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樹蔭下,八仙花彩團錦簇,粉紫、淺藍、水紅、荼白……碩大的花球被青綠葉片映襯得柔媚可愛。廊前整片鳶尾開成紫霧,菖蒲粉豔動人,惹來小粉蝶飛舞追逐。

閑坐石桌邊,容非沒來由記起,上回在竹叢下畫小稿時,曾窺見秦家姑娘于花叢間柔指纖纖,随手拈蝶。

那一幕無數次重現腦海,直至這一刻,他猛然驚覺——原來她螓首微垂、分花拂柳而至,也緩步踏入了他的心。

也許自始至終,無關父親閉目前那“秦家老宅”四字,無關盤結據守他心底十八年的好奇與向往,無關她初遇時撲向他的駭人之舉,單憑那驚鴻一瞥,他已繳械投降。

這些年,他拒絕五親六眷的拉攏作媒,一則因那些如模子印出來閨秀們過于乏味,二則總疑心她們全是沖他的地位。而秦茉,既有遠勝于她們的容貌,亦具備尋常閨閣女子所缺乏的飒爽之氣,更重要的一點,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誰,卻待他很是看重。

容非呆然出神,手邊天目茶漸涼,由楚然一聲不吭換過,不多時,又涼了。

轉目見楚然候立一側,容非招手道:“你坐下,既對秦家人說是我表弟,哪有表弟傻呆呆站在旁邊之理?”

楚然心下不服,他何曾傻呆呆的?“傻呆呆”的分明是公子。

“公子,”楚然再一次詢問,“您這傷從何而來?是否該傳府醫到這兒為您療傷?”

“首先,這‘公子’的稱呼,得改;其次,傷已無大礙,不需勞師動衆。”容非眉間恢複往日清隽。

“是。”

“對了,近日可有大事?”

“一切如舊,咱們供給柳家的紅寶石已做成首飾,十日前送了幾套過來。”

一提這事,容非煩悶之情頓生。秦茉頭上佩戴的那一串,美其名曰從柳家鋪子購置,實則是賀祁跟管事長輩讨的。那家夥表面光鮮,無奈父母管得嚴,手裏哪來閑錢?

有了結論,容非想打人。

賀祁這臭小子,吃他的、用他的十多年……倒頭來趁他不在家,要了他的東西來讨好他相中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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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然見容非突然滿面怒容,摸不着頭腦,又不敢多問。

容非念及一事,手指輕敲石桌,“楚然,你改日打聽一下,賀老三因何并購秦家酒坊。”

“是,”楚然頓了頓,又道,“明威将軍已接下六叔祖老太爺壽宴的帖子,怕是會帶孟四小姐赴宴。”

該來的,還是會來。

煩人!他看上的姑娘對他說“絕無此意”,不待見的則三番五次、千裏迢迢追尋他。

他連秦茉半夜被神秘中年男子追逐、與賀祁私相授受、接受越王以點心示好等等都既往不咎,她卻氣壯理直說對他無半分心思。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由着她糟踐!

容非以右手拇指和食指搓了搓額角,欲改用左手時擡不起來,幹脆低頭遷就,随便揉了兩下。

“走,吃飯去。”他倏地站起,當先邁步朝側門走去。

吃飯?辰時剛過……楚然尴尬望着一桌茶具,深覺自家公子這一次“離家出走”,與以往大有不同,不僅神神秘秘,還神經兮兮。

二人離開東苑,從後巷進入青梅酒館。因時辰尚早,館子裏并無客人。

正在櫃臺指揮店小二挂畫的魏紫轉頭,見容非領了一名少年入內,笑着招呼:“容公子,請到這邊坐。”

容非認得所懸挂之畫,乃他親筆所繪的山水圖,笑道:“魏掌櫃擡愛,早知如此,容某該畫一幅應景的。”

“公子過謙,這位是……”魏紫打量楚然,朝他颔首淺笑。

容非答道:“這是我表弟,姓楚,路過長寧鎮,與我同住幾日,魏掌櫃請勿見怪。”

“自然無妨。”魏紫又問候容非的臂傷。

在秦茉派慕兒去照顧容非時,魏紫已起疑,後聞姑娘親自帶容公子回主院上藥,更斷定他們二人交情匪淺,再觀他身邊少年品貌俱佳,她沒什麽不放心的,聽得容非說來用膳,喚廚子提早生火做飯。

容非二人點了一壺青梅酒,随意喝了幾杯,草草吃完一頓飯,正要結賬離去,門口忽然進來一名三十歲上下的健壯男子。

此人眉目端方,目光炯然,容非細看後心下震悚,這……不是越王手下那名送信的暗衛嗎?

魏紫見了那人,笑道:“您今兒來得好早,請往裏坐。”

那人已然覺察容非異樣的眼神,略一點頭,自行找個角落坐下。

容非掩飾驚駭之色,與楚然穿過後堂,返回東苑。他看得出,這名護衛常來。

看來,酒館早已被盯上。

秦家藏匿的秘密,真值得朝野上下圍追堵截?秦茉本人是否知悉?

容非屢屢按耐要帶走秦茉的沖動,尤其她拒認撩了他,他就氣得抓狂,夜不能寐。

他自五歲起被捧在手心,即便待人接物時刻意放低姿态,仍偶有流露睥睨蒼生的倨傲。他後知後覺發現,在對待秦茉的态度上,他自視過高,誤以為只要他對她有意,以她的身份,必定沾沾自喜。

見鬼的沾沾自喜!她、她一臉驕傲,甩手就走!半點情面也不留,過後沒來瞅他一眼,虧他辛辛苦苦探手到月季花叢內幫她撿發簪!還費了半夜,仔細給她磨好磕壞的邊緣!甚至小心翼翼刻了幾片葉子以遮擋瑕疵!更別提之前,他迎難而上、替她擋了一棍子!

……

接下來的大半日,楚然百思不解,眼看容非漠視石桌上的茶點,時而木讷,時而委屈,徘徊于花園各處,摸遍所有廊柱,拔掉上百根竹葉的嫩心。

完了完了,發作了!

他深知容非這人有點小毛病,一是習慣于把東西對稱擺設;二是喝多了會老實巴交、絮絮叨叨把心裏話一一道盡;三是走神時總忍不住作出重複且無意義的行為。

這無傷大雅的怪癖,容非藏得極好,絲毫無損他當家作主的英明形象,只有最親近之人才知曉,他私底下到底有多莫名其妙。

瞧這患得患失的模樣,心事纏綿啊!

目下諸事遂順,除去孟四小姐的江南之行,大概沒別的能讓他顧慮重重。可他往年沒這般彷徨失措……是因為孝期結束,再無理由推拒?

眼見容非折返至石桌前落座,而後将竹葉心攤開,一左一右逐根紮進艾團,硬生生把糯米團子插成了刺猬……楚然汗顏,不知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

不對勁,很不對勁。

暗暗偷笑之餘,楚然疑問滿心。直到黃昏,他随容非沿秦家主院外的巷陌散步,總算明白主子煩心的源頭。

清脆綿軟的嗓音含混笑意,從西苑傳來,依稀說了句“燕公子的輕功,當真出神入化”。

楚然既不知這柔嗓源自誰家姑娘,更搞不清“燕公子”為何許人也,只覺此言溫和如風,霎時驅散盛夏暑氣。

他狐疑轉望容非,正要詢問,卻清晰看到那張溫潤如玉的俊臉,瞬間如被無星無月的寒冬之夜所籠罩。

作者有話要說:

嗯……你們聞到女二號的香粉氣息了麽?

廊柱表示,別摸我,好嗎?

艾團表示,它好無辜。(╯﹏╰)

特別鳴謝:耶!耶!串串香!扔了2個地雷,糖心雷扔了3個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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