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探春算是滿腹心事着來,憂心忡忡地走。
她是賈家最聰慧同時也最堅韌的姑娘之一,此番得了提醒,應會更早做些準備。而別人,特指那些跟“好人”二字毫不沾邊的,只能自求多福了。
陸稹是拿鳳姐兒當實例來給入畫她們分說的:鳳姐兒這輩子不會有好下場,而且報應來得極快,三十歲之前準會應驗。
入畫聽了,便小心翼翼地問:“命中無子?”
陸稹笑道:“豈止,連巧姐兒和琏二哥哥都受了她的牽連。”
惜春想了想也道:“琏二哥和寶二哥都可惜了,被榮府的兩位叔叔和我哥哥坑了。”
誰說不是?
賈珍要是餓狼的話,賈琏和寶玉一個是小綿羊另一個就是小白兔。
按照惜春的說法,再參考下尤氏的記憶,賈家事敗後,寧榮兩府的男丁除了賈蘭,全進了大牢。
得到消息,邢夫人和王夫人因為驚吓過度和憂思過慮齊齊倒下,兒媳婦不中用,還是賈母老太太硬氣,強撐着拿出抄家前就預備下的族産以及她的全部體己,親自或是打發人往故交和自己娘家那邊求情,最後找到了門路得以進宮面君,賈琏、寶玉、賈環這才被麻利兒地放了出來。
賈琏他們兄弟幾個只在大牢裏待了十來天就能出來,一方面多虧賈母的運作,另一方面也是明擺着,經查他們兄弟幾個實在“大事”上委實無甚牽連,畢竟掌家實權不在他們手裏,縱有心也無力啊。
等大案整個兒水落石出,賈赦賈政和賈珍三人被發配西北效力。
作為元春的父親,皇帝格外開恩,賈政只在西北苦寒之地待了一年多,便回到了京城;而賈赦和賈珍則遇上了大赦,在數年後也平安歸家。
所以陸稹只要在暖香塢裏坐等“事件觸發”就好——惜春願望的重點在了解修行以及見識修煉有成的修士,而不是要求陸稹以修士的手段力挽狂瀾。
說句大實話,憑尤氏、迎春和惜春三人幾輩子積攢來的功德和氣運加在一塊兒,都不夠讓陸稹救下賈家所有人。
這話事先都跟惜春說清楚了:陸稹只會順手為之,比如探春,她很樂意錦上添花。而寶玉黛玉這對青梅竹馬,可不就應了探春那句“人各有命”?這倆都有根腳,陸稹跟他們兩個沒有因果,也就是沒人拿出像樣的報酬來委托她對寶黛二人如何,她當然不好多管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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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寶釵湘雲這些女孩子,若是向她求救,她不會不聞不問。像王夫人王熙鳳趙姨娘這種手上有人命的,殺人未遂也算——陸稹出身正道名門大派,見到好人蒙冤,會拔刀相助,惡人受苦遭難自然是自己作孽自己還。
之後的一段日子,陸稹過得分外安生。大觀園如今依舊像是個世外桃源,似是渾然不覺寧榮兩府正逐漸陷入漩渦,如今已經沒有了抽身而退的機會。
賈代化賈代善健在的時候,賈史王薛四家當以賈家為首,而現在正經的排名則是王史賈薛,究竟是王家更強還是史家更勝一籌都沒有定論。
陸稹抱着小黑,一邊順毛一邊跟惜春聊天,“史家跟賈家越來越疏遠了。”之所以提起史家,那是因為湘雲又來了。
姐妹們越來越難得湊在一起,哪怕惜春沒出孝,也被探春專門拉來:起碼說說話嘛。
随着年紀增長,再有家裏嬸嬸和姐妹的提點勸說,湘雲如今一門心思跟黛玉親近,過來小住都是跟黛玉擠在一處,跟寶釵雖不至于立時冷淡下來,但像往昔那樣言笑晏晏地往寶姐姐身邊湊……這個再沒有了。
見黛玉湘雲交頭接耳,寶玉就在邊上笑,而寶釵在和李纨說話,本就挨着陸稹坐的探春幹脆湊到陸稹臉邊,差點就是臉貼臉了,“這回丫頭們的月錢又晚了。”
鳳姐兒挪用公中的月錢銀子在外放印子錢,在腦子靈活的那批人裏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原本王夫人自己的內侄女兼侄兒媳婦膽量這麽大,不過因為好處給足了,她也就默許了。
話說十二釵裏陸稹最不喜歡的就是王熙鳳,在婚姻生活中再怎麽不幸,丈夫如何不忠,也不是肆意害人性命且毫無悔改之意的借口,硬要說的話磋磨賈瑞和尤二姐還有理由,但她包攬訴訟草菅人命單純就是為了銀子。
不過此時陸稹得說句公道話,“不是琏二嫂子的緣故,老爺們拿去做大事了。”
探春瞪大了眼睛,“算出來的?”
陸稹颔首,“是。”又特地補充道,“大事不成,小事不難。真不自量力推衍大人物還有天下大勢,我已經死了。”
後世很随便的說法,落在探春耳朵裏,讓這位三姑娘被自己口水嗆到了:接連咳嗦都驚動了其餘談興正濃的姐妹們。
陸稹讓入畫倒了水來,親自端給探春,“緩緩啊。”
半盞清茶順下去,探春又能自如說話,向大嫂子和姐妹們解釋過後,又問陸稹,“咱們家的前程……也不算大事嗎?”
陸稹反問:“咱們家如今還有當初的牌面?”
探春不死心,“大姐姐……也不成?”
陸稹輕描淡寫,“大姐姐又不是太後。”
一句話徹底點醒了探春。
大姐姐封妃後,全家上下都喜氣洋洋,深信可以仰仗大姐姐再次發達。其實翻翻史書就知道,若是一個家族會因為一個女人而興旺數年甚至十數年,這個女人十有~八~九做了太後。
探春定了定神,“說得也是。”她沉默良久再一次一針見血,“心術不正。”
一心想靠女人發達的人家先不說能不能如願,起碼這家裏的男人大多沒出息:賈家的爺們可不是應了探春這句“心術不正”。
可話說回來,賈家的男人未必沒有自知之明,陸稹又道,“一把年紀了,估摸着仕途上有限,又不死心,就想着打別的主意。”
探春長嘆一聲,又不言語了。
因為共享過~大~秘~密,陸稹發覺探春跟自己更親近了幾分:就是毫不猶豫地把心裏話往外倒。
回到暖香塢,陸稹便問惜春,“快有大事發生了吧?”
惜春應道:“差不多了。”
從接受尤氏的委托起,陸稹就很好奇王子騰能把賈家牢牢綁上他家戰船的原因,如今謎底就要揭曉,她還有點兒小激動呢。
她跟惜春正閑話,入畫忽然閃身進門:這丫頭喜憂參半,糾結與不安都寫在臉上。
入畫快步走近她家姑娘,一擡頭就撞進姑娘那抹溫柔裏,心神自然而然放松了不少,“姑娘,彩兒今天在二太太院子外正好聽見二太太跟二老爺念叨,娘娘……有孕在身,二太太卻是十分焦急,二老爺回話也聽不出什麽好氣兒來。”
難怪!陸稹就說王子騰所圖非小,不承諾給賈家大甜頭,賈家人又怎麽肯上車?原來在這兒等着,只說将來奉元春所出之子登基,賈家準能被忽悠住。
彩兒正是惜春的丫頭。
陸稹這陣子寓教于樂,為給惜春啓蒙符箓之道,一不小心符畫多了……放着也是放着,她就讓屋裏的丫頭們得閑便揣着隐身符在府裏走動,聽聽牆角什麽的也好。
一着閑棋而已,陸稹都沒想到能這麽快就發揮效力。
惜春徹底懵逼了,她愣了有一會兒才開口,“我上輩子都不知道有這回事!”
元春有孕對賈家而言絕對是大喜事,沒道理秘而不宣,除非這一胎或者說懷孕本身都不妥當。
惜春此時也在琢磨這個,她有一說一,“別是大姐姐……紅杏出牆?”不是她不把人往好處想,實在是寧府賈珍賈蓉父子都快成家學淵源了!
陸稹眉頭一皺,“要不我算算?”
蔔算元春這一胎毫無疑問會牽扯到皇帝,那就必然大損壽數。惜春跟尤氏、迎春一樣,都不是長壽之人,而且她們三個沒有一個人活得過當今聖上。也就是說,陸稹“随便算算”,就要扣掉二十年,剩餘壽數兩只手就數得過來了。
然而惜春毫不猶豫,“算算算!”
畢竟是陸稹頂着她們的殼子生活,所以從尤氏到惜春,幾個委托人對于自己的殼子能撐多久都不甚在意。
得了惜春的允許,陸稹也不忘安撫一下入畫,“別急,我先試着算算。”
入畫這丫頭也覺察出不對勁兒:娘娘有孕乃是大喜事,為何不說?縱然胎沒坐穩不好聲張,二老爺和二太太又為何殊無喜意?
若是陸稹純靠自己的修為推衍皇帝前世今生,不存在算不到或者算不準的情況。誰讓她借了委托人的殼子?“供能”不夠,不至于算錯,但極有可能只算個一鱗半爪出來。
按照惜春的意思,留下足夠的壽數看完賈家參與大事後下場如何就行了,即便如此,陸稹難免有施展不開的感覺,但粗粗推衍得了結果後,她克制不住鮮血上湧……一吐二吐早吐血吐出了經驗,她漱過口,再次安撫擔心不已的丫頭們,“入了修行之門,這種事兒總是難免的。”
一切收拾妥當,陸稹才坐下抱着小黑向惜春解釋,“是皇帝的沒錯,但用了多子丹這種聽着就挺不對勁兒的丹藥,所以這一胎很不妥當。而且元春剛剛才明白為何有孕在身,皇帝卻待她忽然冷淡,之前她都蒙在鼓裏呢。”
惜春半晌後道:“太慘了。”
陸稹繼續打補丁,“皇帝為什麽深惡痛絕,死在多子丹這玩意兒上的宮人嫔妃,從先帝還在的時候算起前前後後有十好幾個了。”
惜春驚了,“這都能算出來?”
陸稹解釋道:“本來是算你大姐姐元春的,順着糾纏的命數找到了皇帝。龍氣一撲臉兒,我立馬打住,改算這個多子丸,不然咱倆得一道兒回地府。”
小黑甩了甩尾巴,擡頭蹭蹭陸稹的下巴,“主人就是溫柔又機智。”硬算運道正盛龍氣正旺的皇帝,陸稹不會有任何損傷,但惜春不僅會被扣光這一世的壽數,下一世也會大受影響。
陸稹撓撓小黑的下巴,充滿了八卦欲,“其實多子丸才是個寶庫。”
但凡要玩無遮大會,都繞不開酒精和藥物,古今亦然。
多子丸原本是個正經好藥,效果類似後世的促~排~卵~藥物,可惜被一群人渣或者半吊子修士以及若幹妖僧妖道,給整成了徹頭徹尾的~禁~藥。
說到這裏,惜春哪還能聽不明白,“難不成……是當年害廢太子的那撥人?”
陸稹很幹脆,“對。”
惜春喃喃道:“原來大姐姐是冤枉的!”
別說元春是冤枉的,陸稹估計賈家和王家也都是冤枉的。她好歹也有了三個委托人,冷眼觀察加實際推衍,确認賈家的爺們固然挺玩得開,但都不愛嗑藥。而王子騰相比大多數賈家男人而言都稱得上道德楷模了,他為人行事偶有陰狠毒辣之舉,但至始至終都沒碰過丹藥,不僅自己不碰,也不用這個來對付別人,除非他也被蒙蔽。
剛剛粗略算出來的結果也是明擺着:之後事發,禁~藥~這鍋确實是扣在了賈王兩家的頭上。陸稹只能說與王子騰低估了跟他聯手的那幾家,或者說他……也是情非得已,逼上梁山?
陸稹知道當年太子被廢時,王子騰的角色不甚光彩。但是廢太子已死,聖上登基數年,已經坐穩了皇位,并不至于忽然要為哥哥翻舊賬。若說是皇帝後知後覺得知秦可卿真實身份,那麽直接收拾賈珍,折騰寧府也就是了,不會讓王子騰首當其沖地“暴斃”。
沒錯,陸稹順着破丸藥這條線索,看到了王子騰的些許命數,然而看到王子騰死因後因為再一次繞回了皇帝身上,她不得不“淺嘗辄止”。
一五一十轉述給惜春後,她不無感慨,“所以聖上是明君英主也不全是好事。”
陸稹把從接手尤氏委托時得知的寧府秘辛也一股腦兒地告訴了惜春,惜春……小受刺激,“得虧我是死過一次的人勉強經得住……我都想告發我哥哥了。”
陸稹想了想便問:“要不然我找機會進宮跟皇帝接觸一二?”
套路皇帝嘛,有機會就別錯過,她覺得早早了解下皇帝的為人,萬一以後接到元春的委托,不是有備無患?
惜春從來看熱鬧不怕事兒大,“要要要!”
至于怎麽名正言順地進宮……機會這就來了:第二天,深得元春倚重和信任的女官抱琴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個故事就是元春。
原本惜春想寫長點兒的,不過感覺大家會更喜歡元春的故事,所以惜春下章就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