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由丫鬟送回東苑,容非只待了一小會兒,放心不下,借散步為由,惴惴不安地游蕩在巷道內。
他自認為,從甩墨那一刻起,已卷入秦茉與賀祁之間的紛争,外加昨日從秦園歸來,也是他提議讓秦茉別理會攔路的賀祁。賀祁拿他沒辦法,而秦茉沒準兒得替他的率性負責。
容非搞不清賀祁那家夥對秦家姑娘認真到何種程度,貪色還是動情?
過去十多年的印象中,賀祁談不上出類拔萃,但不近美色、努力上進,也是個有為青年。而秦茉半夜亂跑,撲在他身上、捂他的嘴,此等驚世駭俗之舉,非常人所為。
因此,最初他先入為主,誤以為秦茉不檢點,主動勾搭鎮上長興酒樓的賀少東家。直到親耳聽見賀祁口出狂言,并意圖欺辱秦茉,他登時炸了。
其後,随着交往增多,進一步了解秦茉,他不知不覺站到她這邊。
此時此刻,容非藏身東苑牆外的過道,豔陽高照下,他與牆根青苔作伴,大汗淋漓,左臂傷未痊愈,一夜未睡,困頓不堪,仿佛一輩子從未這般猥瑣窘迫。
到底怎麽了?他為何抛下孤山別院那佳肴美酒環繞、仆侍殷勤伺候的避暑休假,獨自跑到這水鄉小鎮?
說是散心,實則為避明威将軍孟都星,順道來長寧鎮探聽父親遺失的“寶貝”,可目下,他卻鬼鬼祟祟躲在院落間,憂慮賀祁會否得罪那姑娘。
半點不像他幹得出來的事。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前,他甚至仍在糾結,萬一賀祁道出狂悖之言,惹秦茉難受,他如何是好?暴揍那小子一頓?不露面,在長興酒樓背後施加壓力?
驚覺自己竟然全心偏向秦家姑娘時,容非透徹領悟到一件事——他大概是動了心,盡管他一直認定秦茉在撩撥他。
正當他咬着牙,決意不再過問此事,主院大門“咿呀”一聲,開了。
秦茉親自送賀祁出門,含笑話別。賀祁似乎不願離去,絮絮叨叨說了好些話,才領着親随,昂首闊步而行。
容非生怕與賀祁撞上,他的行蹤将鬧得人盡皆知,急忙走回窄巷內,隐約聽到那親随道:“少爺心情大好啊!”
“那是,嘿嘿。總算哄服貼了……走吧!還得和我爹準備賀壽禮。”賀祁的嗓音一如既往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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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非聞言,周身不暢。
什麽哄服貼?見鬼的賀壽禮……
轉念一想,誰的賀壽禮?掐指算了日子,他決定收回方才那句話。
賀祁對随從提了幾句采荷會相關事項,興高采烈往東南方向走,并未留神巷子裏那冒火的背影。
靜立半晌,容非久久未聽見主院大門合上,閃身搶至巷口樹下張望。
階梯前,秦茉一改言笑晏晏之态,失魂落魄,眼神放空,披一身烈日豔陽,渾然未覺。
直至身後兩名丫鬟遲疑勸她回屋避暑,她緩緩擡步入內,側顏娴靜中透着寥落,看似心事萦繞。
酒館後院與周邊的喧鬧聲過後,容非頹然靠在牆上,取出絲帕,擦了把汗,沿窄巷返回東苑。
對應賀祁所言,他心下惶惑不解,本想一探究竟,又覺不宜頻繁去尋秦茉。
午後,他強行逼迫自己靜心作畫,無奈左右手不協調,以致筆法淩亂,慘不忍睹。
将畫壞了的宣紙揉成團,他随手一扔,棄于案下,恨不得撤回杭州,遠離這些亂七八糟的瑣事。
他早在十八年前隐姓埋名,随母親逃脫青脊的追蹤,事到如今,為何心甘情願踏上回頭路?
昨日意外發現,衢州府的越王來了,冒充長興酒樓的點心師傅,已是匪夷所思;今兒,江湖上威名赫赫的燕少俠現身,成了秦家西苑的租客;據聞青脊最年輕的指揮使杜栖遲,已離京千裏,随後就到……他留在此處做什麽?他自身難保,幫得了秦茉嗎?
賀祁的那句“準備賀壽禮”提醒了容非,他是時候動身回家。
原計劃,他打算蹓跶一個月,就得回去參加六叔公的七十大壽。說是叔公,實際上是他的外叔祖父,只因他随母姓,為了顯得親切些,口頭上直接喚“叔公”。族中長輩的壽辰,他必須出席。
一瞬間,他有種沖動,想帶上秦茉,離開長寧鎮避一避風頭。可他以什麽理由、哪個身份?
反複思量,去留無定,容非小心翼翼洗了個澡,倒在床上閉目養神。
白日裏的煩心事随夜風散了些,他記起秦茉為了看他被月季花刺擦傷的痕跡,猛地拉他的手,又帶他進主院上藥……嗯,她修補好他摔壞的筆洗,對了……她還擔心他的安危,夜裏悄悄跟随他,被他……唔……
憶及昨晚以鮮少的強悍之勢抵她于廊柱上,容非全身血液又一次沸騰。
早知她對他如此在意,他應該低頭吻她!唉!錯失大好良機。
迷蒙中思慮神傷,忽而月色如水,柔柔傾瀉在他最熟悉不過的賀府後花園。
他漫無目的沿亂石小徑晃悠,酒香飄渺,吸引他回眸,但見水榭內軟榻上,斜斜倚靠着一窈窕身影。
少女頭绾回心髻,發上插有竹節紋碧玉簪,素絹衫外套了件撚金織花鍛比甲,竹青色馬面裙清雅別致。
她靡顏膩理,唇若丹果,潤澤誘人,玉指慵懶舉杯,軟嗓嬌嬌:“你來晚了,罰酒。”
容非信步行近,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笑哼哼地道:“我喝完,輪到你。”邊說邊俯身,以沾了烈酒的嘴唇堵住她的,輕如落花。
呼吸如凝,對上那雙秋水橫波的眼眸,他狠狠将她納入懷中,綿長一吻,極盡纏綿。
當撚金織花鍛、素絹紗被他撕扯開,如花瓣凋零飄落,他所穿的青白長袍、雪色中衣等亦層層堆疊在軟榻之下。
她的玉臂圈上他頸脖,二人相擁交纏,缱绻至月華霜重。
夢醒時,容非出了一身大汗,只覺身下黏膩,令人難堪。
一而再再而三肖想她,乃禽獸所為;不敢動真格,簡直連禽獸都不如!
掙紮起身,他卷走被褥,悄聲奔入淨房,脫下貼身衣物,數盡丢入盆中,舀起木桶的冷水,兜頭淋下,而後羞恥地以單手洗淨褲子和被褥。
這事,萬萬不可讓旁人知曉!否則他臉往哪兒擱?
……
次日醒來,他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穿戴整齊,自覺一切如常,心虛下樓。
那毛茸茸的大黃貓悠哉悠哉踱步前來,以大腦袋狂蹭他的袍子。他左顧右盼不見那小厮,幹脆出門到大街上覓食。
剛拐彎,身後飄來一聲溫軟而清脆的叫喚:“容公子。”
昨夜夢境重現,容非頓時羞愧難當,戰戰兢兢回頭,見秦茉從酒館後門蓮步而出,嬌俏容顏莞爾一笑,教人如沐春風,心波微漾。
她換了身水色夏裳,略微輕薄,更襯得人清麗無匹,偏生發髻下方挂着金珠寶璎珞圍髻,紅綠寶石點綴,金光燦燦,在晨光裏尤為奪目。
俗氣死了!
容非不經意地皺了皺眉——這玩意,他見過。
那日在東苑閣子,他親目見證了賀祁将此物繞在她頭頂的那一幕。
總算哄服貼了……?
容非心底的酸澀之意,騰湧而上,瞬即涼了眸光。
作者有話要說:
嗯嗯,某非的身份一點點浮出水面了,根據之前的提示,很好猜吧?
容小非: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