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陸稹喝下半盞茶的功夫,皇帝都跑得沒影兒了。

本朝固然是個架空朝代,但簡單粗暴地按照半明半清來理解就差不離。

北面包括西北和東北,生活在北方的游牧民族一直都是中央~政~權~的心腹之患。

剛不住來自北面游牧民族的或長或短的騷擾、劫掠和大舉進犯的皇帝,肯定坐不穩皇位。

然而最近的這幾十年裏,來自東北的威脅可以忽略不計了:皇帝他爺爺在位時對東北多次用兵,連着揍了好幾次狠的。到了先帝那會兒時機差不多,開始懷柔,開啓大規模互市,關外部族日子也就跟着好起來了。

到了現在,東北都不僅僅是安生,邊關內外許多城鎮村落裏,多族百姓相安無事地雜居且通婚了将近二十年。

西北卻是另外一回事。

西北關外的草原上并非只有一個~政~權,人數過萬,兵精馬壯,有能力惡心乃至于讓朝廷的精銳邊軍大出血的部族,不下一掌之數,而實力不強但各懷心思的中小部族也有數十之衆。

話說皇帝擡腳就走,元春還懵逼了一下,不過半柱香的功夫,陛下身邊的太監便回轉來轉告她:陛下讓娘娘随意……

元春低頭瞧瞧睡得正香的兒子,決定留下來繼續求個明白:反正都已經在陛下跟前過了明路,還有什麽心虛不安的?

她不像自己在娘家的妹妹們,有時還得裝一裝“女子無才便是德”這等假模假樣,她對于自己飽讀詩書才學不凡這一點并不掩飾——因為皇帝不僅愛俏,更偏愛才女啊。

元春書讀得多,腦子好使,自然對當前局勢有相當了解。賈琏亦是因為她才能在進入京郊大營不久後便得到前往西北的機會。

可惜忠順王壞了她堂哥的好事。

元春好生醞釀了一下,開口道,“忠順王對指婚不滿意,就柿子撿軟的捏!”實際上忠順王不是沒想過對寶玉出手,畢竟寶玉有個好歹,貴妃更心疼。只不過寶玉出入太有規律,要在國子監或是權貴高官一家挨一家的內城動手,忠順王還真不敢。

陸稹一手抱着大師兄的胳膊,另一手忙着胡撸大白和小黑的腦袋,“這就是看你不順眼,套麻袋伺候。”

元春“噗嗤”一聲,笑了開來,再說起忠順王也沒有惡語相向,“可不就是!老王爺戎馬半生,脾氣也是有意思,一陣兩夥跟小孩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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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知忠順王府和她娘家榮國府連着做了多少年互相使絆子的對家,忠順王要是個廢物,跟忠順王對上的她祖父只怕也強不到哪兒去。

元春頓了頓,再次好生端詳了下國師與仙君的臉色,方試探着問道,“我堂哥沒能去成西北,如今瞧着似是禍福難料?”

陸稹伸手輕推了下大師兄,“再幫她算算嘛。”

王盤笑着領命,閉目片刻再睜眼便輕描淡寫道,“有些波折。你想讨個巧,就別趕着跟先鋒一起過去。”

陸稹閑着也是閑着,捏捏小黑的肉墊也随手蔔了一卦,得了結果便給元春打補丁,“你娘家在平安州的生意也該收一收了。先帝在世時連着那兩場大亂,京裏權貴們都曾跟關外有相當勾結。”

說白了,就是權貴們出錢出糧,請那些部族的騎兵配合——沒錯,就是雇傭兵。

元春吃了一驚:平安州距離西北大關不過百多裏,境內更是有若幹用于行商和調兵的小關隘。娘家在平安州既有鋪面又有商隊,因為執掌平安州的文官武官不少都與她祖父有舊,平安州的生意是娘家除了幾處大田莊之外最穩定的收益了!

不僅如此,她更是知道娘家變賣了大量林家的産業,一部分用于日常……揮霍,另一部分都投在了平安州這裏。往來行商,尤其需要出入邊關,哪有不多養些護衛家丁的道理?遠的不說,她祖父的親兵們也得有個去處。另外,與故舊人家維持交情,更需要大筆銀錢。

元春也不管是不是多餘,就把娘家在平安州的情形仔細分說了一遍,“我大伯身上就剩個爵位,我父親不過五品,他們兄弟連上朝的資格都沒有,如何能一直讓我舅舅這個一品大員始終青眼有加?我舅舅待薛家如何輕忽,舅母倒是為銀子稍微有點好臉色……打量誰瞧不見呢。”

根據陸稹穿成迎春和迎春的經歷,榮府的私兵可是悄無聲息地就沒了。

至于寧府……看看昔日寧國公親兵焦大的下場,也能猜得出寧府已經真爛透了。

推測未來的本事,陸稹不如王盤,指着元春問,“大師兄,她家私兵結局如何?”

王盤面無表情,“讓她舅舅借走了。”

元春瞬間白了臉,随後她面容扭曲,咬牙切齒了一陣,終于吐了口濁氣,“必然是有借無還,上輩子……”這屋裏現在就四個喘氣的,仙君夫婦,她和她懷裏的寶貝兒子,她還有什麽不敢說,“家裏必然也為我舅舅分了憂,這回我舅舅只怕一樣,一直等着呢。”

陸稹不介意火上澆油,“你史家表叔手裏的才是精兵,還是在陛下跟前過了明路的,不然憑什麽史家日子有一陣子過得那麽緊巴巴?如今倒是恢複了過來。而你舅舅見識不凡手段高明沒錯,但他往上爬的這一路,稱得上不擇手段,心黑手狠膽子大,他不得善終才是尋常。”

元春垂頭想了會兒,終于道,“自然要當斷則斷。”再怎麽說也是官居一品的親舅舅,說割舍也需要點時間來消化。

元春心裏明白:她大伯和父親固然重視舅舅這門姻親,但遠遠不到言聽計從的地步。娘家大不如前,要找根大腿抱,大伯和父親必然會選擇陛下,而非舅舅,畢竟她是貴妃,還生育了皇子。而素來仰仗又親近舅舅的母親不同意又能如何?家裏大事,當真輪不到她做主。

話說元春抱着兒子往寧壽宮跑了這一趟,明白是求來了,心事可也添上了……不過她不後悔:若能把麻煩解決在萌芽狀态,總比到後頭不可收拾強多了。

只是如今她不僅要想辦法說服大伯和父親,更要找機會再向陛下坦白一回。

上輩子舅舅暴斃,必然是做了大逆不道之事,最最起碼也是牽扯進去了,應該是情知再也瞞不住便來了次一不做二不休,然後……事敗身死,舅舅那一脈似乎是死絕了,連個流放的機會都沒有。

元春重活一輩子自然不能事事皆知,她猜不到上輩子想她生下孩子,再挾她生下的皇子以令諸侯,她舅舅如此謀劃,估計事成撈個攝政都妥妥的……

上輩子那秘藥能最終落到她手裏,她還半知半解地吞服了,亦有她舅舅的大功勞在內。

得虧她不知道,不然她現在就大怒不已,非得直接沖進乾清宮,首告她舅舅謀逆。

不得不說,有時候無知真是福氣。

這會兒陛下在乾清宮召集內閣商議,再次調兵遣将:把例行換防變成重點巡防……

與此同時,元春則在鳳藻宮細細思量:上輩子的這個時候,邊關的确有些動靜,但似乎無甚大礙。她深信仙君的大師兄,國師絕不可能出錯,那麽上輩子究竟是誰平息了這次犯關,又是誰從中得利?

想想自家在平安州都能有護衛家丁……元春的心一下子就沉底兒了。京郊大營和京城裏的禁軍,元春相信都是心向陛下的,但邊軍若是明面上忠君實則……先帝處置廢太子大案時沒有手軟,之後諸皇子奪嫡,先帝那時卻不得不溫柔,還能把相關的人家都砍了不成?!

她似乎明白上輩子她一屍兩命後為什麽會死那麽多人了……

陸稹要是知道元春剛剛的心路歷程,必然要感慨元春的~政~治~嗅覺還是差了點。

先帝時連着兩場奪嫡大戰,好不容易在多方暫且妥協的情況下告一段落,今上從而坐上了皇位。

但今上自始至終都不是毫無争議又衆望所謂的新君,所以暫且休戰的那批利益相關的宗室權貴必然不能真正服氣真正消停,一直積蓄下來的矛盾與沖突,總要找個時機再次爆發——稍微參照一下雍正帝還能有什麽想象不到的?更別忘了皇帝跟雍正帝一樣鐵了心要~改~革。

卻說元春正心事重重,琢磨着如何讓娘家盡早抽身平安無事,而榮府上下……當真是傻人有傻福,對于已經快站到懸崖邊上這一點,他們一無所覺。

這天姜駿正好上門探望賈琏——姜駿是個明白人,當時賈琏栽倒在他眼前,他就有所懷疑,回家後套一套話,好麽,直接真相大白。

姜駿在氣惱之餘更是無可奈何:他爹至今不大服氣陛下,但他卻堅信陛下必是英主明君……別說父王跟陛下對着幹,就算是仗着輩分鬧鬧別扭,自家往後也落不着好。

反正他和他爹對将來的預測大相徑庭,所以父子倆還是繼續自己顧自己那一攤就是。

拜見過榮府幾位長輩,再探望過賈琏,姜駿“順路”就到訪了榮府東北角的一處院落——薛家一家三口正住在這裏。

姜駿此來是要提醒寶釵,他不日就要跟随大軍前往西北守關,婚期……可能要往後拖一拖了。

寶釵聽說後神情僵硬了一下。

寶釵要嫁進忠順王府,所以薛家母子三個雖然還住在榮府裏,但處境真地非常尴尬。寶釵固然對姜駿這個夫婿十分滿意,但畢竟相處不多,自家的糟心事兒終究還是不能直言相告。

姜駿能得陛下器重,必然很會看眼色,他想了想直接拉住寶釵的手,“或者咱們婚事提前,你早些嫁給我得了。”

寶釵那小臉騰地一下又紅透了。

姜駿內心暗笑不已,“成不成,你給個痛快話。”

寶釵猛地擡頭,瞄了姜駿一眼,又垂下頭輕輕地“嗯”了一聲。同時她心裏止不住地羞惱,自己生自己的氣:怎麽回事?哪回見三爺都這樣,就沒游刃有餘過一回……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要早睡,老了老了,數數枕頭上的頭發,真是熬不起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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