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我沒看錯的話,那位是華夫集團的少爺華丞飛。是嗎?瑤姐。」
「确實是他。」
「原來瑤姐跟華丞飛這麽親密。這對瑤姐來說或許不是一件好事。」
這一刻的我實在沒有多少耐性跟這女子糾纏。本欲轉身步進剛開了門的升降機,卻被這厚臉皮的女人拉住了手腕,眼白白看着門關上。我嘆了一口氣,按捺着想要跟她開火的沖動,翻了翻白眼,才轉身看着她。她自然也是看着我,但臉上卻沒有我預期的嘲諷意味,反而帶着一絲掙紮和緊張。
「怎麽了?」
「我是專程來找你的,瑤姐。聊一下?」
「有什麽大可以明早在辦公室再說。」
「你知道,有些東西不方便在辦公室說。」
我思慮了數秒,點了點頭,把她帶到我的房間。
達拉斯對我來說比紐約要好上多倍的一點是偌大的空間。我所住的不過是最普通的客房,但已空間感十足;除了King Size大床和辦公桌,還置了一張三座位沙發和單座扶手椅,恰恰像個偏廳似的。幸而是這樣,在房間裏款客才不感覺局促;換了是在紐約的酒店,大概還是到餐廳或酒吧去聊比較适合。
她沒有詢問,便拿了迷你吧上那一小瓶威士忌和兩只酒杯,開了。
「不過聊一會兒,又要喝了?」
「昨晚謝謝你送我回酒店。是我失禮了!」
「算吧!也沒想到你會喝得那麽醉。」淺笑,我接過了酒,喝了一口。「喝酒還是得适可而止。」
「有些話,不喝上一點,我可說不出來。」
「怎麽了?蘇老板要炒我鱿魚,讓你先給我來個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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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楞了楞,然後渾身不自在地喝着酒,眼睛環視這房間內的一切物事。我再淺笑,搖了搖頭,垂頭又再喝了一點。然後,我從扶手椅上站了起來,看了看坐在沙發上丶一臉訝異地擡頭看我的她,微笑,便走到辦公桌前,翻了翻案上的文件。我整理了一份,才又走回扶手椅上坐着,把文件送到她面前。
「這是這個項目的保密資料。其馀的相關文檔都儲存在shared folder裏,我昨天已經給你登入權限,登入方法也寄到你的郵箱了。」
「瑤姐。」她接過文件,一臉茫然地看着我。
「我知道你們在猜測什麽。我沒有做任何見不得光的事,也沒有勾結任何人。」
「姨丈不過是要查清楚,所以...」
「這種事必須做得狠一點。這麽一個大型的項目,容不下一絲差錯。」
「其實,姨丈沒讓我來給你做任何暗示。他也沒說要對你做什麽。其實...」
「其實,你把文件收下就是了!明天,我自然會處理剩下的事。」
是次項目的最大賣點就是破天荒地采用了最新的自動化物業管理科技,全天候監控落成商廈的一切運作。為此,公司正洽談收購擁有這種技術的科技公司。這不單影響這個項目,亦影響到整家公司的前景;成事後将會是震動市場之舉,亦會大大改變現有的市場占有率分配。華夫集團旗下的相關生意正是蘇老板的目标之一,雙方洽談已上一段時間,似乎一直談不攏;傳聞華丞飛開出的條件很是苛刻,其對我們公司營運的了解亦吓了蘇老板一跳。
這些,區區項目經理如我自然是不會知道的。昨午,一位高層人員将事情向我講解了遍,我便從中知曉;華丞飛今天這麽飛了過來,自是不真因為看到了蘇日坤的專訪,我亦意會到自己被拉了下水。
「瑤姐。我可以問你一個私人的問題嗎?」
我和岳君琳不過認識了這麽兩天,連同事也還未算是,實在沒有理由要我在辦公時間外回答她的任何提問。可我看着她那帶點蒼白之色的臉,心裏柔軟了點。或許,我真老了,面對這個比我小上八丶九年的女孩,還是不由自主地帶點母□□!我微笑,喝着酒,點了點頭。
「你有後悔過嗎?As in,你為公司賣命,到頭來...」
「有。」我直接了當地說,看着她愕然的樣子,莞爾。「不過不為自己丢了工作。而是為了丢了更重要的。」
「瑤姐...」她深呼吸了一回,也喝了一口酒,「雖然你我才剛相識,但我相信瑤姐你。我會跟姨丈...」
「信任不能盲目。那是沒有基礎的。正如你所說,你我才剛相識,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說信任是愚蠢的。或許你看我工作以外的為人,木獨丶不屑與人打交道,像一座古老石山一樣而相信我;但你必須記住,再好的人,也會有讓他折腰的事。」
「瑤姐。」
我沒有再說什麽,只道真的累了,她便離去。
把剩下的酒喝光,洗了澡,我便躺到床上去,沒有要立即睡去,看着天花板,想着這突然發生的一切。我已作最壞的打算,就是丢掉工作,也丢掉好一筆公積金;都是錢而已,事情還沒嚴重到讓我坐牢的地步,也都不可能比丢了她更讓我難過。想着,我竟笑了!其實,這天下午不才想過要辭職不幹嗎?順着這個勢頭,明早把辭職信呈上,還能保住一點尊嚴和金錢;然而,晃了晃腦袋,打消了這個念頭。這還不是能讓我選擇不幹的充分理由;那個充分理由已經不存在了。
我拿着手機,看着她的名字良久。然後,我起床,在迷你吧裏拿了一瓶酒,開了,一口氣倒進喉裏。有些話,不喝上一點,寫也寫不出來。
『星期天,我能見你嗎?』
當然是沒有回應。當然。但我還是抱着一絲虛假的希望去等;就算是等它十來年只換來一個擁抱,也還是值得的。我想。然後随随睡去。
翌日,我起得很早,換了一身休閑裝束便到蘇日坤下塌的酒店,在大堂等着。未幾便見他被蘇君慎摟着臂膀步出升降機,兩父女說着什麽好笑的,臉上盡是歡欣;岳君琳亦帶笑随他們步出。
甫見着我,最為愕然的是岳君琳;蘇君慎只是有點驚訝,不明所以地看着我。蘇日坤則神色泰然,朝我微笑,便着兩女先到餐廳等着,示意我跟随,走到酒店的庭園裏去。
「洛。在公司多久了?」
「三年。」
「項目呢?」
「大大小小,十二個。」
「那你應該知道我要的是什麽。」
「蘇老板。我不過是個項目經理。」
他雙臂交在背後,轉過身來看我,臉上還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一雙烱烱眼睛要看進我心裏一般。
或許是卸下了包袱,我少了一份拘緊,并沒被他淩厲的眼神吓退,以無甚情緒的眼睛回應。
「華丞飛...」
「他是我的好朋友。」
「那你也是不會做任何事了?」我沒回應,絲毫不改我看他的表情。「洛。将項目交給君琳。低調點。趁機會休假休息,好想想事情。」
「明白。蘇老板。」
我看着他走進酒店,才繞到另一條走道,從另一出口離開。
這種規模的項目,項目經理不能随便說換就換。幸而現今科技發達,我用不着出現在辦公室便把事情處理好。岳君琳高調的身世亦讓不知情的大部分人視之為必然,由她在前面出風頭,我在背後發功;他們不過沒想到我不單是退居幕後,而是全身而退罷了!想到這,我替岳君琳感到一點無奈。
樂得清閑,我在酒店的健身房裏耗上了兩個多小時,洗了澡,吃了個午餐,便又躺進被窩裏睡。醒來時,才不過六時,日照很長的達拉斯還是陽光普照。
大概是設計上的故意一筆,這家很有品位的精品酒店不設門鈴,也沒有請勿打擾的指示燈。來客必須敲門,聲響總是吓人。
披了一件睡袍,我開了門,便見蘇君慎抱着一紙袋的吃的喝的,笑着看我。
「阿姨!我們開大食會好不好?」
「你怎麽知道我住這兒?」
「你別問這個啦!」
說罷,她側着身從那僅有的隙縫穿過,大搖大攞地進了我的房間。放下那袋吃喝的,她環看了我這房間一周,似乎很滿意地笑着。她坐到沙發上,看着我,拍了拍她身旁的位置。
「來啊,阿姨。這東西要趁熱吃。」
我對這種霸道的示好一般并不太歡喜。她令我想起華丞飛,想起昨晚的對話,想起自己此刻在房間裏的前因後果。我卻沒怎麽負面情緒;像是單看她的臉便接受了她就是這麽率性的一個人一般。
晃了晃腦袋,我走進洗手間,洗了把臉,刷了牙,換掉了睡衣,才坐到沙發上。其時,她已把食物和飲品置好在茶幾上。就是好一大堆熱氣的高卡路裏炸物和加了檸檬的汽水。
「是你表姐告訴你的?」
「阿姨還沒ept我的Facebook invite呢!」
「不是說過,到了達拉斯我們就分道揚镳了嗎?」
「我可沒有答應。我喜歡阿姨。想跟阿姨做朋友。」
她盤膝坐在沙發上,抱着足有三十安士的汽水,笑嘻嘻地喝着。
不由得我去猜度,她能找到我住的地方,自然不是一個完完全全蒙蒙懂懂的女孩;畢竟是蘇日坤的女兒,基因遺傳上應該不會蠢到那兒去。蘇老板挑通眼眉,不可能跟女兒說太多;岳君琳處事亦算謹慎,工作相關的也自然不會說。但她會在這個時分到來,大概還是知曉了一點點關於我的事;那是一點什麽,我當然不能确定。
我本該質問她,卻只想着她說的這句話。她沒有答應,正如他也沒有。
「阿姨。其實我騙你了!」
「我有什麽讓你騙了?」
「其實我...」她噘着咀,渾身不自在的樣子。這讓我想起岳君琳。「其實我今年十八歲。」
「啧!」我笑了出聲,從籃子裏挑了一塊雞下脾,着手把炸得酥脆的皮摘掉。「還以為是什麽。這都不改你比我小很多的事實啊!再說,對我來說這根本不重要。我們...」對我來說,想不通的是她怎麽覺得十八和十九有分別。
「阿姨!」她突然大叫,讓我不禁身體抖了抖,雙眼閉了閉,耳朵裏聽到回音。「你怎麽能把皮都拿掉?最好吃的就是皮啊!」
「很熱氣啊!而且,我都不喜歡吃這種炸得沒水份的東西。」
「你怎麽這麽浪費啊!我來吃!」說罷,便确實伸手想要拿我剛摘掉的皮。我一把拍在她的手背上,才讓她把手收回去。
「不行!」
「為什麽不行?你都不吃,我吃還不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我可是用手拿掉的皮,怎能讓別人拿去吃?」
「我不介意。」
「但我介意!」
她還是噘着咀,鼓着腮,雙手交在胸前,小孩子一樣的盯着我。我只聳了聳肩,繼續把皮摘掉,然後咬了一口,露出故意誇張的笑容。
「阿姨。」說着,聲音裏盡是委屈,可憐兮兮的。
「怎麽了?」而我,聲音裏盡是溫柔,像媽一樣。唉。
「我好害怕。」
「害怕?」這小妮子不真的把我當媽了吧?哎!算了算了!反正不過是說說話,該也不會把我弄成怎麽樣。「害怕什麽?」
「九月我就要到英國念大學了!」
「那不就好玩了嗎?」
「我在英國沒有朋友。」
「到了大學自然會交到朋友。可能還會遇上你的真命天子。這絕對用不着擔心。」
「我還是很怕。」
「有什麽好怕的呢?」
她沒再說下去,還是一臉的委屈,一口咬在雞腿上宣洩。
我沒有出國讀書的經驗,未必能明白一個入世未深丶才剛步進成年的年輕人遠赴他鄉念書的心情。但有一件事年長若我是很能明白的,就是熬過了後,他日回想起來這些都不值一提。最重要的,就是要用盡方法熬過去。不過我沒有說出口。這些不是年輕人喜歡聽的。說出來,只會像說了『我吃鹽多過你吃米』『你們這些年輕人完全不懂什麽叫熬日子。想當年...』這種比髒話還要刺耳的話一樣,誘人反噬。
「阿姨。你有喜歡的人嗎?」
「啊!」我展露微笑,喝了一大口的汽水,「原來是舍不得小情人了!」看着她的臉從白白的變成紅紅的。
「那有?」
「的确是的。兩個人長時間不相見,感情很難維系。」
嘆了一聲。無人比我更明白。
我的身體失去了力氣,攤坐在沙發上,視線失了焦距。辛苦努力過後,到頭來不過一場空。人財兩失,以後的日子不過消磨而已。
她忽然摟着我的臂膀,腦袋枕在我的肩上,手指在我的手背上勾勒。我的思緒因着她這樣的動作而解脫出來,腦袋放空了,身體放得更松了。閉上眼,又嘆了一口氣,我側着腦袋,枕在她的小腦袋上。
「小妹。」我輕聲喚她,眼睛依然閉着。
「阿姨。」她也輕聲應我,手指的動作靜止。
「不要讓生命留有遺憾。魚與熊掌,不可得兼;但好些事,只要能拿捏準确,找個平衡,偶爾勇敢一點,豁出去一點,犧牲一點,就能兩全其美。就只要你多思考,無時無刻提醒自己,什麽才是對自己重要的,就會知道該怎麽做,該怎麽去面對。害怕是人之常情,擔心是人之常情,退縮也是人之常情;要熬過,就是要從這些人之常情中突破出來。明白嗎?」
作者有話要說:
純愛的故事,寫得舒服,看得也舒服,但始終說不了托某想說的。
情虐的故事,寫得爽,看着被虐也爽,但也是說不了托某想說的。
只有寫實的,把世故拉進來的,才是我想要寫的。
不過,文筆有限,寫的時候心情也不好,所以??廣東有說話形容得好,
到喉不到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