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日光将兩道人影斜斜投在白牆上,因角度之故,影子相貼,仿佛親近了許多。

秦茉一身煙紫輕羅衫鍍着淡光,更顯纖腰細細,不盈一握。她從容非那句抱怨中品味出撒嬌的意味,心中暗樂。悠然擡目,撞進他的幽深眼眸,她淡笑道:“又怎麽了?”

容非不過一時憤然,自知失言,卻圓不回來,幹脆破罐破摔:“姑娘忘恩負義。”

“哦?我忘了誰的恩?負了誰的義?”

“你……你明知我受傷、藥膏用完,還丢下我不管不顧。”自暴自棄的容公子,連“丢下”這種詞,也脫口而出。

秦茉傻眼,印象中,以類似口吻對她說話的,大概只有小豌豆那小不點兒。

眼前這昂藏男兒……忽然成了孩子?該不會是發燒,燒壞腦子了吧?

她皓腕高擡,陡然前探,覆在容非光潔的額上,嗯……是有點燙,但也不至于成傻子呀!

被她柔軟細膩的小手輕觸,容非整個人懵了,全然不理解她為何做出這大膽且親密的舉動。熱流自體內翻湧至眉額,偏生她手心恰到好處的微涼,安撫了他焦躁難耐的心。

“你發燒了?”秦茉讪讪收手,惶惑俏臉透着似假還真的茫然。

容非方明白她此舉何意,暗自咬牙——居然借奇怪理由摸我!她、她果然想撩死我!必須還擊!

于是,他不甘示弱伸出寬大手掌,以掌心貼向她溫潤如玉的額頭,沉嗓夾着微顫:“我、我沒發燒,你呢?”

“……”秦茉猝不及防,受他溫熱掌心一捂,兩頰飛散出紅雲,心跳驟然停止。

什麽跟什麽啊!好端端的……為何要站在街上互相撫摸對方額頭?

待他既得意又赧然地把手縮回,秦茉瞪了他一眼,嗫嗫嚅嚅:“我看你……怪怪的,以為你生病了。”

容非薄唇淺抿,心間酸意淡去,滋生出絲絲甜味。呵呵,她的确很關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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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茉被他異樣眼神掃得周身不自在,讷讷問道:“說吧!大下午堵在我家門口,有何貴幹?”

他臉色微變,負氣應對:“誰堵你門口?我出來散心,剛好路過!”

秦茉遠在馬車內看到他杵這兒翹首張望,懶得揭穿他,輕笑道:“既然如此,不打擾容公子‘散心’。”

她話音剛落,擡步便走,被他一手拽回,“且慢!”

“有話就說,我還有事。”秦茉唇邊勾起一抹翩然笑弧,對上他眼裏局促的萬點星輝,故意冷淡出聲。

憋了四天的容非,原想正兒八經與她好好聊聊,勸她離開長寧鎮避風頭。他已決心向她坦白一半身世,并以賀家家主的身份接納她。關于明面上的、衆所周知的部分,他是時候坦誠。

然而見她滿臉愉悅從賀老三家歸來,手持一支稀罕的并蒂蓮,他猜此花為賀祁所贈,本就窩火;再觀她似乎急于去招待宋老板,心底酸澀與蜜甜來回攪和,最終化作雜亂滋味,肺腑之言欲說還休,如鲠在喉,難吞難吐。

“這并蒂蓮……是賀祁送你的?”容非千挑萬選,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秦茉疑心他吃醋,可他跟她好像沒到随便吃醋的程度啊!轉念一想,她恍然大悟——定是這人天生喜愛對稱事物,相中了她的蓮花!

身外之物,送他又何妨?

缭繞眼底的迷霧悄然散去,她淺淺一笑:“我自己采的,好看嗎?”

容非微微一愣,怔忪眼光落在她如瀑青絲上,發髻所插竹節紋玉簪正是他親手所修補。粉蓮襯托下,她雪肌若映月,黛眉似遠山,丹唇如含朱,自是……

“……好看極了。”

秦茉聞言,毫不猶豫将并蒂蓮遞向他,櫻唇笑意吟吟:“喜歡?送你。”

見容非瞠目,她補充道:“那日你說我撩撥你,我聽着生氣,說話沖了些,你別往心裏去,這算賠罪好了。”

她還不肯承認對他……?容非煩膩感去而複返,沉聲道:“姑娘意思是,一切全是誤會?”

“當然,”秦茉無比篤定,“純屬誤會。”

她見識過趙姨娘如何對賀三爺撒嬌撒癡,如絲媚目随意一瞥,便是風情萬種;紗綿柔嗓,一呼一吸都能透出無限誘惑,豈是她無意流露、似煙籠月的淡然可比?

容非顯然不接受她的推搪說辭,張口欲辯:“依我看……”

“我真不是有意!若存心挑逗,應當是這樣才對——”

秦茉急急打斷他的辨析,模仿趙姨娘一行一止,纖纖素手往上輕挑,以并蒂蓮在他下颌輕輕一掃,水眸如含情般眨了幾下,擠出嬌聲嬌氣的嗓音:“容公子,這花……你到底要,還是不要呢?”

綿軟花瓣蘊含清芳,沿容非下巴滑向腮骨,撓得他心癢難熬。

外加那句慵懶魅惑的“容公子”,他目瞪口呆,險些化在她桃花眸潋滟出的融融秋波。

沒撩?這下真撩了……

“我、我現學現賣,你千萬別當真!”秦茉做出過态的造作之舉後,自覺丢人,草草把并蒂蓮往他手裏一塞,清了清嗓子:“反正……歸你了。”說罷,頂着密布緋雲,倉促逃離現場。

渺渺如煙的淡紫紗衫披着陽光,從他眼皮底下掠過,消失在巷口拐角處。他呆然若失,心肝亂顫,熱血鼎沸,自舌尖到心頭,酸甜苦辣,不辨其味。

盛夏街角空無一人,牆角陰暗處的瞌睡黃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百無聊賴晃了晃尾巴。

不知站了多久,容非勉強從她那軟嬌嬌的媚眼中回過神來,拿捏雙花并蒂粉蓮,恨得咬牙切齒——她撩不死我不罷休!

……

東苑閣子,容非頹坐于方桌旁,以右手支臉,眼尾淡淡掃向窗外所對的書齋。

楚然為他沏了壺茶,将離水小半日的并蒂蓮置于高瓶中,與幾支荷葉為伍,霎時滿室芬芳,涼意入心。

這珍貴的蓮花明顯為旁人贈予,對應秦家人談及東家去了賀三爺家賞荷采蓮,自然出于他念念不忘的姑娘之手,可公子為何悶悶不樂?

真是的……一聲不吭跑鎮上,住了大半個月。心儀人家,又得美人贈花,趕緊娶回去得了!裝窮幹嘛?

楚然在腦海中自行補了一套完整畫面,忍不住勸道:“公子,杭州事兒還挺多,咱們是不是該考慮……?”

“再緩兩日,來得及。”

楚然嘆息道:“小的多嘴多舌,您別見怪……兩情相悅,早日定親,豈不是更好?”

容非耳根發熱,怒氣沖沖地辯解:“別瞎扯!沒有的事!”

她撩完又跑,誰要跟她兩情相悅?

他心下忿懑,為掩飾驟然而來的窘迫,順手拿起熱茶直灌,燙得他喉嚨赤痛,乍舌不已。

楚然揭破他的心不在焉:“公子就是嘴硬心軟,巴巴在外頭等一下午……”

“哪有!我、我出去散心而已!”容非死活不認。

楚然打趣道:“散的心都回不來啰!”

“亂嚼舌根!你以為我真不會削你?”容非惱羞成怒,抓起一空茶盞往他身上砸去。

楚然練過幾年功夫,抄手接牢,上前将青瓷盞擱回桌上,避過他不解氣的一踢。

二人自幼相伴,容非私下待他并無架子。此際見公子犯難,楚然不再笑他,關切問道:“您有何計劃?總不能一直耗着吧?”

容非磨牙不語。

計劃!計劃全被秦茉那妖精打破了!

她明明就對他……卻屢次否認,還拿花逗弄他!嬌哼哼媚惑他!然後,沒然後了……

容非鑿穿龈血,暗搓搓發惱,欲擒故縱是吧?欲拒還迎是吧?秦茉,你等着!

作者有話要說:

容小非:來而不往非禮也,有仇不報非君子,不反撩,我不姓容!

楚然:(; ̄ェ ̄)……你都改名換姓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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