似是貓在竄動。

東苑閑散養着兩只黃貓,一胖一瘦,其中胖貓對容非甚是親熱,沒事便會蹭得他一袍子的毛。

容非只道是貓餓了,意欲招它去廚房,遂捏着嗓子,學貓“喵喵”叫了幾聲。

……?沒反應?

他頓時起疑。

若要取他性命滅口,早已下手,現下鬼鬼祟祟,應是顧慮重重;假設越王不放心,派人盯緊他,也是常理,但那暗衛回去複命,盯梢之人這麽快露了馬腳?

容非心中狐疑,又喵了兩聲,裝作若無其事,喃喃自語:“今兒不出來陪我玩麽?”說罷轉身步往廚房,兩耳則留神背後動靜。

踏上臺階,順着長廊拐了個彎,他聽出那人放輕步子跟随在後,怒火頓生。

把他當什麽人了?用得着時刻盯住不放?他就無半晌自由和隐私?容非輕手輕腳折返至拐角處,屏息靜待。

對方悄聲追上來,冷不防容非突然躍出!

那人大驚,正要逃開,被容非快如閃電拎住領口,用力推向一側,背脊抵在長廊的赤色圓柱上。

容非左手不能動,倉猝間長腿逼進,以身體壓牢猶自掙紮的家夥,厲聲低喝:“有完沒完?”

暗色鬥篷的帽子因這突如其來的偷襲而滑落,似有一物随之掉入花叢中,發出沉悶聲響。

讓容非無比驚詫的是,右手所锢之人比他矮半頭,身量纖細,柔若無骨,絕非練武之人,更不是男子。

他觸手之處豐盈溫軟,隐隐有劇烈心跳,連那微弱的顫栗也分外熟悉。

燈影映照下,芙蓉秀臉低垂,驚悚羞怒交集,睫毛抖動,眸光潋滟,鼻梁小巧,嫣唇若果,玉肌生香,氣如蘭霧,不是秦茉又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容小非:不怪我,她自動送上門的,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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