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斑駁細碎日影, 自镂空雕花窗桕中透入,庭前飛花落葉,随風竄入未閉的房門, 于屏前回旋。

房中悠長的緘默, 因容非用力緊箍上秦茉、使她禁不住發出一聲嘤咛而結束。

“痛。”她本已昏昏欲睡, 嘟嘴往他的懷裏懶洋洋一靠, 柔柔閉上雙眼,微卷睫毛抖動一片暗影。

“撩完了又不嫁?沒這麽便宜的事!”容非俯首含住她的耳垂, 貝齒撕咬了一陣,恨恨地道,“我從不做虧本生意。”

秦茉怕癢,軀體軟綿綿化成了水,仍在竭力反抗, 伸手亂掐他,軟糯嗓音嬌哼哼, “說得好像……我就肯做虧本生意似的!”

容非被她撩得渾身難受極了,某處蠢蠢欲動,恨不得如他先前威脅她那般,将她活剝生吞, 但殘存的意念告訴他, 她或多或少被藥物所控,他不能胡來。

二人耳鬓厮磨一番,雙雙歪倒在短榻的軟墊上。

容非圈住她的背,埋怨道:“姑娘家總是口是心非……明明心裏有我, 卻硬要說心死了、不嫁我。”

秦茉側身靠向他, 半邊身子趴在他胸前,眉目輕垂, 櫻唇嘀咕:“反正我不嫁給賀與之這個奸商!你獨斷專行慣了,可我也當家作主慣了,不是你所需要的賢妻良母……為了對你的喜歡而一輩子忍受賀家諸多規矩,不幹!”

她這話聽起來像玩笑,卻又是她的真實心境。

容非嘆了口氣:“賀家沒規矩,規矩由你定。”

“那我就要沒規沒矩的!”秦茉突然掀開他的衣領,在他喉結下方啃了一口。

意中人在懷,兩情相悅……容非的溫刻忍讓已到極致,呼吸越發渾濁,澎湃欲念沖擊着他,教他生不如死。

他疑心自己上輩子造了無數的孽,上天要讓他今生一再落入秦茉的溫柔陷阱裏,要他苦苦掙紮,卻屢屢不讓他得逞。

當咬他的勁道漸松,她像洩了氣般一頭紮進他臂彎,喃喃自語:“味道怪怪的。”

容非氣得七竅生煙,又無可平伏紊亂心跳,他低頭親吻她的鬓角:“傻姑娘,下回洗淨了,由你慢慢啃。”

秦茉沒作聲。

他的吻落在她合上的眼皮上:“不願嫁給‘賀與之’,那就嫁‘容非’好了。”

“嗯……”她鼻音輕哼,竟緩緩入了夢。

容非暗自惋惜——她即便答應了,也沒半點用處,醒來沒準又忘個幹淨。

她睡容沉靜,疏慵中透着滿足,笑意從粉唇蔓延至眼角眉梢,本就明媚的容顏連陽出妙曼春光。

他心念一動,擡指輕碾她溫潤的唇瓣,指尖擦過那抹微暖,淺笑着吻向心心念念的所在,卻聽得門邊上傳出一聲咕嚕聲。

容非狐疑轉頭,門外立着一飄逸白影,身姿昂藏,疏眉朗目,正是燕鳴遠。

又被逮現行?

房中空氣如凝固般,悶風不起。四目相對,兩張俊美如玉的面容瞬間溢出紅意。

靜谧過後,燕鳴遠嗫嗫嚅嚅:“那個……我是來拿我的銀蠶甲,容大哥你先忙……又、又或者‘順便’先脫了?”

容非原本也沒打算過分逾矩,被燕鳴遠一說,倒像是他有心趁秦茉安睡時行不軌之事,薄怒:“你幹嘛不敲門?”

“你幹嘛不關門?”燕鳴遠反問,心中暗忖,看不出鬼你們外表秀雅文氣,內裏狂放至斯,竟大白天開着門來摟摟抱抱親親……

容非沒好意思再與秦茉維持原來的姿态,将她橫抱至床榻上,替她除了鞋子,拉過被衾蓋好,為她捋好微亂的發絲,凝望半晌,才解下自己的外袍,脫掉銀蠶甲,交還給燕鳴遠。

燕鳴遠一把奪過,偷瞄他腹下數寸無法遮掩的蓬勃之勢,丢下一句“不打擾你辦事”,一溜煙跑了。

“慢着!”容非邊穿衣裳邊去攔截他,哪裏追得上?

燕鳴遠自以為壞了容非的好事,落荒而逃,眼前黑影一晃,“燕少俠留步。”

卻是北松。

燕鳴遠曾被北松的暗器打中,每次見他那陰冷的面孔,心裏總發怵,連忙擺手:“別攔着我!我什麽也沒看見!”

“公子有話要說。”北松望向邊跑邊系衣帶的容非,目光中多了幾分耐人尋味。

嗯?燕少俠說進去找他們二人,北松見門開着,沒攔。

結果這少年紅着臉跑出來,身後追來的公子衣衫不整……

早知道公子白日宣那個啥還不關門,他身為護衛,該死死攔下燕少俠才對啊!

見容非沒責備,北松稍稍放心,閃身回樹上,無聲藏匿。

容非把魏紫的丫鬟巧兒叫到秦茉身邊,又命左榆右杉兩名女護衛在屋外候着,确認秦茉不冷不熱,才趕去小偏廳尋燕鳴遠。

“我問過了,”燕鳴遠邊吃水梨邊講述他談聽的消息,神情複雜,“姐姐的确被小麻雀下了藥,套過話。因她本人意志力頑強,小麻雀怕有變,加強了藥物,以致她噩夢連連。”

“有解藥嗎?”容非咬牙切齒。

“沒,這藥過個五到七天會自動排解,因咱們今早鬧了這一出,麻雀她只能把微帶癡迷狀的姐姐放出來。

“我反複核實,這藥主要是讓人耿直,說話不繞彎,困倦後會睡很久,慢慢地,會不大記得服藥期間所言,別的沒太大傷害。”燕鳴遠拍了拍容非肩頭,讓他放寬心。

容非愁眉不展,目帶懇求:“能否請得動勞神醫或他的徒子徒孫幫忙,讓藥盡快排解?”

“不差那麽幾日。”

容非倍覺煎熬:“她那樣……我怕把持不住,會做壞事。”

“原來,你還沒做過壞事啊?”燕鳴遠甩了個蔑視的眼神。

“……”

容非如鲠在喉,憋得慌。他倒是想壞啊!可每一次,天時地利人和總缺一樣,至今還壞不起來。

二人轉而聊起今日之事的後續。

江湖人一再鬧騰,盜門也不依不饒,而杜栖遲還有個特別尴尬的身份,她雖為青脊中墨玉一脈,她的父親卻是“天”字青玉牌指揮使,掌管江湖和朝廷的連接,杜栖遲再跋扈,也不能随便得罪江湖上的朋友,以免她父親為難。

經過一個多時辰的争執,杜栖遲終于答應,請多方各派一名代表,等青脊總指揮使抵達長寧鎮後,一同開啓密匣。

不可一世的杜栖遲,栽了。

若不是容非當衆害她下不了臺,以她所居的高位、她的武功、她的出身,誰敢跟她對着幹?

燕鳴遠心疼之餘,難免唏噓,絮絮叨叨說起杜栖遲幼時的可愛可憐,還說她大雪天受罰時,整個鑰華閣無人理她,他冒着天寒地凍,給她堆了個雪人,妄想逗她開心,凍得手都紫了……

容非才懶得聽他傾訴與杜栖遲成長的曲折,屢次進房看秦茉,見她一直未醒,心下擔憂。

待到傍晚,秦茉才起,草草吃了點東西,精神萎靡。容非和護衛親送她回秦家主院,留下左榆右杉,嚴密保護。

次日,燕鳴遠帶來了一位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叫築昀,身穿花布裙裳,看上去乖巧伶俐,就是口音有點奇特。她早中晚三次給秦茉施針,手法純熟,有着超乎年齡的技巧。

她與秦茉聊起了海島的見聞,滔滔不絕,連海裏魚蝦的形态都說得眉飛色舞,秦茉無比向往,聽得入神,硬生生把容非晾在一旁。

容非見秦茉睡了兩覺,已不像昨日黏他,百般滋味難言。

他私下拜托燕鳴遠辦一件事,燕鳴遠聽完後,氣得抓狂,一口答應。

待到第三日,左榆右杉一大早被秦茉“請”了回來。

容非極度忐忑,自行前往秦家主院,卻被告知,姑娘身體不适,不願見客。

她終究沒原諒他。

容非的心猛地一沉,幸好,他還有籌碼。

…………

秦茉經過兩日調養,已徹底清醒。

她勉力回顧這數日發生的事,大致記得被杜栖遲帶進了地下密室,她自己主動喝了藥,情緒波動極大,時而悲泣,時而興奮無狀,中途有一段時間試圖與藥物抗争,但被青脊發現。于是,她被兩名女指揮使灌下了藥。

往後她似陷入了漫長的夢境中,直至忽然遭人喚醒,而後梳妝打扮,被領出了地下密室,重見光明。

那一刻,近千人候立在長寧河兩岸,歡呼雀躍,容非則形容狼狽又滿臉欣悅朝她走來,面容如玉,她懷疑自己尚在夢中。

心愛的男子,突破重重難關,救她于水深火熱,應該是個美夢吧?

她恨他的瞞騙,卻不得不承認,她依然思慕他。

糊裏糊塗看容非交出鑰匙,糊裏糊塗看小猴子引發了一場動亂,糊裏糊塗看盜門中人與杜栖遲拉鋸,最後容非于衆目睽睽之下把她抱走了。

此前的種種惱怒和顧慮,被重聚的幸福與甜蜜蒙蔽,她在藥物的支配下,言談舉止率真到了無度的地步。

而今清醒後,她隐約還記得不少細節。

例如,她按捺不住,挑逗了容非。

真糟糕!

他是賀七爺,且有個将軍府的孟四小姐在等着他。

秦茉本想獨自面對這場風波,如今他不光拿了假鑰匙來救她,還再一次求娶。

她好像答應了?意識到自己做了不可挽回的舉動,她既惱又羞,幹脆托病,躲在家中,避而不見。

自青脊從秦園帶走了秦茉後,他們也自覺搬離了東苑,但每日派人到秦家一帶巡視,以防秦茉逃跑。

秦茉不知未來如何,只想多花點時間陪伴魏紫和小豌豆,見東苑閑置,而越王絲毫沒離開之意,遂請他遷至環境更幽雅的東苑。

她時不時帶上魏紫和小豌豆去與越王敘話,連續兩回撞見容非,皆态度客氣到了疏遠的境地,并迅速借身有要事為由,跑回家中。

越王、燕鳴遠、魏紫等人無不同情容非,畢竟他們目睹或耳聞容非以身犯險,救出秦茉後,二人公然展露親密恩愛,備受衆人祝福。

不料,這旖旎風光,只維持了一兩天,秦茉藥力退散後,翻臉不認。

這一日下午,秦家先後來了三位不速之客。

第一位,是鄰鎮合作酒館的老板宋安寅,他借訂貨之機,問候了秦茉的近況。

他一如既往溫厚,誠懇,望向秦茉的眼光盡是安慰。

秦茉對他的到訪深感意外,與他聊了不到一炷香,歉然道:“我現在情況複雜,實在不敢與親朋好友過分密切,還請宋老板莫怪我招待不周。”

宋安寅笑容和煦如三月風:“我只想知道你的近況,見你神清氣爽,心裏也安穩了些。我相信,你可以挺住。”

有些話,他沒敢說出口。

例如,他早在三年前已默默關注她;她剛亦不吐,柔亦不茹,是他見過的最美麗的姑娘;例如,他雖然幫不上多大的忙,只要她有所需,他必定盡其所能支持她。

他只是和平常一樣,無半句逾矩之言,禮貌道別。

目送宋安寅領着仆從,騎馬消失在長街拐角處,秦茉回到廊下,坐在魏紫身旁,陪她看小豌豆追逐家中的小貓,忽而有感而發。

“其實,在很早以前,我便覺得,像宋老板那樣的男子,實在,厚道,就挺好。若非那時我一心一意等龍家公子前來提親,沒敢接受宋老板的好意,說不定……沒現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魏紫把手覆在她微涼的手背上:“可是……不走到今時,你豈會遇上更好的賀七爺?既然情投意合,別為了一時的義憤,而錯失彼此。”

秦茉垂下清眸,是以無人窺見,她眼底潛藏的,是嬌柔多些,還是凜冽多些。

作者有話要說:

猜猜另外兩位客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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