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夏日朝陽自雲間穿透出細碎金粉, 飄散于山水間的小鎮,為百年老街塗了一層暖芒。

如今,長寧鎮再無昔日靜谧, 商人、旅人、江湖客等來往人員進進出出, 可謂魚龍混雜。

這一日, 鎮墟散後, 鎮子邊緣的集會場所依然熙來攘往。

秦茉挽了小豌豆的小手,從河岸邊一家雜貨鋪子步出, 小心穿過如織人潮。

小豌豆興高采烈,跳來蹦去,一路搖着新買的撥浪鼓,“咚咚咚”甩個不停,忽以小鼓指向人山人海的前方:“姐!他們在做什麽?”

“散墟罷了。”秦茉猜測, “大人物”這兩日來臨。她半點也不願與之打交道,拽了小豌豆往回走。

孩子歷來頑皮, 只怕她這堂姐一人。近日秦家上下無暇顧及他,今兒難得離開宅院,他好不容易買了個稱心的小玩意,眼看立馬要回家, 自然不滿足, 硬是抱住秦茉大腿,嚷道:“姐!帶我瞅瞅!帶我去!”

道上車水馬龍,秦茉一身青绫群裳素雅整潔,打扮得體, 驟然被孩子當街抱腿, 十二萬分尴尬,低聲呵斥:“不許鬧!”

小豌豆本就委屈兮兮, 被她一瞪,幹脆撒潑,哇哇大哭,引來路人頻頻回顧。

秦茉恨不得一把揪起他拎回去,可她是溫柔美麗的好姐姐,這種粗暴行為顯然不可取。

“等你哭夠了,咱們再聊。”她摸摸他腦袋上的沖天小辮子,柔聲細語。

聞言,小豌豆哭聲小了些,逐漸改為抽泣,“哭、哭夠了……”

“真不哭?”

小豌豆意猶未盡,用哭腔道:“嗚嗚……不哭了……”随後為證明自己真的不哭,龇牙咧嘴,皺眉閉眼,作出一幅假笑樣兒。

秦茉無奈:“咱們約法三章。”

小豌豆哪裏懂什麽叫約法三章,茫然瞪大了圓溜溜的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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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不能亂跑;第二,只逛一炷香;第三……”秦茉一時間沒想好,順口道,“今天必須乖乖吃飯,不用喂。”

“好好好!”小豌豆連連答應,搖晃着秦茉的手,“成交!”

秦茉狐疑,一個三歲半的娃兒竟說得出“成交”二字?轉念一想,定是燕鳴遠那小子教的!

她哭笑不得,牽了小豌豆走向人潮湧動處。

濃蔭下,人們三五成群,聚在各處,談天說地,不時向入鎮小道張望。

姐弟二人無所事事,轉了一圈。議論聲中,依稀可辨遠處馬蹄聲。秦茉暗叫不妙,決定提前帶小豌豆回去,小聲道:“已有一炷香。”

小豌豆對時間并無概念,信以為真,認真點頭。

秦茉偷笑領他往回走,身後傳來一熟悉女嗓:“秦姑娘?”

無需回頭,她已認得是采荷會同船的茶商劉夫人。

秦茉轉身,嫣然一笑:“好巧,劉夫人。”

“呀,令弟長這麽大了!生得聰明伶俐,長大要幹大事喲!”劉夫人的圓臉笑出兩個深酒窩,“姑娘也是來迎接客人的?”

劉夫人近期生意不太順利,自是積極響應上頭號召,妥善安排接待事宜,以圖攀上點關系,好開拓生意路子。

秦茉不願搶她風頭,微笑:“我只是與弟弟出來轉轉……馬上便回。”

劉夫人半真半假挽留幾句,秦茉正要道別,人群中走出一名綠袍中年人,面目飽滿,蓄了稀疏胡須,正是鄉長。他示意讓衆人退開,親自高呼,“讓道——”

不拒男女老少,鎮民、商販或江湖人士,兩百餘人紛紛退至道旁,又禁不住探頭探腦,議論紛雲。秦茉眼看走不了,幹脆抱起小豌豆,站到樹蔭處。

馬蹄聲逼近,凝重氣氛中,衆人臉上湧現好奇、疑惑、興奮、緊張,又有人輕聲讨論。

“打個賭,來的是青脊。”

“何出此言?”

“明威将軍與賀三爺是親戚,可你們看賀三爺沒來啊!”

“據說賀家人回杭州賀壽了,好像是這兩日的事兒!”

秦茉緩緩挪步,偶有鎮民朝她打招呼,她淡笑應對,不動聲色,靜觀其變。

不多時,三十餘人騎着駿馬,穿過林間小道,奔騰而至。一前一後的七八人,分別來自府衙與縣衙,而中間為服飾統一的二十多名青壯年男子,另有三名年輕女子。她們皆束男子發型,着玄青色行衣,身材苗條而矯健。

其中年紀最小的女子約莫十五六歲,身形瘦削,與別不同的是,戴了蠶絲銀線口罩,只露出凝脂似的半張臉。細眉彎如柳,杏眸湛若秋水,明明是含情桃花眼,流淌的目光卻冷冽得驚人。

急趕至空曠處,領先的衙差勒馬,利落翻身下地,餘人亦随之停下。

喧鬧聲停歇,旁觀者多為庶民,跟随鄉長行揖禮。

少女冷峻如積雪,不發一語,衣袂翻飛間,恍如身在塵世之外,置若罔聞。

“杜指揮使,此地已為長寧鎮,”帶頭者回身行至那蒙面少女跟前,躬身禀報,“前方過了石橋,便是驿館。”

此言一出,一衆嘩然。

人人均誤以為,傳聞中青脊最年輕的“地”字金牌指揮使杜栖遲,應是位健碩如男子的彪悍姑娘,卻沒想到身型如此清瘦,且膚白如雪,眉目如畫,僅可見到的半張臉已驚為天人。

杜栖遲使略一點頭,雙眸悠然環視,眼光在右方七八丈外的大樹上逗留片刻,不經意蹙了蹙眉。

見為首官員不發話,鄉長領着劉夫人等商家代表,躬身行禮,陪笑道:“各位大人連夜奔波辛勞,小地方簡陋,略備薄酒,萬勿嫌棄。”

杜栖遲眼底溫度半點不變,只向身側青年觑了一眼。

那青年劍眉斜飛,朗目如星,面容沉毅,答話:“客氣了,有勞引路。”

秦茉混在人堆裏,隐約聽數尺外一孩童小聲問道:“她該不會是啞巴吧?”

“噓!”孩子的母親慌忙制止。

孩童嗓音不大,距離甚遠,但杜栖遲已有覺察,她冷冽視線似冰泉一般滑過高矮參差人群,仿佛無半絲情緒。

被那銳利且清冷眼光一掃,秦茉心下發怵。

興許是她儀容出衆之故,杜栖遲雙目一度凝在秦茉身上,更教她心跳如擂鼓,半邊身子汗流涔涔,半邊身子瑟瑟發抖。

曾幾何時,她在夢裏預見過,一雙銳利的眼睛潛藏審視之意,直直盯住她,教她不寒而栗。

這一刻,終于來了。

“栖遲,怎麽了?”青年見杜栖遲并不急于離開,邊問邊留心周邊環境。

起初,他似不覺有異,直到瞥向大樹的濃密枝葉,暗影內似有白影,厲聲喝問:“什麽人!鬼鬼祟祟!滾下來!”

話音未落,同僚齊刷刷拔出兵器,凝神戒備。

一衆圍觀的江湖客與鎮民皆順着他們劍拔弩張的所在瞧去,只見密密層層的枝葉被撥開,縫隙間一白色身影靈巧鑽出,繼而立于枝頭,袍袖飄飛,恰如遺世獨立的仙君。

于秦茉而言,這場景熟悉得很。少年如玉,風流蘊藉,除了燕鳴遠還有誰?

小豌豆乍然見了熟人,張嘴欲喚。

秦茉慌忙捂住他的嘴,悄聲示警:“別說話!”

小豌豆從周圍人的拘謹中意識到,今時不同往日,逐漸安靜下來。

秦茉細觀燕鳴遠,驚覺眼前人無半分往日的嬉皮笑臉,他鳳眸冷冽,幽幽哂笑道:“要在下‘滾’,得看你有沒有這本事!”

“你……你不是……?”青年握住刀柄的手一緊。

杜栖遲一擺手,青脊中人得令,同時還刀入鞘,屏息靜待她的吩咐。

好事之人大多想看戲,巴不得燕鳴遠與青脊指揮使打一架。畢竟杜栖遲的祖父,和燕鳴遠的父親相争數十年,未能分高下;但也有人記起他們兩家千絲萬縷的牽扯,不敢多言。

杜栖遲在衆人注目中輕巧下馬,前行數步,對燕鳴遠抱拳俯首行禮。

“小七見過師叔。”

她的嗓音異乎尋常的沙啞,如像磨砺過,全然不似出自少女之口。

板着俊臉的燕鳴遠,眸底閃過一絲歉然,轉瞬即逝,又淡淡出聲:“小麻雀,好威風!”

杜栖遲垂眸,“小七不敢。”

燕鳴遠足下一點,輕飄飄躍至她跟前,狡黠而笑:“還要我滾嗎?”

“下屬多有冒犯,請師叔恕小七管教不力之罪。”她恭敬垂首。

燕鳴遠睨視那青年,悶聲道:“那家夥是誰?幹嘛直呼你的名字?”

杜栖遲清了清嗓子:“回師叔,這位是我杜家莊的師兄顧起,也是青脊同僚。若無旁的事,請容許小七先辦正事,晚點再向您請罪。”

燕鳴遠大感無趣,擺了擺手:“忙去吧!晚上到秦家西苑來一趟。”

“是。”杜栖遲無心逗留,沉着臉,上馬後催馬前行,拐入長寧河道邊的驿館。

被他這麽一鬧,原本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杜指揮使,登時如從雲端掉了下來。外加“小麻雀”的外號,與其表現出的形象大大不符,最初肅然起敬的圍觀者既錯愕又微帶點幸災樂禍,個個神色詭秘,忍俊不禁,嘴裏嘀咕着,漸行漸散。

秦茉抱起早已不耐煩的小豌豆,亦步亦趨北行。

“你們怎麽不理我?”燕鳴遠早搶上前攔截。

秦茉心跳停滞,嗫嗫嚅嚅:“我、我猜想……你有要事。”

她事前沒記起,傳言中,杜指揮使的親娘,正是燕鳴遠母親的三弟子。因而杜栖遲雖與燕鳴遠年齡相仿,卻足足比他矮一輩。

沒搞懂那錯綜複雜的關系倒還好,串聯貫通後,試問她如何能繼續與青脊指揮使的師叔玩鬧?

燕鳴遠踏前小半步,笑得賊兮兮的,“姐姐,我方才威風不?”

秦茉疑心他适才的一本正經是裝的,啐道:“好好的,何必一來就給杜指揮使下馬威?”

“我看不慣她作威作福的樣子。”燕鳴遠翻了個白眼。

秦茉不欲惹事,“我回去了。”

“一塊兒走。”他伸手從她懷中接過小豌豆,高舉過後,任其騎坐于肩頭,逗得小豌豆手舞足蹈。

秦茉雖不樂意與之公然同行,卻實在想不出推拒之詞。她輕移蓮步往北,燕鳴遠一定神,忽而轉頭,粲然而笑:“看!誰回來了?”

人潮陸續散退的空曠處,二人騎着高頭大馬,信步前行。

當先那人身姿挺拔俊秀,如朗月清風,青白袍子簡潔大氣,騎在雪色灰鬃的駿馬上,如修竹迎風。

他那墨畫長眉透着凜然,清亮墨眸,似不經意投向秦茉,如悅,如怨,如慕,如訴。

這一瞥,如流泉自秦茉心間輕淌而過,将連日積郁沖淡。

隐約間,心頭頓生歲月流變的錯覺,使得她微微眯眼,唇角輕輕一勾,挑起一縷難明深意的淺笑。

作者有話要說:

【叮——您的男主又上線了!】

容小非:我在茉茉身上安裝了監控,只要她一和別的男子互動,我就會及時出現!打斷他們!

吃瓜群衆:茉茉啊,你要是想見男主,趕緊去撩撥一下衆男配,保準醋非一秒殺到!

特別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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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糖扔了1個地雷

左兒扔了2個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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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以上大佬們的地雷和營養液,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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