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離開三日, 去或歸,容非皆矛盾重重。

平心而論,若來這水鄉小鎮安心過悠閑日子, 他騰不出時間。

此番心血來潮, 溜出來玩耍, 只因他接任後一直埋首正事, 兼之不願與南下的孟涵钰有過多糾纏,收到線報後, 既已得空,他便想着到外頭走走。

遇見秦茉,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但參與她和賀祁的糾紛,始料未及。

八天前, 在東苑閣樓研究竹彈弓的容非,無意間聽到賀祁與秦茉交談, 張望卻不見人影。

顯然,秦茉的病是假,可她閉門謝客,獨獨見賀祁一人, 容非不由得揪心。

距離太遠, 兼混合風竹萬葉千聲,二人談話時斷時續,依稀提到賀家、孟四小姐,具體內容不得而知。

直到驟風停歇, 賀祁那句“要不……你與我同去, 咱們去游西湖”,清清楚楚傳入容非耳中。

完了完了!這臭小子, 該不會想借賀壽之名,把秦家姑娘帶到杭州,讓長輩們掌眼吧?

關于秦茉嫁給賀祁後朝自己行晚輩禮的夢境重現,容非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随後,那兩人行至空曠處,恰好賀祁擡頭,忿然望向容非所在的樓閣,容非連忙躲至窗後,卻聽得賀祁語帶不屑:“哼!也不知哪來的妖孽!兔崽子!怎不露個臉給我瞅瞅?……”

這話針對誰,顯而易見。

容非暴怒——你才是兔崽子!

此刻蹦出去揍人,絕非良策。

尤其他跟秦茉鬧得有些尴尬,假若當着賀祁之面,把身份掀出,恐怕秦茉從此因他的瞞騙而記恨。坦白之事,務必等到二人共處方能說得清。

于是,容非拿起了新做的竹彈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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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那幾日,容非裝作散步,屢次路過秦家酒坊。因秦茉終日忙碌,周邊總圍了一圈人,他進退維谷,徘徊不前。

拖得越久,那一吻,越不好重提。容非按捺焦灼的心,折騰些小物件,如先前秦茉在秦園随手亂撕的蓮蓬。

他反省自己一步步從動心到淪陷的過程,很大程度取決于誤會。

誤會她手段高明,欲擒故縱,刻意撩撥,更誤以為,她愛上了他。

冷靜下來,容非細細回顧雙方每一次互動,大抵因她容貌嬌媚,舉止神态或多或少透着豔色,以致一笑一颦一嗔一惱,均讓他心生錯覺。

自始至終,她對他的親近,僅僅出于他知曉太多秘密,她的不拒絕,只不過想穩住他,一定是!

極少接觸女子的容非,初涉情愛,迅速從極端,跳至另一極端。

驚覺一切為自作多情,他深覺顏面掃地,又重新懷疑執念源自何處,更想過就此消失。

回杭州赴壽宴前,他命楚然将私物裝好,以備帶回。最終,不舍之情打敗了尊嚴。

就算她心中無他,他仍然割舍不下。

至少,他想陪她熬過被人觊觎的這一劫。

既然一時糊塗輕薄了她、欠了她,不如等壽宴結束,要務辦理妥當後,再另尋機會,助她一臂之力。

無奈,重回賀家,滿目奢華猶不及秦家那小小院落的精致典雅,珍馐佳肴不及她随手塞入他嘴裏的半顆蓮子,各處贊譽不及她的淡然一瞥。

他以為自己放得開,放得下,結果顯而易見。

沒她的風景,顏色盡失。

壽宴上,酒過三巡,容非借臂上有傷、身體不适之故,向六叔祖致歉,提前離席,拾綴一番,将逐事交由柳莳音打理,連夜兼程趕回長寧鎮。

漫長黑夜,淡泊月色作伴,卻照得他心頭一片清澄。

遙望長空與起伏山巒交界處,他于馬背上疾馳,父親斷斷續續的遺言如從天邊飄來。

——寶貝……兒子……長寧鎮秦家……鑰匙……

這十一字,連同那形狀怪異、疑似鑰匙的黃銅片,成了他這十八年來最珍視而又最為難解的謎語。

此前,他純屬路過長寧鎮,并未随身攜帶那黃銅鑰匙。在秦家呆了二十日,他閑來四處找尋,就連到秦茉的書房也仔細看過,根本無符合年代特征的老鎖。

這一回,他将黃銅鑰匙挂在身上,再度奔赴長寧鎮。

一則為了解謎;二來,他透徹明白一事——經歷二十三載秋風苦雨,她一笑,就喚來了甜融暖春。

他迫不及待想見她一面。

然而,攀山涉水,跨過長寧鎮地界,容非高騎馬背上,遠遠看到燕鳴遠與秦茉立于人來人往的集會場地。

燕鳴遠素潔白衣意态飛揚,俊貌非凡;秦茉青绫裙如亭亭霧中荷,光華流離之餘,略顯清減。二人離得很近,有說有笑,神态親昵。

容非清晰感受到心底湧出的酸澀滋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濃烈,侵吞他徹夜未眠的倦容,亦腐蝕他搖擺不定的心。

她回望他的瞬間,淺笑淡然,并無他所期盼的歡欣與思念。

原來,當真是他一廂情願。

容非下馬,牽馬走向二人,笑容略僵硬。

秦茉原本因杜栖遲到來而心浮氣躁,驟然撞見容非去而複返,內心的不安稍稍平緩。

擁抱和親吻的觸感隔了十天,再一次燙紅了她的兩頰。見他眼下淡淡兩抹淤青,她遏制翻騰的羞赧,故作輕松,笑問:“容公子去何處逍遙了?這麽快便回?”

容非長眉一蹙——快?

自那夜後巷一別,她躲在主院三天,又在酒坊勞碌四日,再加上他一來一回,前後整整十日!未與她說過片言只語,他度日如年。

此際,她似全然忘卻彼此間的暧昧,笑問他,去何處逍遙,還嫌他消失得不夠久?

若非她那晚喝多了失去記憶,便是全無心肺、水性楊花,沒将那份親密當一回事。

“容某回去處理債務了。”容非眸底凝霜,答得簡短而随意。

秦茉一怔,只道他生意周轉不過來,又回長寧鎮避難。轉望他身旁的楚然,她微笑道:“這位便是楚公子吧?”

楚然早已留神秦家姑娘的一舉一動,驚為天人,總算理解,自家公子何以多出各種稀奇古怪的言行,正暗暗偷笑,忽然被她那句“楚公子”吓了一跳,連忙道:“姑娘客氣了,叫我小楚就成。”

秦茉狐惑不解,不是表兄弟麽?看這少年的年紀比她還大一點,她好意思叫人家“小楚”?

念及居所之事,秦茉沖容非歉然而笑:“對了,容公子,東苑暫時被官衙征用,以作接待京城來的青脊指揮使,嗯……你看,可否先到西苑屈就一段時日?等貴客遷離再搬回,如何?”

容非先是被青脊到來的消息驚到了,再聽聞無法入住東苑,已面露不豫,但秦茉言下之意,似乎不抗拒他在此長住,驚惱中隐隐添了幾分欣愉,遂點頭答允。

回西苑路上,小豌豆坐在燕鳴遠肩頭,東張西望,一路叽叽喳喳。秦茉獨自落後幾步,沉默不言。

容非見她情緒不大對,幹脆把缰繩交給楚然,快步追上,趁燕鳴遠與小豌豆嬉戲打鬧,小聲道:“姑娘有犯難之事?”

秦茉不敢在燕鳴遠附近談論青脊,搖頭,“天氣熱,沒睡好。”

“那天,”容非實在想不到該如何開口,“多有冒犯,請姑娘恕罪。”

“不許再提。”

秦茉知他指的是哪件事,垂下眉眼,低低應了四字。

容非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她放過他了;悲的是,她就這樣放過他。

并行無話,各自漲紅了臉。

燕鳴遠似覺異常,回頭見二人神色怪異,瞪向容非,一副責備口吻:“怎麽跟個木頭似的!回來了也不哄哄姐姐?你不辭而別,害她多難過!”

秦茉腦子“轟”地炸了,她、她什麽時候難過了?好吧……起初不知道他還回來,的确有一點點不悅,可這豈能容燕鳴遠當衆掀出?

她渾身一顫,兇巴巴如炸毛的貓:“沒有的事!你你你你你少胡說八道!”

容非長眸帶笑,凝向她羞怯而惱火的容顏,試圖判斷話中真假。

燕鳴遠嘟囔着:“我分明看到你眼都紅了!”

“那、那是因為我太累!”她堅決否認。

“還不是吵架了才睡不好?”燕鳴遠咧嘴而笑,“姑娘家就愛口是心非,我可是在女人堆裏長大的……”

眼看秦茉惱羞成怒,容非深覺此事尚有轉機,笑對燕鳴遠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見好就收。

燕鳴遠也怕說多了招致秦茉暴怒,吐了吐舌頭,扭頭觑向小豌豆:“咱們飛回家。”待小豌豆抓牢,他施展輕功,躍上長寧河畔垂柳,飛掠而去。

秦茉氣鼓鼓地沖他背影幹瞪眼,腳下步子邁得更大了。

見容非似笑非笑追上來,她急忙分辯:“別聽他瞎說!”

“是是是,姑娘巴不得容某早日離開,絕無半分挽留,好了吧?”容非語氣薄薄滲着幽怨。

“哼,”秦茉知他嘴上如此,心裏未必這般想,卻仍接了這話題,挑釁道,“那你還回來?”

他眼眸深邃,直視她貝齒輕咬的粉唇:“我,舍不得。”

“有何舍不得?”她目光閃躲,耳根蔓延淡淡粉霞。

容非疑心她聽得懂,還明知故問,幾乎脫口招認為的是她,遺憾道上人員繁雜,縱然楚然有意落後,周遭四尺之外尚路人絡繹不絕。

半晌,他笑意泛蜜,語調深沉:“舍不得……我的珍寶。”

作者有話要說:

容小非:我不在,她消瘦了?看來她心裏有我啊!

小燕子:請叫我神助攻!咿呀咿呀~

秦小茉:神你個大頭鬼!這家夥到底來幹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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