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卻說這個時候,賈敬去世已經兩年多,惜春還在孝中,雖然離除服的日子并不遠。據惜春所說,迎春去世之後她就幹脆大門緊閉,不怎麽問外事了。
不過換作陸稹穿過來,可不是想清靜就能清靜得了的。
賈赦作為親爹,一向對迎春這個女兒不怎麽上心,邢夫人就更不用提……必須得承認,王夫人雖然不是好人,但如果利益無沖突,她不至于吝惜那麽點兒善意。而邢夫人大概自己過得很艱難,性子越發扭曲,總是愛帶着惡念揣測別人,因此迎春早逝,莫說憐憫,邢夫人背後竟是沒一句好話。
賈琏還在為尤二姐之死而很不痛快,鳳姐兒又慣是只愛燒熱竈的人,于是迎春活着的時候不曾感受到多少真心,死了就更是凄慘冷清,娘家都無人過問,孫家自然由着他家大爺把迎春草草葬了……
畢竟是好過一場……委托人和受托人的那種好,陸稹在頭七的時候特地念了段經文,祝這個世界的迎春早入輪回。
她這邊剛弄完,探春便不請自來。
如今還在大觀園裏住着的姑娘各個心明眼亮,消息靈通。
哪怕以前跟迎春交情再一般,這次榮府幾乎是不聞不問的态度,在迎春回娘家時已經哭訴過孫紹祖是個畜生,對她拳打腳踢的前提下,終究傷了寶玉還有一衆姐妹的心。
一衆姑娘裏瞧着最和氣實則最心硬的寶釵這陣子都很是沉寂:一則她的新嫂子太不省事,二來便是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選擇寶玉是否是明智之舉。
榮府現在不過是表面光鮮,寶釵在這個府裏住了這麽多年,再沒像這些天這樣徹底看清這府裏主子們的為人。
其實她早瞧出姨夫姨媽打定了吃絕戶的主意,只是前陣子她一直信心滿滿,自以為她與黛玉不同,可現如今仔細一想,她母親哥哥嫂子一個都指望不上,那她帶了豐厚嫁妝進門,縱然她要強,又能……一準兒能落個好下場嗎?
因為滿腹心事,寶玉都忽視了她有一陣子都是獨來獨往了:黛玉和湘雲好了許久,而探春在有心事的時候也會選擇真正的堂姐妹“不吐不快”,而非不知隔了多少層的姻親表姐妹。
探春這次過來找惜春說話,也是從念叨“寶姐姐”開場的。
陸稹默默聽着,心裏适時做個點評:随着女孩子們年齡和閱歷的增長,寶釵的雙商優勢不再明顯。起碼寶釵的目的和心事,大家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上輩子惜春沒叫回入畫,也就沒探春上門閑話這一出,她似乎是在為她自己挽尊,“那會兒我便知道寶姐姐與二太太、琏二嫂子都是一路人呢。”
此時陸稹要說句公道話,“你寶姐姐可比王家養出來的那兩位強多了。”
Advertisement
惜春想了想,贊同道,“在銀錢上委實強多了。”知道仙子好說話,也不掩飾,“三姐姐別看庶出,活得比寶姐姐更明白,所以我上輩子三姐姐也比寶姐姐過得好。”
好吧,惜春按照她老家那邊的保準,都沒活到中年,但仍不影響人家一針見血。
陸稹笑道:“我聽着怎麽有點兒幸災樂禍呢?”
惜春……又不好意思了,不過這不影響她繼續跟陸稹說話。上輩子過得太冷清太寂寞,難得有機會說話,大約是要說個夠本的,“林姐姐倒也罷了,她和寶二哥青梅竹馬情投意合……我是不懂寶姐姐為什麽要盯着寶二哥不撒手……”頓了頓惜春又上了大實話,“當年家裏抄家奪爵,沒牽扯到薛家,寶姐姐收攏好嫁妝,尋個寒門出身但有天分的士子成親,并不在話下。”
陸稹道:“正是這個理。”頓了頓她也用大實話回應,“榮府這邊能吃你林姐姐一次絕戶,就能再吃你寶姐姐一回。薛蟠那個樣子,別說撐起家業,由着他折騰,把百萬家産敗光也用不了三五年。”
惜春附和道:“王子騰就快死了,家裏也要敗了,誰都管不了他了。”
卻說陸稹和惜春正聊得投機,情緒平複下來的探春再次開了口,“我越想越是不對,二太太不愛多管閑事,卻也不至于……”
探春是整個榮府裏難得的明白人,而且能屈能伸,品行又不差……陸稹輕聲道:“二姐姐還是大姐姐的堂妹呢。”
探春聞言便坐直了身子,“就算看在大姐姐的顏面上,也不至于不聞不問……我覺着簡直像是故作不知,就差出面為孫家遮掩!”
陸稹緩緩站起身子,對探春招了招手。探春不愧是十二衩之一,極有靈性,捂着胸口跟着陸稹踏入惜春平日裏作畫的屋子。
探春不等陸稹說什麽做什麽,便狠狠吐了口氣出來,“總覺着要有大事發生!”
惜春再一次“不甘寂寞”,“三姐姐好生厲害!我出家後幾乎不問世事,都聽說過三姐姐的名頭。”
陸稹點了點頭,問過惜春後,粗粗推衍了下探春的命數,花費惜春三年壽數:探春代替南安太妃之女嫁給外族王子,與丈夫感情融洽,更是在生下兒子後與丈夫一同執政,丈夫死後由夫妻倆的親生兒子繼位,總之探春除了遠離故土之外,榮華富貴不說,完全是順遂了後半生。
将結果轉述給惜春,惜春很是高興,“果然不出我所料。少了拖累,三姐姐才是能一飛沖天的那個。”說到這裏,她也不掩低落,“可惜了大姐姐……”
陸稹笑了笑,決定給探春惜春一起解惑,“琏二哥哥領命,這些年接連跑了多少次平安州?孫紹祖如今已是五品,眼見着要調入禁軍,再擢升一階……女兒的性命,這女兒還是庶出的,焉能比得過全家的前程?”
賈代善也是探春的親爺爺,榮府小輩,不分男女,基本都是聽着自家兩位國公長輩的英雄事跡長大的。
幾個呼吸的功夫就足夠探春琢磨個差不離,她幹脆跌坐在身後的椅子上,“哎喲……”呼吸急促不說,胸口都開始悶痛了。
陸稹扭頭看向站在身後如影随形的入畫,“扶一扶三姐姐。”又對在外間守着的彩屏道,“把我昨天調的香拿來,讓三姐姐試一試。”
話說自從朱砂和符紙到手,陸稹随便畫了幾張符,就把暖香塢上上下下徹底折服,尤其是幾個近身伺候的丫頭外加入畫的哥哥,對她的态度,根本就是西幻小說裏的“狂信徒”。
現在她又要故技重施,把探春震了。而惜春本就一顆紅心向大道,最是喜歡看陸稹展現仙家手段,于是她徹底安靜下來,只靜心看仙子姐姐如何施為。
其實探春專程來找惜春,也是因為……她仔細瞧了好些天,總覺得惜春妹妹大不一樣,身上……興許是有什麽了不得的本事……她猶豫了一陣子,決定遵從直覺:妹妹的變化不是壞事。
現在“事到臨頭”,探春知道馬上揭曉謎底,她的心又開始不争氣地砰砰狂跳。
陸稹不想太過頭,她從案上拿了張半成品符箓,提筆在符紙上一點,好似畫龍點睛一般,在所有人眼裏,這張符就是……靈光一點,瞬間活了過來。
探春瞪大了眼睛。而入畫她們幾個已經見識過了,這次……依舊百看不厭,她們的注意力牢牢集中在她家姑娘的捏着符箓的手上。
成為衆人矚目的焦點,陸稹輕嘆,“以後還得見識更多。”言畢,手腕一抖,松了手,符箓輕飄飄地飄到半空,又一次靈光一閃,便無火自燃,片刻後連點紙灰都沒有,只留滿屋馨香……
陸稹見衆人還沒回神,故意開口,“這就是個靜心符。”起靜心效果的正是這股充斥于屋中,難以言喻的清香。
隔了一會兒,探春又坐下了:出生于富貴人家,哪怕賈家在賈代化賈代善兄弟故去後,就是個暴發戶,受過教養又讀過書的姑娘輕易不會一驚一乍。
又吃了半盞茶,探春算是徹底平複了下來,目光灼灼地瞧着陸稹,“你果然是出息了。”
因為有寶玉這個成例,賈家人對神鬼之事接受良好,探春也不例外。
探春心道:寧府的敬老爺修了半輩子道,沒練出個所以然來,倒是妹妹輕而易舉就……入了門,這本事必定是正經入門的!只不過這話說出來固然是誇贊妹妹,卻也在說人家父親的是非,這話就不能說了。
陸稹笑道:“只是偶有所得罷了。”又解釋道,“原本以為是本畫冊,萬沒想到翻完,那幾頁憑空消失了。”
這話可不是陸稹編出來敷衍探春的,而是惜春上輩子的真實經歷,這本畫冊正是讓惜春一心向往修道的真正契機和緣由。
話說這畫冊就在惜春的暖香塢,陸稹找到後随手一翻:也是巧了,這冊子就是講符箓入門常識的,只不過要想看得懂并能成功畫符,需要相當的悟性。
不過不管怎麽說,能得到這冊子,說明惜春的确早有修道的氣運。陸稹這幾天閑來無事,都一邊撸貓一邊為惜春答疑來着。
又過了一會兒,探春再次回神,才低聲問,“你……出息了,也覺着不太好是嗎?”
這問得明顯是自家前程了,陸稹認真地點了點頭,“嗯。”
探春聽了,垂下頭再不言語。
與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惜春的丫頭們全無動容——因為自家姑娘說了,她去哪裏,都要帶着她們這些陪了她好些年的丫頭,以及她們像樣的家人。
探春不說話,陸稹就耐心等着她下一步反應。
結果探春一點沒辜負她,還有惜春的希望。探春只是輕聲道,“人各有命,可終究謀事在人。”
見識到了妹妹的本事,已經意識到這不過是妹妹手段的冰山一角,她依舊既不問自己,也不問家人,更沒為自己或者別人求符或是求個什麽承諾保證。
惜春等自己這個堂姐離開暖香塢,才感慨道,“這才是真要強呢。”
陸稹笑了笑,“哪怕她庶出,就算眼高于頂的鳳姐兒和寶釵都高看她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感冒加大姨媽,這個周末非常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