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月就及笄了,求親的人都快把門檻踏破了。”
“還敢滿口胡言,那醜八怪死了爹還在守孝,離及笄差了兩年,何來兩個月之說!”
“守孝的……那不是重二家的姑娘麽?”重寧眸光微微一閃,一抹狡黠從眼底劃過,焦急的語調中途急轉為濃濃的疑惑,“同少爺定親的不是重大家的麽,聘禮……也是重大收的,村裏的都以為要嫁的是重家大姑娘,還羨慕少爺來着。”
“等等,重大……重二……你把我給說糊塗了。”盧仲聽着覺出些不對勁來,扶着桌子坐了下來,捋她說的話,越想眉頭蹙得越緊。待悟透了之後,面色陰沉地化出水來,磨着後牙槽,“好他個重大,藏着如花似玉的女兒,拿個醜八怪來糊弄我,豈有此理!”
停頓良久,只聽啪的一記拍桌的重響,坐着的那人終于再度開了口,“快去,把我娘請過來,就說我想明白了,願意娶重家的……大、姑、娘。”
咬牙切齒的話語落入重寧的耳畔,她在一旁靜靜瞅着,眼底芒光越發閃動,嘴角也漸漸彎起滿意的弧度,一切都在按着她設想的進行着,如此便看鹬蚌如何相争?
☆、18解簽
三月桃花粉面羞,草長莺飛,春光爛漫。一路桃花含露綻放,細風兒吹來,宛如一陣粉嫩的花瓣雨簌簌飄零,地上散落了層層細小的花瓣,讓遠遠長長通向寺廟的蜿蜒臺階似是鋪了一層華錦。
這般好景色,重寧卻毫無心情觀賞,掐腰站在一處臺階邊上給來來往往去山上廟裏祈福的行人讓路,視線順着臺階下方不遠看去,不由一陣無言。
堂堂七尺高的男兒才走了多久的路,竟然有氣無力的扶着雙膝不住的喘氣,罵罵咧咧的話語從盧府出來就不曾斷過,這會兒子又耍起了少爺脾氣,死活不肯往山上走了,“呼……累死爺了,爺實在上不去了,兩條腿都快折斷了。”盧仲擡臂,拿寬大的袖袍抹了把汗,泱泱無力的一屁股坐在石階上,背對着重寧朝上面喊了一句,“你下來,背我上去。”
重寧頗無語地抽了抽嘴角,倒是真的下去了,卻沒有要背他的意思,一臉笑盈盈的哄着小霸王,“小婢身子骨弱撐不住,怕摔着爺。”
盧仲偏過去腦袋,似有些怄氣,臉上神色不明,只呼呼喘了兩口氣。
重寧繼續拿話勸他,“爺親眼見過就知道小婢說的屬實了,爺找人打聽重大家小姐的行蹤不也是為了見上一面嗎?知道人這會兒在廟裏,又作了一番精心打扮,眼看就快到了,爺不覺得可惜麽。”
盧仲順着她指的方向只看到一個小小的佛堂,映入眼簾卻變了樣兒,仿若一張模糊的美人臉朝他親過來似得,叫人心裏癢得慌。遂嘆了口氣,一咬牙站起來,嘴裏嘟囔着,“哼,小爺我今個一定要抱得美人歸。”
重寧看他又重新燃了決心,甩着軟骨頭的身子晃晃悠悠的向上爬起來,不由心中暗暗偷笑。跟在盧仲身後,朝離得不遠的憨厚少年投去目光,黝黑的眸子對上,兩人眼中均是忍不住的笑意。
其實去桃花廟的路不止一條,只不過山上的寺廟因桃花得名,三月花期爛漫,正是賞花的好時機,于此便有上山的雅致行人修了這條路,雖是艱難了些,好在風景不錯。若是無心風景的或是哪家小姐夫人則會選擇另一處上山之路,平坦且腳程又近,重寧有心給瞞下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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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堪是行了一個時辰,太陽懸空向南偏移,正是晌午,留在寺廟的人便可添了香油錢去吃些齋飯。
盧仲找了一處能歇腳的草地一屁股坐下去便不願再起來,打發重寧道,“你去這寺院尋一尋重家大小姐的人影,找到了給爺來說一聲,爺在這歇會兒腳,奶奶的……”
重寧福了身子應了聲是,便匆匆去了,直到盧仲看不到的地方,重寧吹了聲脆脆的口哨,十分響亮,這還是石頭教給她的,若是前世閨中女子這般做法便會被說做不雅,重寧覺得這一世遇上的人與物似讓她生命中有了一抹亮色,活的極為舒坦,譬如現下。
特有的哨聲劃過略微嘈雜的寺院,石頭很快從人群中閃了出來,重寧不由誇了一句,“石頭哥,你躲人的功夫真厲害。”
“嘿,山裏那些豺狼獵豹都精着呢,得學着躲暗處觀察。”
重寧其實不太明白,只笑着點點頭,“好像挺有趣,下次石頭哥捎上我,帶我見識見識。”
石頭撓着頭應了,又道,“我已經找到你堂姐了,她和你嬸娘在大和尚師傅那求簽。”
重寧認真想了想,繼而就道:“石頭哥,你去我嬸娘求簽的地逢人就說你在前院丢了一包銀子,問人有沒有見過,嬸娘那般愛財之人聽了一定不想錯過,我就回盧仲那告訴她我堂姐的行蹤。”
果然,石頭按着重寧的吩咐說了丢銀子的事,好些人禁不住誘惑從求簽處離開,當然也有陳氏眼光發亮地跟上去,對身邊的重蕊交代了聲別亂走,好好的求這姻緣的簽子。
重蕊點頭,跪在蒲墊上,臉上蒙着紗,雙手合十虔誠發願,随後執起木簽桶上下颠簸,直到一根木簽落在地上,只見簽上寫着“郎才女貌世間稀,姻緣前定不須疑,全況月老傳音信,雀橋高架待良時”。
重蕊正待伸手去撿,一雙男子的大手已經伸過去,兩只手因為同拾一根木簽而微微觸碰在一起,而那大手似有意的輕輕摸上去,握住,松開,一氣呵成,重蕊心中一陣雷鼓亂跳,羞赧的垂下眸子,一條水色薄紗遮着面容,那眼睛倒也有神,猶抱琵笆半遮面的帶來的神秘美感更是妙哉,這是□□裸的輕薄,可卻恰到好處,撓的人春心蕩漾。
躲在暗處觀看的重寧不由感嘆,果然是浪蕩的公子,對男女調情之事大為精通,若不是她早知他的真面目,這般看來也似一個不錯風流才子,更何況為了這出戲碼,盧仲還刻意打扮了一番,雖相貌中等,可衣着得體端是增了不少色,穿的是月白琅琊袍,頭束麒麟玉冠,那從不離身的羊脂白玉依舊晃晃蕩蕩的挂在身上,另一只手裏還握着一把雅扇,俨然一派非富即貴的公子做派。
“小女的簽子,還望公子還我。”重蕊羞答答的說道。
“小姐似在哪裏見過?”盧仲做思考狀,陡然恍然大悟道,“是小生的夢裏,在夢裏小姐也是這般娉娉婷婷,如飛燕輕盈;袅袅娜娜,似流莺綽約。”
重蕊聽了他的話喜不自勝,輕咬着唇瓣,忍着端起矜持道,“公子這般……”
盧仲見好就收,将簽子還給重蕊,笑得風流肆意,慢慢挨近重蕊的耳垂,小聲道,“寺廟後院桃花開的正盛,不知道小姐可否賞臉一起賞花。若小姐願意,我們一會兒見。”伸手将扇子放到了重蕊手心裏,又輕輕的觸摸着劃過細指,“我們以扇為憑。”
說着盧仲起身離開,在背過身去的剎那,嘴角玩味的壞笑洩露了一絲絲的本來面目。重蕊久久才緩過神來,慢慢的打開折扇,描金的扇子上提着一首詩句——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起身出了求簽處,外面是解簽的大師,她将簽子交給到大師的手中,大師瞧了瞧意味深長的道:“上上簽,恭喜小姐,良緣将至,近在眼前。”
重蕊聽了,驀然想到了方才那位公子,将折扇小心翼翼的收在懷中,眼中的喜色溢于言表。
等重蕊走後,重寧才從隐蔽的一角走出來,瞧着她去的方向正是後院,謝過大師的幫忙。是她方才對大師扯了一個小謊,說她阿姐愛慕剛才出去的那男子,卻不敢表露心跡,望大師給她些勇氣罷。
更何況,重寧覺得她說的也不算全是假話,那簽子似乎也是她這般意思。
正要跟上去之時,解簽的大師忽然喚住了她,“小施主不求一簽嗎?”
重寧回頭,視線落在了那些壓着的簽文上,身旁走過的人有的歡喜,有的愁苦,各色百态,均是為了個情字。忽而露出一抹無謂笑容,在解簽師父不解的注視下,對着大堂裏端坐在蓮花座上的菩薩像行了一禮,心中暗暗虔誠道,“重寧前世不幸,這世不想再受這等罪,要求……也只求真能做到爺爺希望的那般,福壽康寧。”
廟宇中,菩薩一臉平和慈善,嘴角總是彎彎笑着,那般祥和看着芸芸衆生。
☆、19對弈
重寧追去了後院才知這寺院別有洞天,一時竟也在這裏迷路了,徘徊了幾步,悠悠轉轉的來到一處極為雅致的幽靜桃林。
青山環繞下的小溪,彙出一汪清澈見底的水潭,輕風拂過,微波粼粼,耳畔響起的鐘磬聲餘音袅袅,仿若闖進了世外桃源一般,讓人不禁放慢了腳步,連帶着來這兒的初心都已無謂,依那兩人的性子十有□□能成,便放任自流地欣賞起景色來。
兩旁桃樹夾道,疏落有致,尚未走了幾步,眼界就開闊了起來,伴着一記清脆的落子聲響,隐約有人聲傳來。
“大師承讓了。”清冷沉穩的聲音傳入耳中,淡的就似清泉在山石上潺潺流過,極是好聽。
重寧側耳,依稀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順着瞧去,花木掩映下的黛瓦頂涼亭,裏面二人對坐,石桌上鋪着棋盤,一側擱着只爐子正煮着茶,茶霧缭繞升騰,清香四溢。
桌旁一作出家人打扮的布衣老者,眉目慈祥,意态悠閑。而老者對面坐着的那人,因側隐着的光線看不仔細眉目,只見一頭墨發垂蕩在腰間,頭上發髻挽着一根青玉長簪,那執着黑子的修長手指在水色輕紗罩着的長衫下緩緩的落下,黑子落在木雅之中,姿态如雲一般清雅,月一般柔和,手腕卻有着一種決斷千裏的沉穩力度,天地乾坤,盡在手中一握之勢。
這一眼像入了畫般定格,重寧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躲到一旁的桃樹後面,生怕打擾。
“施主此等棋技,老衲自嘆不如,即便滿懷心事無心棋局,也能步步為營,運籌帷幄,唉,依老衲看你哪是來解惑的,分明是拿我解悶了。”白須老兒笑着搖頭自嘲道,并沒有一般僧人的寡淡刻板,反倒是人情豁達,不同一般,說着那看向男子的神色就略帶着一絲通透的笑意,語氣之中頗為熟稔的樣子。
“大師……我……”男子低沉的聲音斷斷而出,隐着一絲難掩的寞落之感。
“也罷,總好過你上回來借酒澆愁,差點折騰出人命。”覺遠大師執茶,輕啜了一口,語調轉為悲憫道:“關于那家小姐的事老衲也有所耳聞,世間之事瞬息萬變,生死有命,生之因種下,死之果緣起,生生死死,必是人之一劫數。”
男子端坐,神情愈發冷清,使得這張原本英俊得幾近明豔的相貌增添了幾分出塵之意,驚豔之餘卻叫人不敢生出一絲亵渎之心。
“清如玉蘭,卻遭世人诋毀謾罵,我自是信她無辜,只是未來得及……”聲音裏多了一抹因沉默而帶出的沙啞,盡是苦澀意味。
“施主來寺裏已經有半月多,到今日心境已有所不同,想來是有了決斷。蕭施主來的那日,老衲觀相,不知何因結成的果逆了命數,生變。即是天道的,亦是施主的。”
老者一聲嗟嘆,随後将棋盤上的棋子一個個收入到甕中,黑白都有,棋局上只餘下三分之一,成二子争鋒相對狀,“施主一身的好棋藝,颠倒這黑白局勢也非難事。逝者如斯,生者已矣,施主需憑心而為,順其自然必能遇到自己的機緣。”
重寧聽得一知半解,不由地向那青衣男子看了過去,恰好将那人臉上強壓的苦痛神色收入眼中,暗自揣測着是哪家的小姐能得這人如此惦念,生生将谪仙變成了癡兒。
正感慨着,視線回挪,乍然看到手旁多了一只綠色惡心的蟲子,陡然一驚,腳下微動,已然發出了悉索聲響。
“誰在那?”
聲音裏的寒意猶如實質,直沖而來,重寧暗道了聲糟,這時機卡得不妙,好似她有意偷聽來着,不由得面上一窘,帶着幾許尴尬地從樹後走了出來。
“呃,我不是有意……”離那亭子近了,重寧這才看清男子的容貌,端的是隽逸無塵,芝蘭玉樹。最後一字便哽在了喉嚨裏,反倒有些立不住腳的讪然。
不知為何,重寧不想那人誤會,餘光瞄到開得爛漫的桃花,努力辯解道,“其實……我就是來采花的!”
“……”青衣公子在身旁老者借以掩飾笑聲的咳嗽中完全沉下了臉。
這廂話一出口,重寧就察覺有些不對,眨了眨靈動的雙眼回過味來,當即又焦急解釋道,“我沒有要采公子的意思,別誤會,是桃花,做……桃花釀用的!至于在這裏……大概……是因為這棵桃樹合眼緣?!”
一陣頗尴尬地幹笑過後,重寧看着那兩人的神色有種越解釋越無力的感覺,最後索性一副你們愛咋想咋想,生無可戀地施然跑了。
然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轉身的剎那,男子早已經盯着那雙令他頗覺得熟悉的雙眸看了半天兒,漆黑的眼底似浮出晦暗的淡淡波湧,一瞬消逝。
端坐的老者将兩人的對碰的神色收入眼中,一雙布滿了皺紋的眸子笑的越發彎起。
奔出老遠的重寧捂着發燙的臉頰,一個不察與人撞上,卻是尋她過來的石頭。後者見她面色酡紅,神色古怪的,不由緊張詢問出了什麽事,重寧自是不肯說糗事,含糊混了過去。
随後反倒端起好奇的神色瞧他,因着近了,将那黝黑的皮下泛着的一抹紅潤看得清楚,不由就調侃了一句,“你該不會去偷看我表姐和盧府那纨绔幽會了吧?”
石頭聽了反倒臉上更紅了,低頭一副不着音調的陳述,話語極快,仿佛不這麽連貫的說完就要說不出什麽一般,“我只看到了你堂姐将貼身香帕給了盧仲,盧仲将扇子給了你表姐,兩人以此為信物定情,後面的我什麽都沒看到……什麽的都沒有。”
重寧聽着不由噗嗤笑了,嘆了一句,“石頭哥,你可真不會說謊。”
石頭更是窘的頭頂冒煙了……
兩人就一樣一個僵着神色,一個偷偷樂呵着一起回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又恢複了往日的簡單平靜,重寧照常出攤,歇過之後生意愈發變好,像是吊了食客的胃口似的,銅板兒越攢越多,只是這一番平靜之下似乎掩藏着暗湧,只待時機到了洶湧爆發,而重寧等的這一刻,未到月末就來了。
春桃尚未成形,村子裏的果農大多閑賦在家,多少有些無趣,一有個熱鬧瞧的,幾乎整村出動。這不,這天重寧擺完攤子回家,剛到了村口就聽着人議論,從村子口到自家聽了不下五種版本,不過都指向一個結果罷了,小霸王要娶重大家的姑娘。
重寧進門,楊蓉聽着動靜迎了出來,臉上難掩的喜色,“阿寧,太好了,盧家改了親事,要娶的是你堂姐了,聽說是小霸王自個兒鐵了心要娶,盧家二老拗不過又找了媒婆去重大家說,只是不知怎麽回事的,你堂姐瞧見媒婆帶來的信物就應了。聘禮已經收了,你堂姐也同意,這事兒就是板凳上釘釘,沒法改了,娘總算可以松口氣了。”
“那大伯呢?”重寧亦是笑意吟吟,只是未像楊蓉那般驚喜,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
“媒婆來的時候你大伯不在,你嬸嬸不知聽你表姐說了什麽就一口答應了,你沒回來的那會兒我聽着那邊吵鬧動靜,好像是你大伯回來在發脾氣,只是這事情我不好摻和,具體的也不甚清楚。不過……你堂姐難不成吃了盧仲那惡霸的迷魂藥了,怎麽會同意嫁給他呢?”楊蓉心下不解,順口說了出來。
重寧眼裏劃過一抹精光,轉了話題道,“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都是他們自個兒的事情,與咱們沒關系了。”
解決了麻煩,就能好好賺錢了,這麽一想,外頭那些動靜聽起來都特別美妙。
☆、20喜酒
初六,黃道吉日,諸事皆宜。
盧府張燈結彩,喜字遍地,四方賓客迎着春風紛至沓來,道賀之餘贈上一份份的厚禮,雖已是盧仲的四婚,盧家二老卻是不肯虧待媳婦的,也算辦的熱熱鬧鬧。八人大紅花轎在一片吹吹打打的熱鬧聲中迎到了重大家。
馬上的盧仲穿着豔紅的喜服,難得精神抖擻的端坐在馬上,拱着拳頭,對馬下人還禮,臉上春風得意,洋洋風發,嘴角樂呵的就跟那頭婚似的。
村裏的人老老少少都不願錯過兩家熱鬧,當然也有盧家分發果脯和銅錢的緣由,嘴上道兩句吉祥話又不要錢,自是一片喜氣景象。
盧仲小眼睛一瓢,眼睛賊亮賊亮的,轉到岳父岳母那裏,重大和陳氏不悅的偏過去腦袋,神色黑沉,哪家嫁女兒的是這般的,盧仲本就不喜歡他這岳父,輕蔑的小眼睛一撇,大搖大擺的進了屋子,端了一聲娘子,便看着媒婆将自家紅蓋頭遮面的媳婦背出了屋子,送去了花轎。盧仲心滿意足的再利索跨上馬去,高高興興的一擺手,迎親的樂隊又熱熱鬧鬧的吹打起來,留下身後陳氏抹淚,重大咬牙氣結,而隐在人群裏的重寧卻是嘴角輕翹。
随後盧府管家備了馬車将娘家親朋一起接到盧府吃宴席,宴請親朋好友要等媳婦過了門,大概也到了晌午,流水席一開,人們早已經饑腸辘辘,按照風俗盧仲要先給外人敬酒,一桌桌的酒水吃下來,難免是就醉了,連步态都輕飄飄的無力起來,最後敬酒到重家娘家這裏已經眯着眼睛,說不利索話語了。
“小婿敬……敬岳父,岳母大人,呵呵呵。”他搖搖晃晃的拱手作揖,一杯酒端着手裏,也跟着搖搖晃晃,不知怎的就那麽灑在了重大身上,氣的重大一拍桌子吼道:“我怎麽招個你這樣的女婿?我家……嗝……那傻女兒怎麽就看上你了?作孽了嗝真是作孽!”
一旁的丫鬟小厮連忙扶住搖晃的大少爺,一臉的驚色,盧仲卻是傻乎乎地笑着,摟着身邊的小丫鬟喊娘子。
這廂重大也是喝多了,話兒才敢這麽名目的說出口。陳氏在一旁酸酸的安慰,斜眼瞪過去正在低頭猛吃,事不關己高高挂起重寧,眼神淩厲。本來該這丫頭嫁給禍害別人的小霸王,不知中間出了什麽岔子,不過是去廟裏求個好姻緣,她的蕊兒就跟盧仲交換了定情信物,說是還親了手和脖子,女兒家的名節在媒婆信物送來重家那一刻就不保,聘禮也是收了,不肯嫁女兒就只等吃官司了。
一旁老老實實坐着的重寧暗裏偷笑,吃得愈發痛快,只當陳氏那淩厲的眼神不存在一般,手裏筷子夾了一塊芙蓉糕給楊蓉的盤裏,還細聲道,“娘,這個味道不錯。”
楊蓉頗有些尴尬,因着這氣氛實在僵冷,哪裏能吃的下去,遂小聲提醒重寧,“你大伯,嬸娘看着都不高興額,你也收着點兒。”
重寧順着她的意思哦了一聲,做個乖巧模樣的放下了筷子,餘光瞥向了盧仲一眼。
陳氏那股子氣沒地方撒,憋着勁兒的不痛快。女婿那樣子也說不得,說了他醉的也聽不見,只好又轉向重寧,“你個野丫頭,沒見過吃的,只知道吃吃吃,也不看看這是什麽人家,你這沒出息的樣兒。”
重寧無謂的笑了笑,“嬸娘這話可就說的不對了,這宴席本就是來吃的,再說蕊兒堂姐嫁人是喜事,還是嫁的泗水鎮有名望的員外家,我這作妹妹的替姐姐高興,心情一好,自然要多吃一些的,嬸娘我說的沒錯吧!今日是堂姐大喜的日子,嬸娘得多笑笑才是呢。”
重寧句句話說的在理,把本想還張嘴說些晦氣話的陳氏噎的沒半點底氣了。
這廂盧仲醉醺醺的紅着一張猴臉般的轉移了視線,看見重寧笑嘻嘻的醉語,一根手指指着重寧,“咦,怎麽看着像……是……呵呵……你呦,來,背爺我上山找美嬌娘。”
重寧也笑嘻嘻的回了一句,“姐夫,你醉了!”心中反道他這醉了頭腦倒是清醒些了,這般就認出來了?
宴席之上,也只有重寧心中知道盧仲再說什麽,其他人也只當是他是醉的不清。
幾天後重寧出攤的時候聽人說重大的食肆被人砸了,連個盆碗都沒剩下。砸鋪子不是別人,正是他那個好女婿,說是女婿上來就罵罵咧咧的說家裏的那裏媳婦堪堪是個醜女,洗了鉛粉,滿臉的祛斑黃麻子就算了,嘴裏的龅牙都快凸到天上了,怪不得帶着面紗迷惑別人。
盧仲實在是氣不過,又不好鬧出人命,只好拿重大家的食肆出氣了,大半的彩禮錢都因這鋪子折進去了,小半作了女兒的嫁妝入了員外府,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如今個食肆更是沒有人了,連看店的小二都跑的沒影了。
這日重寧收了攤子推着小車去了食肆一趟,見重大龍垂着腦袋坐在門口一副哀聲嘆氣,眼下青灰一片,想來幾日都未曾睡好,見了重寧卻又裝着一副趾高氣昂的沒事樣子,罵咧咧道:“怎麽又想來我家讨吃食啊,沒門,我女兒嫁的再好,也是我家的事,你跟你娘想來巴結沾光,甭想着好事了。”
重寧失望的搖搖頭,經過這事她這大伯竟沒有半分認識,自個作踐吧。
“大伯,人在做天在看,你好自為之罷。”重寧丢下淡淡的一句話便推着車子離開了。
經過拐角的街道時,卻瞧見一個極其熟悉的身影,年紀約莫三十來歲,皮細臉白,青灰色袍子裏包裹的身子極其單薄,不由地跟了幾步,越看越像是鐘家管賬簿的賬房先生,吳善明。
腦中随之閃過許久以前的畫面,那時她因太後大壽赦免出獄,行至鐘家。府中看門的家丁換了盡數,攔着不讓她進去,原是以為不認識,看見賬房吳善明正待回府,重寧欣喜的跑過去讓吳善明和家丁說清楚,帶她一起進鐘府,誰知賬房卻道:“如今當家的可是鐘芙,我只認鐘芙這個大小姐,至于你,是誰?”
重寧永遠都記得他那時嫌惡、冷蔑的眼神,直到如今死後重寧才算想明白,害他之人除了鐘芙,又怎可少了管錢的他,那筆賬被做手腳,身為賬房先生的他怎會不知,定是二人聯起手來坑害于她,若能找他撬了實情……随即眼睛一亮,正待推車跟上去時卻發現人不知何時失了蹤影,舉目望去,再尋不着。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石頭不知道重寧今日提早收攤了,這一打聽才知道重寧推着車子去了重大龍的食肆,找過來的時候一臉的焦急,“阿寧,你怎麽會了重大龍那兒,沒給氣受吧?”
重寧想到重大伯,望着只剩下一點點紅色餘晖的天空笑了笑,“畢竟是我大伯,就想着看看,不過我瞧他日子過的挺不錯的。”
石頭撓着頭不解,也不管重寧說的反話,只道了一聲你沒事就好。重寧聞言一暖,壓下了心中因着遇見故人的陰郁,與他一道回家。
餘晖慢慢消逝,抹黑了唯一的光亮……
☆、21命案
之後兩日,重寧早出晚歸的在鎮上找那日有過一面的吳善明,怕楊蓉擔心便找了去學堂旁聽的借口,順帶能将自己認字這事圓過去。只是要找的人再沒出現過,連帶自己都懷疑是否看錯了眼,畢竟那日天色晚了,無奈之餘只好作罷。
是日,有人送來了一筐桃花瓣,新鮮的連着晨露都還在上面未落,送來的那人未說是出自誰授意,重寧想不出是大師還是……只羞着拿去了廚房,她不過是一句自個兒圓場的話,怎道人家卻當真了,拿着這莫名其妙的而來的花瓣,重寧只好把這扯的小謊兒給坐實了,也不枉送來人的一番心意,于此,一半釀了桃花酒,一半與紅糖拌作餡兒,揉進面餅裏做成桃花糕。
夜裏一聲春雷乍起,斷了連日來的晴好,雨珠子淅淅瀝瀝落下。春雨向來綿長,還好重寧前幾日尋了瓦匠重新将屋子的房頂修補了下,這才算是睡的安寧了些,不用再鍋碗瓢盆的四處擺弄。
浮生偷閑,清晨春雨依舊,聞着密密細聲,重寧起了雅致,桌上紅泥小爐,爐上的壺裏散發出一股橘子的清甜氣息。随後搬了把藤椅坐到了屋檐下,拿着書本翻看起來,順手從白瓷碟裏拈一塊桃花糕,配上果茶,端是享受。
沒過一會兒,門吱呀開了,楊蓉撐着油傘從外頭走了進來,手裏不知拿着個什麽,瞧見這一幕不禁頓了腳步,瘦弱的身子顯出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優雅娴靜來,卻不違和。
“娘,這麽早做什麽去了?”重寧起身接過她的傘順手擱在了一旁,揚着笑,那股子不可接近的氣息消散于無。
“哦……”楊蓉回過神,撩了撩手裏的布包道,“給你做的衣裳就差個細節收邊兒,我不會,這不去了你春嬸那兒讨教。”
重寧聞言看向楊蓉打開的布包,是件藕荷色的刻絲對襟春衫,做的別致新穎,極為的合心意。只是藕荷色下面露出一截湘色來,抽出來看亦是件衣裳,差不多的款兒,只是比在身上稍顯大了些。
“這件是給幫我們接單子的那位姑娘的,一直想當面好好謝謝她來着,你又不讓我去,所以多買了塊料子做了件,看着可還行?”
重寧讪讪點頭,卻有些無奈,莺莺姑娘在那種煙花之地是穿不了這般的衣服,只好順着道,“娘做的好看,都快趕上鎮上的制衣師傅了,這要是穿出去定會拉來一車要做衣裳的了。”
“吃了桃花糕嘴兒這麽甜。”楊蓉順勢拈了一塊嘗了嘗,眯起了眼,“唔,确實挺甜,家裏做了那麽多我去裝一點兒讓你一塊兒給捎過去。”
重寧見她忙活,視線又掃到了最近置辦的東西上,比之最初剛醒來那會兒的落魄,如今已是好了很多,添了暖爐,櫃子,腳凳,院子裏也重新養了雞和幹活兒的毛驢,就連楊蓉也因為忙碌變得開朗許多,看來自己最初做的決定沒錯,想着就接了她遞過來的食盒,和布包裏的衣裳撐着傘出了門。
因着綿綿細雨,路上行人不多,濕漉漉的石板路上青草碧綠,漫步其中,感覺十分惬意。只是到了鎮子仍是這般,察覺到些許不對勁來,朝着春雨閣的方向走着,卻看着街旁的行人紛紛往反方向聚了過去。
到了門口,只見大門緊閉着,有街坊認出了她,出聲提醒,“花樓裏出了人命了,官府一早來抓了人,好像是春雨閣的頭牌,莺莺姑娘,人死在了她屋裏,七竅流血的太可怕了。這會兒衙門開審,大家都往那邊去,樓裏的媽媽姑娘也去了,你要是有事兒還是改日來吧。”
重寧謝過,連忙匆匆朝着衙門的方向疾步行去。午時尚差一刻,已有許多人聚集在了府衙門口等待開堂,廳堂兩排衙役手持木棍筆直的站在左右兩側。重寧仗着人小拼着勁兒擠到了前頭,正好瞧見知縣手扶着烏紗帽堪堪戴好走了出來,坐到了太師椅上,一副精神恹恹的倦怠感,一連幾個哈欠下來,一旁端着尴尬神色的師爺忍不住小聲咳嗽了幾下,在知縣耳邊好一陣嘀咕,那知縣一聽立馬來了精神。
随着驚堂木一落,知縣大人看着堂下跪着的犯人,大聲喝問道,“堂下可是許莺莺?”
身着白色囚服的女子應了聲是,低頭撐着地面,纖瘦的身子因穿着單薄的囚服禁不住冷風而瑟瑟發抖,我見猶憐。
“吳善明死于你的房中,你可有什麽話說?”
莺莺姑娘急迫的擡起頭來,眼中淚水盈盈,“大人,小女子冤枉,人不是我殺的,我與吳公子早早分別後回了房,并不知他為何會死在我房中。”
“狡辯,之前分明有人看到你二人起了争執,他曾辱罵你幾句,話語不堪入耳,定是你由此心生惡念,痛下殺手。”知縣埋頭看着卷宗,頭也不擡道,語氣頗為肯定,似乎就是他說的那麽一回事似的。
“吳公子确有出言辱罵,是因小女……來了月事不能侍奉的緣故,但也并未由此心生怨恨,況且小女身體不适便早早回房歇了,後來的事情小女子并不知情,請大人明鑒吶!”許莺莺焦急辯道,重重叩首,似乎想借此證自己清白。
耳畔議論聲起,有同情信了的,也有不信的罵許莺莺狐貍精,但更多的是對一旁擺放着的屍體堪堪感嘆的。重寧探出身子朝地上擱着的那具屍體看去,只一眼就僵在了當下,屍體的臉透着一種難以形容的慘白,眼角嘴角皆有血跡流幹的痕跡,死相猙獰恐怖,卻是與鐘府賬房吳善明長着一張相同的臉。
百姓你一句我一句讨論開來,知縣有些頭痛,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