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翎兒,去把藥箱拿來。”
秦茉帶領容非回到主院,因秦家仆役分別到館子和酒坊幫忙,除了在角落裏看螞蟻的小豌豆和丫鬟外,僅餘采摘竹葉心的翎兒可使喚。
“姑娘受傷了?”翎兒放下小竹籃,回身搶上數步,眼看她身上無血跡,稍覺心安,再觀一側的容公子,疏眉朗目,湛湛風華,縱然與姑娘保持距離,仍如一雙俪影。翎兒淺笑着福了福身。
昨日信誓旦旦說不考慮別的男子,第二日又一大早帶人回家,秦茉覺得臉被打得好疼,催道:“快去拿藥。容公子幫我撿東西,不小心把手弄傷了……”
翎兒對容非印象頗佳,聽聞他為姑娘受傷,當即應聲而去,
容非雖曾穿梭于東西兩苑,亦在北院住過好幾日,但秦家人居住的院落則是頭一次進入。環視四周,他望向東面院牆邊上的書齋,問道:“姑娘,東苑閣子所對的……就是樓上書房?”
秦茉自是記起前些天,賀祁趁大夥兒忙活去了,偷偷摸摸潛入,還被對面閣子的容非瞧得一清二楚。眼下這麽一提,她若不請他小坐,倒顯得她和賀祁更親近了。
“容公子乃風雅之人,切莫取笑我這小書齋簡陋粗俗。”秦茉做出請的手勢,邀他到書齋一樓小廳,遂吩咐廚房備些茶心。
繞過百鳥酸枝五扇屏風,內裏四椅一榻,陳設雅致,案頭的掐絲琺琅銅爐騰起袅袅淡煙,暗香若有若無,甚是清雅。
容非并未急于落座,細觀壁上高懸的《秋山圖》,重山複嶺,茂樹煙岚,蓊郁深秀,渾厚華茲,乃前朝大家之作。他與秦茉聊了幾句畫作相關,訝于她對此亦有了解,不似旁的商戶之家,只将名畫當裝飾。
翎兒取來藥箱,為容非的右手抹了藥,又揭開他左臂的紗布,清理一番。秦茉見其左臂已消腫,紫黑色轉為淤青,大有好轉,心下安穩了些。
待上好藥,慕兒從廚房端來蓮蓉餡餅和榛子香酥,奉上天目茶後,與翎兒候立一旁,互相使了個眼色。
秦茉觀察細微,從小丫頭的神态已推斷出她們所想——姑娘對容公子果然青睐有加。可她還能怎麽辦?容非大大小小的傷,既自找成分,但又因她而起,要不聞不問不理不睬,很難。
二人坐了兩盞茶時分,閑談之際,秦茉暗覺外面多了窺觊的眼光,但立刻請容非離開,太不近人情,借口說有書上疑難請教他,領着丫鬟同上二樓。
穿過數排檀木書架之間的通道,容非的視線被烏沉木案上的葵花筆洗牢牢吸住了。灰釉開片紋均勻,釉汁厚潤,金絲鐵線,除去幾塊邊角殘缺與裂痕間的灰色縫隙……像極了那日他砸向賀祁的哥窯筆洗!
他的右手不由自主往前伸,忽被秦茉素手一擋,“別碰,剛修複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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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茉撿回破碎瓷片,一則覺得古物損毀太過可惜,二則若不是容非出手,她勢必與賀祁鬧得見血才會罷休。她命人重新粘好,抱着“碎片也值點錢”的心态,留作紀念。
然而容非聞言,心中大樂:她特地邀他到主院上藥,還請他上樓,原來是為了炫耀她修好了他的筆洗!姑娘家的心思,當真迂回曲折。
秦茉被他既感動又隐藏戲谑的眼神瞅得發慌,滿心皆是同游花園的夜夢,茫然不知為何會一步步走到了目下的境況,若即若離的暧昧情愫,到底自誰而起?
說是請教,她只好翻開畫論,挑些疑問,與容非聊了一陣。
她純屬沒話找話,神思不屬,渾然不知這在對方眼裏,又成了借故親近的伎倆。
窗戶灑落的日影交織着案前燈火,落在她媚而不妖的玉容上,使得她嫣紅嬌潤的唇瓣更攝人心魂。
容非努力定住想入非非的心,艱難從她勾人的嬌顏挪開眼目,特別留意書齋內的抽屜和木匣子,細看全是一兩年的新鎖,并無陳年舊鎖。
看來,他所尋之物,不在他找了許久的東苑,也不在書齋。
原本他與秦茉已到了互相打趣的程度,偏生丫鬟們杵在兩旁,不但秦茉言語上客套,他也得擺出謙謙君子風範。
喧鬧起于西窗外,打斷了秦茉問話,她端起茶盞淺啜一口,擡眸望向慕兒:“何事吵鬧?”
慕兒推窗,答道:“小少爺把彩布頭球丢樹上了,正嚷着要嬷嬷爬樹……”
“淨是瞎折騰。”秦茉嘴裏嘀咕,起身探頭張望。
容非随她行至窗口,眼見靠近西苑的一株老樹下,小豌豆跺腳又蹦跳,指着被樹頂橫枝勾住的一個彩色布球,嘴裏叽叽咕咕,童音難辨,似要哭出來。丫鬟與嬷嬷邊哄邊拿竹竿去挑,打了幾下,沒打下來,又催小厮去拿長竹梯子,忙得不可開交。
秦茉連連搖頭:“竹竿子和竹梯都夠不着,得讓人爬樹才行,為這小玩意,萬一摔了人,不值。慕兒,你下去勸勸,回頭給他做個新的。”
當慕兒出了書房,秦茉淡笑道:“我管教不嚴,倒教容公子看笑話了。”
“姑娘好生見外。”容非凝視她微蹙的秀眉,深覺她憂色乍現。
“幼弟頑劣,令人傷神,”想起自身已到待嫁之齡仍懸于半空,而小豌豆不過是個稚齡孩童,她黯然而笑,“遺憾我秦家無人……”
“姑娘何必着急?令弟尚幼,言之過早。”
“你不懂。”她眼眸微垂,斂去身世的悲涼,剩餘的落寞也随之柔和,猶似混合了無意流露的惘然,讓他莫名喉頭發緊。
“其實,我懂。”容非悄然向她挪近半步,緩緩把手搭在窗臺之上,唇瓣蔓出深意難明的笑,放眼碧色長空,眸底如有風起雲湧的雄渾磅礴。
記起兒時,他也屢被斷言“難當大任”,導致族中兄長和晚一輩的後生小子一窩蜂擠來,與之相争。十多年下來,母親的信賴與堅持,和他的不懈努力,成就了今日地位,絕非惡言與嫉妒可動搖。
也許,秦姑娘該對她本人和堂弟更有信心才對。
他本想說幾句鼓勵之言,無奈而今在她眼中,他是個家道中落、遭遇困境的窮畫師罷了。
二人并肩立于窗前,兩手僅隔數寸距離,外界的紛紛擾擾傳入耳中,卻泯滅不了各自的心事。
容非比秦茉高出大半頭,略一側視,但見她纖腰束素,蜂腰不盈一握,玲珑浮凸感更為強烈,明明姿态端方,卻蘊釀着妖嬈之美。
大抵是他本身就俊雅無俦,美色動搖不了他的心性,真正讓他關注的是,他和她之間異常相似的困境,和無法對外宣揚的淵源。一旦她的柔韌圈住了他的心,那份由內而外的魅力,融入每一處眼波、每個細微動作,都成了極致誘惑。
這一刻,容非尚未意識到,自己即将栽她手裏,徹徹底底的。他只想長久陪在她身邊,哪怕分擔不了她的壓力。
“我得下去一趟……”秦茉乍然截斷流動暗湧,臉上如凝了一層寒霜。
容非這才注意到樓下狀況。慕兒已費盡唇舌,未能讓執着的小豌豆放棄樹上的小玩意。
正要安撫兩句,倏然間,那挂着彩布頭球的枝幹上,無聲無息多了個白色身影,容非甚至沒看清對方如何飄到樹頂。
那人伸手一探,手指快而準,挑起布球,悠然轉身,身姿如飛燕般,輕輕巧巧跳落在地,将布球抛向小豌豆。
小豌豆沒反應過來,幸好慕兒手急眼快,接住了。
“你是誰啊?”小豌豆對布球沒了興致,轉而打量白衣少年。
容非遠遠一瞥,心中震撼無以複加,何來一位武功高強的俊美少年郎!
那人看上去十六七歲,面如冠玉,眉如墨畫,目如秋水,笑貌風流蘊藉,已具颠倒衆生的龍鳳之姿。
他飛身上樹,踏足輕盈,連個小枝桠也沒踩斷;翩然而下,不費吹灰之力,落地無聲。其身手之矯健、敏捷、優雅、從容遠超江湖好手,顯然是頂尖高手的門人。
容非雖不涉武林事,但僅憑一眼已猜得出,此等年少英才,世上唯有一人。
那人有着江湖上最令人豔羨的家世,兼之天資聰穎,未逢敵手,人人皆敬畏三分。
可是……這人何以來到長寧鎮?且現身于秦家主院?
少年并未正面回答小豌豆的問題,而是俯身摸了摸他的腦袋:“我幫你撿了玩具,你不該道句謝?”
“謝謝大哥哥,”小豌豆眉眼彎彎,酒窩陡現,“那你是誰啊?”
“我呀……我是你們家西苑的租客。”少年嗓音不大,飽含深厚內力的一句話傳得極遠。
他似是有意又像是無心,徐緩擡頭,恰好對上書齋二樓,舒顏燦笑,美好輪廓瞬即柔光潋滟。
這一笑,明明白白沖着秦茉。
容非瞬時僵滞,頓覺渾身上下每一處都難受極了。
作者有話要說:
【嗯,來了個武功出衆的小帥哥~某非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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