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群山環繞下, 綿綿細雨交織成蒙蒙水霧,籠罩起伏的茶田,也籠罩了秦茉起伏的心。

關于容非, 她總有種複雜難言的情緒, 有迷戀, 有疑慮, 有躍躍欲試的糾纏……他的贊許與情話,恰到好處, 不似賀祁那般刻意肉麻,也不似宋安寅那樣含蓄得幾乎覺察不出。

平心而論,秦茉不抗拒與他親近,甚至,溺于其中。

但自始至終, 容非的一切,皆如眼前景致般, 淡淡隔着煙雨,如幻亦真,教她向往而狐惑。

“公子尋我有何事?”她故意忽略他眸子裏的柔情,強作淡定從容, 殊不知耳尖的淺粉已出賣她的羞怯。

“你說呢?”容非薄唇抿笑, “撇下我,頭也不回地跑掉,還躲了我幾日,是不是該給我個說法?”

秦茉貝齒輕咬下唇, 急急白了他一眼。

明明是他欺負她, 到頭來卻讓她“給個說法”?

當着小豌豆之面,她不好将二人的親密抖出, 悄聲道:“沒什麽好說的……以後,不許胡來。”

一息間,不适感騰于容非心底。

若先前的肢體接觸純屬意外,她不願提起,他能理解。

他初次以偷襲的方式,親她眉心,過後,她說不許提,他只當她羞澀,且那一吻極其清淺,喝多了的她大概并未有太多绮念。

可這次不一樣,他絕不相信,一個姑娘家,被他“這樣”“那樣”對待,仍會無動于衷、輕描淡寫地道出“沒什麽好說的”。

他受到了侮辱!

“什麽叫‘胡來’?”

趁小豌豆背對他們,蹲在角落以樹枝撥弄蝸牛,絲毫沒注意二人,容非快速伸臂,将秦茉抄進懷中,附在她耳邊,醇嗓低沉:“這樣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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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茉大驚,雙手沒來得及推開,忽地唇上一暖。

又被他得逞了一回。

“這樣呢?”他一臉征詢之色。

“你、你……這人……”秦茉急忙從他壯實的胸膛抽身,呼吸紊亂,兩眼四處張望,幸好……翎兒未回,成片茶田因暴雨來襲而杳無人跡。

“我這人怎麽了?”他直視她微垂的羽睫。

她不敢擡眸,丹唇輕啓,啐道:“流氓。”

“我,只對你一人耍流氓。”

這話深情中蔓生出決絕,飄入她耳中,如旋飛花瓣輾轉而下,落在心頭,使她怔然出神。

容非悄悄拉住她的手,“當真沒別的話與我說?”

半山之上,彼此衣裳被雨濺濕大片,形容狼狽,顯然并不是談情說愛的好時機,

短暫冷靜後,長久以來的謎點,自綿長情意中浮出。

秦茉掙脫他的輕握,悶聲問道:“你來長寧鎮,到底為的是什麽?”

“這問題,你先前問過,我已回答過。”

“好,我換個說法。你搬進東苑,是否另有目的?”

秦茉從未忘記,那夜杜栖遲所提的“鸠占鵲巢”,明明白白暗示容非與東苑存在牽連;她也從未忘記,當她答應讓容非搬進東苑時,他眼中閃過的意外之喜,有一償夙願的激動。

容非沒料她有此一問,躊躇道:“我不想騙你,但這事,我不能說。”

秦茉身子無法抑制地顫了顫——他!果真另有圖謀!

激憤、悔恨、委屈、悲涼……充斥她的心,逐漸化為淚意,湧上不争氣的眼眶。

容非見狀,嘆了口氣:“我娘臨終前千叮萬囑,此事,不可對外人言。”

秦茉忿然擡目,卻見他眸光柔柔,再一次挽起她的手,溫聲細語:“所以……你要不要成為我的內人?”

內人!這、這是要求親?有這樣說話的嗎?

她已無力細嘗那苦澀混合甜蜜的滋味有多詭秘,也沒留神他掌心變得異常灼熱,她只覺腦子被抽空,心也不跳了,鼻息如堵,有一剎那的失語。

當初誰信誓旦旦說她撩死人不償命?撩人的分明是這家夥!

良久,她恍若夢醒,喘了口氣,甩開他的手,嗔道:“淨是說些撩撥人的話……好意思冤枉我撩死你……”

“我……其實,我根本不想撩你。”

秦茉心一沉。

他雙手摩挲,耳根漾起細碎紅意,長眸如落了滿天攪碎的星辰,沉嗓透着鄭重:“我想,娶你。”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如猝不及防喂來的滿嘴蜜糖,令她心跳如擂、耳鳴目眩,臉紅欲燃,幾乎……幾乎忍不住,直撲他懷裏,共度韶華,交換溫柔。

殘存的清醒,迫使她濾掉欲念,眼下危機重重,她理當坦陳。

黯然一笑,她翹起的唇角彌散苦澀,“如今的秦家,朝不保夕。”

“我都知道,有我在,不怕。”他語氣誠懇,嗓音低沉,莫名勾人。

秦茉覺得自己要完。

仿佛從未有過一刻,能如此喜歡一個人;如果有,或許就在下一刻。

這并非他最好看的時候,依舊是那身樸實無華的青白袍子,半濕,略顯落魄,卻不掩他骨子裏的灑脫與沉穩,溫和似三月風,堅韌若五月木,昭朗如九月星,清凜勝臘月雪。

冠玉秀面,沉靜中暗帶期許,澄明眼眸一往如故,如鏡,亦如漩渦。

倘若此前,她對其來歷和動機存有顧慮,自這一刻起,她願意确信,不管他為何隐瞞,他對她的心,千真萬确。

越是珍貴的情誼,她越難據為己有。

尤其是,命懸一線的她,害怕失去,因而害怕得到。

龍椅上的那位、十八年、密匣、青脊……燕鳴遠和杜栖遲所言的每一個字,如利刃般懸在她頭頂。

有那麽一瞬,她寧願自己從不曾發覺那些與身份全然不符的秘密,沒做過任何離經叛道之舉。

她也想活得簡單自在,全心與所愛之人厮守。

她不過是個小鎮姑娘,縱然家族凋零,她也應當繼承祖業,安享平淡生活,而非卷入陳年舊案中。

如燕鳴遠推斷,容非看上去寒酸,實則出身、家境相當不錯,他有出衆才華、獨絕容貌,定有大好前途,何苦要陪她偷安于厝火積薪之上?

秦茉放目遠眺,雨歇風停,萬象煥然。日會落,星會移,夏會盡,冬會臨,縱使濃烈情思在此際溢滿他們的心,亦終有一日随萬物輪回而消亡。

用情未至深,快刀斬亂麻。

容非等了許久,遲遲未等到他期待的答複,只當秦茉因小豌豆在側而羞赧。

兩情相悅,他把話說到這份上,她為何有所猶豫?

“點個頭,有那麽難?”他上前半步,展臂圈住她。

秦茉沒有掙開。

她把臉埋在他胸前,閉目斂去滿眼感傷,雙手緩緩移向堅實的腰背。

容非緊擁佳人,笑意自嘴畔滲透至全身,美滿得足可抵擋世間最兇險的惡意。

如同甜蜜戀人般相擁片刻,秦茉松了手,低頭退開。

容非茫然不解,正欲相詢,卻見她檀唇幽幽翕動,道出了一句飄渺如煙岚的話。

他費了很大工夫,才辨清她說的是——抱歉,我有婚約在身。

開、開什麽玩笑!

他難以置信地瞪着她,試圖從她泛紅的眼眶、緊咬的下唇、擰裙帶的玉指中捕獲一絲說笑的意味。

“我不信,”他周身如墜入冰窖,又鎮靜地補了一句,“你騙人。”

“不信問我嬸,問翎兒,問秦家上下任何一人。”

秦茉自知以即将過期的婚約作為托詞,有些過分,可她別無選擇。

容非來氣了,轉頭對蹲在地上的小豌豆道:“小豌豆,來,哥哥問你話,你可要老實回答。”

小豌豆正鼓動地上的兩只蝸牛打一架,偏生蝸牛縮頭縮尾不搭理。他不滿地回頭,嘟嘴問:“什麽呀?”

“你姐說她有婚約,是真的嗎?”

“婚約是什麽?”小豌豆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

容非“嘿嘿”而笑,對秦茉道:“我問了你們秦家人,他不知道,可見你在撒謊。”

“你問三歲小孩,他懂什麽呀!”秦茉沒好氣地道,“反正……我早定親了。”

容非心生怒火,若她真與人有婚約,卻一而再再而三撩撥他,給了他無數機會,那真是……可惡!若她以假婚約為由撒謊欺騙他,直截了當踐踏他的心意,同樣可惡!

“此話當真?”他依然不願相信。

“當真。”

“那你……為何抱我?”他質問中似含委屈,如像被她占了莫大便宜。

秦茉破罐破摔,負氣道:“想抱就抱了!你管我啊!你、你不也一樣?随随便便就……對人家……”

“我不管,你你你撲倒了我、撩撥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被激怒的容非口不擇言,連“我是你的人”這等不要臉的話,也脫口而出。

見秦茉目瞪口呆,他迫不得已,為挽回顏面,補充道:“我抱過你、親過你,你也是我的人!不許你嫁給別人!”

秦茉見他這氣急敗壞的模樣,有點想笑,心也軟了幾分,沒想到小豌豆聽到,異常生氣:“幹嘛兇我姐!為什麽不許她嫁人!她很快要成親了!”

容非有點懵——她要成親?很快?

小豌豆丢下蝸牛,搶上前抱住秦茉的腿:“他這麽兇!咱們不請他吃喜糖喜餅!”

秦茉猛然記起,上兩個月,鄰居娶媳婦,分了喜糖喜餅給小豌豆。當時他吃完還要鬧,大夥兒哄他說,再等幾個月,姐姐嫁人就能吃上,是以在他心中,秦茉“很快要嫁人”的。

而今容非冒出一句“不許你嫁給別人”,小豌豆理解為“不許你嫁人”。

阻擋他吃喜糖和喜餅?太過分了!壞人!

容非自是想不通這許多彎彎繞繞,對應姐弟二人所述,他大致明白,婚約确有其事。

她會為他而毀約嗎?要不……他直接搶婚?

容非冷笑一聲,她拒絕他,他何苦把最後的驕傲也由她作踐?

腦子亂糟糟的,進退兩難之際,十餘丈外的小道上多了位撐傘的姑娘,正是翎兒,她身後的茶田邊緣處停了一輛馬車。

秦茉如臨大赦,牽着小豌豆,快步出亭,與容非擦肩而過的頃刻,她小聲道:“這事,我沒騙你,你不妨去問我嬸兒,就說——是我讓你去求證的。”

容非一呆,想追上她,陡然心一酸,步子僅挪了半尺,又凝步不前。

山風乍起,吹得他半濕的後背一陣透涼,涼意入心。

作者有話要說:

容小非(鹹魚狀):今天求婚被醜拒,不想演小劇場QAQ

秦小茉(托腮狀):今天甜言蜜語聽多了,不想吃飯。

特別鳴謝三位萌萌的小仙女:

萌蛋蛋扔了2個地雷

糖心雷扔了1個地雷

讀者“耶!耶!串串香!”,灌溉營養液 +29

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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