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教養

重寧沒聽清煊哥兒的話,只看到他宛如霜打過的茄子,蔫得有氣無力的,像是被人欺負了一般,視線不由得順着挪到了他手搭着的那人身上,容色如兩次見到時的無波無瀾,半垂的眼睫紋絲不動,整個人坐在那裏像是一尊玉雕,然後似乎是感應到了重寧的目光,輕輕看過來一眼,清冷目光落在她身上,雖沒有言語,但重寧就是有種想法被人洞悉的錯覺,頗為尴尬地移開了眼。

小寶此刻拽着蕭長珩的衣袖,眼神滴溜溜的不知在打什麽鬼主意,兩人之間氣氛有些微妙,重寧也不多嘴,畢竟二人都是主子的身份,她可以和小寶嬉鬧,但在這人面前卻是收斂得緊,也不知是那回洗澡被抓了壯丁的緣故,還是那雙清冷眸子有時過于銳利,每次對上,重寧總會不由的有些緊張,謹慎處之。

蕭長衍似是察覺,收了視線,落在了旁邊小孩兒急得漲紅的白嫩小臉上,眸光暗斂,終是起了身子,将賬簿推到一邊,抱起煊哥兒,慢慢道:“我們去前面亭子坐坐。”

重寧得了準頭,黑白分明的眸子在他二人轉身的剎那間又偷偷看了幾眼,總覺得兩人似乎在謀劃什麽與她有關的,随即就拍散了這一想法,自己一個燒火丫頭的有什麽值當人惦記的,當真是受了前世影響,草木皆兵了。

沒成想煊哥兒被重寧這麽一看,不好意思地從臉紅到了脖子,唉,自己這樣兒被人抱着好沒有男子氣概,可是能和大寶這麽親密接觸的也屬難得,糾結了會兒只得紅着臉享受了。

三人到了不遠處的八角亭,微風徐徐,周遭湖水清澈,金光灑在湖面上,偶有魚兒游過,蕩起波紋,金子仿若碎了一湖。重寧将食盒裏的東西取出,一一擺在亭子的石桌上,除了有小孩吃的糕點,還有一些特意迎合蕭長衍口味的菜色,他不喜酸辣,口味偏于清淡,所以看着重寧擺在桌子上的食物,竟也微微勾起了食欲。

煊哥兒坐在石蹬上身量不高,雙臂趴着桌子指着那黃白相間的頭中刻着“王”字老虎模樣的可愛動物,不禁誇了一句,“這貓真可愛!”

重寧的臉色頓時有些黑了,她和裴毅學了好幾天的,怎麽可能會相差那麽多,暗暗磨着後牙槽的解釋道,“這個是老虎,煊哥的屬相麽……呵呵。”

煊哥兒再一仔細看,确實有幾分相似的樣子,是只大貓,拿在手裏聞了聞,“好像是黃桃味兒的。”

“确實是用黃桃雕出來的。”

“那這些黑色花紋不會是墨汁吧?”煊哥兒指着一處,不禁好奇的問出聲,“聞着甜甜的。”

重寧瞧了一眼,提到上頭的黑色用料來了興致,“這東西是可可豆磨出來的粉制成的醬,是位海外的客人送給老爺的,一直堆着沒人會做,我就想拿來試試,正好做這老虎的花紋,另一些磨了幹粉,略微苦澀,不過倒是有提神的效用,你先嘗嘗這個的味道如何?”

煊哥兒拿着瞧了半天的,撅了嘴的不曉得從哪兒下口好,小老虎挺可愛,還真有些舍不得。“我再多看會兒。”

坐在一旁的蕭長衍看着二人互動,不作一聲,卻存在感十足。重寧做這頓的用意也是為了兩人比試那日的幫忙,噙着一抹感激笑意地将筷子遞到他的面前,“多虧了公子的那一票,才使我和陳祿打成了平手,一點小菜薄酒聊表心意,望公子不嫌棄。”

重寧伸手的一瞬間,消瘦的胳膊正好從袖子中滑出,露出些許紅腫和破皮來,蕭長衍依稀記得這傷應是比賽那日陳祿舉刀相向,一旁丫鬟驚慌逃跑時撞到重寧所致,他當時離得遠,正要出手卻叫護院搶了先的,于是就順勢旁觀了。

蕭長衍還在漂着思緒,重寧遞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中,她心中暗暗抹淚也是哀嚎了一聲,這個冰山一樣的男子以後還是不要招惹的好,連謝謝都略過算了,這樣擡手胳膊好酸,一旁的小寶順勢接過筷子,為了在重寧面前表現,于是歡快的說道,“二寶,那一票是我求着大寶給你投的,一開始不肯,是我說他提上褲子就不認人的态度不對,才給說動了哈哈哈。”

Advertisement

重寧咳咳的幹嗆了兩聲,提提提……提上褲子?!重寧确定自己沒有聽錯,一時真是尴尬,輕咬一下嘴唇,眸子堪堪垂下,臉頰浮起一絲酡紅來,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脖子的某物,摸索了一番突然想到她這副身子已經不是鐘寧,沒有了能帶給她安心的護身符,連她自己都沒察覺這一不經意的動作已經成了習慣,延續到了這具身子。

這一幕落在蕭長衍眼中,身體驀然僵在了那裏,微縮的瞳孔中倒影出女子低眸羞赧時的情景,似有重疊,視線久久停留在對面之人的身上失了神。

重寧被看得有些發毛,一時不知道她做了什麽惹他不快了,為何這人的臉色會猛然沉下來,連帶着席間的氛圍也變得怪怪的,除了小寶沒心眼的吧唧聲兒,她只覺得脖子那處被那人盯的快要燒出一個洞來,愈發不自在起來。

良久,蕭長衍嘆了一口氣,幾不可聞,拿起酒壺自己斟了一杯酒水,端着酒杯的修長手指突然緊了緊,微微眯起眸子再将重寧仔仔細細看了一番,尤其是在她的頸間,又怎麽可能是她,良久,仰起脖子将酒一飲而盡,低聲說道,“失陪。”

是個人都能看出來蕭長衍似乎心情不好,為何不好?重寧想了想好像是因為……她?看着漸漸遠去的颀長背影,透着孤絕,連帶得重寧也覺得有些差了心情,這人……

煊哥兒撓了撓腦袋,“大寶是肚子不舒服麽?”随後拽了拽怔忡中的重寧,安慰道,“沒關系的,咱們接着吃,我也要喝酒。”

說罷就抻着手兒去勾桌子一端的酒壺,被重寧發現給拿遠了,小孩兒更被激發起了好奇心,使勁撩着卻怎麽都夠不着,端着可憐勁兒道,“我聞着桃花味兒了,我看到壇九拿了好多桃花來,大寶叫他釀酒喝,也給我嘗嘗呗。”

“……”重寧一頓,被小孩兒正巧抱了個着,手中的酒壺被他拿到了手,動作利落的倒了些嘗了口,一下給噴了,一張小臉兒皺成一團的哭喪着臉道了一句好難喝。

重寧被他那模樣逗樂,心中因為桃花起的異樣心思被沖淡了不少,拿了幹淨帕子給他擦了擦嘴角,擡了下眼皮掃過那只酒杯,開口道,“這酒不算是好東西,喝多了反而傷身,像你大寶這樣的,就屬于傷身的喝法。”

小孩兒皺着眉,似懂非懂地點頭,順口接道,“那我以後攔着不讓他喝。”

重寧笑了笑,喜歡這孩子一點就透的聰明勁兒,想着幾次見面那人都酒不離身的,不管那人的态度好壞,還是忍不住提點了下。

陽光大好的天色,亭子裏頭的重寧驀然感覺到一股寒意,禁不住回頭看去,就看到穿着月白繡衣,蘭花點綴的如雪花般冰清玉潔的大小姐林管彤就站着不遠,面布寒霜。

林管彤繃着一張精致妝容的臉,一點紅唇微微抿着,踩着官家小姐的碎步,優雅高傲的來到亭子裏,端着小姐的架勢,一眼就瞥向重寧,眼神犀利卻微有些嫉妒。方才她來找大哥什麽都看見了,蕭大哥竟然一直看着這丫頭,那眼神專注地叫她恨不得撕碎了這黃毛丫頭換自個兒頂上,看得她心裏頭直冒火。

重寧察覺出一絲不對味來,和隐隐的火藥味,問了個安就打算退下,她可還沒忘記那夜在廚房裏這名女子的彪悍作風,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避過去,卻叫林管彤給喚住了。

林管彤就着方才蕭長珩坐過的地兒坐下了,掃過桌上剩下的菜肴,落在了煊哥兒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莞爾溫柔說道,“烜哥兒,我與這小廚娘有些女兒家的私事兒要問,你在有些不方便,惜兒帶着你去別處玩會兒好不好?”

話擺了出來,意頭卻是對着重寧的,這麽一說的重寧自然不好再跟着烜哥兒,只得老實待着了,讓烜哥兒跟着她身邊的丫頭走了。

此刻涼亭中只剩下他們二人,林管彤一看煊哥兒沒了身影,立馬撕開帶笑的臉皮,揚起胳膊在空中劃出一道利索的弧度,差着一寸就要重重扇在重寧的臉上,卻戛然停止了,重寧切菜刻刀雕花,早已練出了敏捷,擡手捏着林管彤的細細胳膊,帶着幾分力度生生讓林管彤痛的“嘶”了一聲。

“你放開我,好大的狗膽子,竟然敢對侯爺之女動手。”林管彤呵斥了一聲。

重寧稍作沉思,這才松開林管彤道,“侯府小姐就能無緣無故出手傷人麽,今兒算是領教了小姐家的教養了。”

“你……”林管彤揉着胳膊,更是趾高氣昂,“你這下賤的胚子,沒什麽姿色還敢勾引蕭大哥,我怎的就打不得你這種狐貍精了,想攀上我侯爺府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蕭大哥豈是你能肖想的。”說着林管彤竟将桌上的盤子全部推到地上,瓷器摔落的聲音響起在耳中,“做的一手好菜又如何,出身下賤就是下賤,混這輩兒你就是個燒火丫頭,別癡心妄想不該想的。”

重寧沒想到林管彤竟然這般素質,然到了最後一句,氣血上湧,立在那一堆碎爛的瓷碗當中,周身氣場突變,冷眼看着眼前女子被妒火燒扭曲的臉,嘴角一彎,輕勾起一抹嗤笑。

“不知小姐有沒聽過一句……”重寧頓了頓,看她被自己的話帶着走後又接着道,“狗眼看人低。”

“你……”林管彤長這麽大還沒讓人這般羞辱過,還是個下賤的廚娘,被氣得渾身發顫,一手攥緊了裙角,額頭青筋凸起咬牙切齒道,“我一定饒不了你。”

“哦,告狀的把戲麽,估計……你也就這點本事了。”重寧止住了要離開的步子,回頭上下瞟了她兩眼,含着輕蔑,讓對面的人愈發火冒三丈,而點了火的人卻輕飄飄地扔下句話離開了。

唉,把人支走也得先掂量自己行不行,不然你看,沒個幫手自個兒氣壞的結果多心塞。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