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從畫舫回來幾日了,鐘府就再沒出現過賀雲戟的身影,鐘芙連日來板着臉色,時不時就會發好大一通脾氣,伺候的丫頭一個個提心吊膽,大氣也不敢喘息,整個芙蓉苑彌漫着一股緊張的冷然氣氛,就連許氏也注意到不對勁,上心的往鐘芙的苑兒跑。

這廂重寧的蘭苑倒是一派恬靜,她和兩個丫頭打理的蔬菜小園子已經初見端倪,嫩芽抽新,攀着木架子長勢極旺,綠意盎然下也灑下一片蔭涼,她便讓桃兒在這下面放了一把搖椅,沒事坐在搖椅上捧一本書閑閑的看着,一想到畫舫上那兩人的互掐,重寧心中自然是爽到了,也讓她更清晰的認清楚一件事——原來她至始至終也未真正愛過賀雲戟,也許他們所說的冷落就是最好的證明。

前世她和賀雲戟似乎總是存在着一份貨不對板的感覺在,當初的傷心,因着被瞞騙多一些,卻是很快放下了,也就明了自己其實不愛那人罷……

“小姐,您忘了今個的日子了麽?”桃兒咬着唇微微提醒重寧,臉蛋陡然一紅,“那個……蕭公子的酒樓今個開業,壇九還提醒我一定讓我……不……是小姐去呢!”

重寧将手裏的書放到一邊,哭笑不得,想想壇九一副将自己當做搶了他家公子的豺狼虎豹樣,怎麽會說出那句話,再瞅了瞅桃兒一副望穿秋水想去跟某位小哥兒幽會的神情,當即站起來,笑嘻嘻的自言自語,“哦,對呀,今個是蕭大哥酒樓開業。”

桃兒一激動,“我去喊車夫準備馬車。”

重寧連忙叫住桃兒,“今個不宜坐馬車出行,你去将我新做的那套男子穿的衣裳找出來,咱們偷溜出府。”

于是主仆二人,重寧扮作公子哥兒的行頭,廣袖長衫,腰系绶帶,側身挂有青玉,也學着賀颢之那般又着了一把描金紙扇,這般開業喜事,怎可寒酸了去,又不能讓人發現她鐘家人的身份,扮作男子最合适不過了,挺着身子優雅的轉身霍的展開扇子,試着找一找扮作貴公子的感覺,一扭頭卻見桃兒皺着眉頭,低頭瞅着自己那身小厮的行頭,有點悶悶不樂起來。

重寧合了扇子,輕敲桃兒的腦袋,“要是讓你扮作我的丫鬟,可就出不去了,你的小哥兒也就見不到喽。”

桃兒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仍然有些糾結自己的這一身行頭,灰溜溜的衣裳顏色,原本是想描個柳葉細眉好好打扮,現在卻描了一個跟蛾子般的大粗眉,壇九看到會不會被吓到呀。

兩人是從後院出來的,途中差點被消食散步的夏氏看到,躲躲藏藏,終是安全出了府。

永安街的新酒樓今個開業,街道上人山人海的聚滿了人頭,紛紛出了家門瞧着此地的熱鬧,舞龍舞獅的隊伍随着緊密的鼓聲,嘴上咬着一個紮成圓形的大彩綢,在支撐好的木架上又蹦又跳,周圍鞭炮齊鳴,鑼鼓喧天,人們頂着烈日都在期待着酒樓最後的接牌子儀式。

在酒樓外迎賓的是個年紀三十來歲的男子,面容清俊,舉手投足盡是穩重,一派生意人的熱情與手腕圓潤。

蕭長珩卻站在二樓的側角的,紅木遮擋,極不顯眼,月白長袍,衣角翻飛,墨發垂蕩于腰間,眉眼俊逸,一對深邃的漆黑眸子染着清冷,卻仔仔細細的掃過人群中的每個人,直到一個瘦弱的藍影擠進人群,藍影明顯看到迎客的男子時愣了一愣,黑白分明的清麗眸子開始四處張望,迎客男子露出明了的笑容,上前恭敬的說了什麽,藍衣的公子哥兒立刻掠過一抹促狹的羞紅,随即露着一口秀氣的白牙尴尬的笑了笑,匆匆進了樓。

舞獅表演也随着鼓聲停歇漸漸結束,迎客男子走下臺階,不經意間朝樓上看了看,蕭長珩微微點頭,迎客男子上前大聲道:“揭牌儀式馬上開始,今日陳某人的酒樓新開,請了一位貴客來親自揭牌。”

一聽貴客,大家的興趣仿佛更濃了,目光灼灼的盯着紅綢,下面議論聲一片,讨論起貴客的身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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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寧瞧了一眼身邊的蕭長珩,心中贊同,小侯爺的身份夠耀眼了,他這個幕後老板以後只等數票票了。

蕭長珩對重寧卻道:“阿寧,揭牌的事你來。”

重寧吃驚的眨了眨眼,指着自個兒“我麽?”

貴客?

蕭長珩十分肯定的點頭,黑眸深沉,“嗯。”那眼神容不得重寧半點拒絕的鄭重。

重寧抿唇讪讪笑了笑,蕭長珩不由分說将重寧從紅木柱子後推到前面,重寧一下子沒入衆人的視線,略顯無措,堪堪走到二樓中間,白皙的五指附在牌匾的紅綢上,俯瞰着下面一張張期待的面孔,重寧屏住呼吸,竟然覺得有些恍惚起來,天邊金光照耀,白雲漂浮,周遭樓宇聳立,她正位于這座堪稱雕梁畫棟的酒樓中。

緊張與興奮來回交替,這些時日來為了這個酒樓她也付出了不少心血,臨到今日也是考驗,她心中突然隐出一絲異樣的情緒,暮然回眸瞧了蕭長珩一眼,蕭長珩向來古井無波的黑眸蘊着絲絲寵溺,沖她淡淡一笑,重寧晃神間也是不自覺的笑了,轉過臉将紅色的綢子一拉,火雲般的綢緞子柔柔的在一雙細長的手指下翻飛,牌匾上刻着四個字,金光閃閃,蒼勁有力——長寧酒樓。

長寧……

她瞧着牌匾良久,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覺得手裏的紅綢子燙了手心,一回頭就對上一雙墨黑幽深的眸子。

“喜歡麽?”蕭長珩站在了她身旁,出聲詢問。

那低沉而磁性的聲音喚回了她游離的意識,怔怔與他對視着,眼底那一抹寵溺毫無保留地呈現,亦是無比的鄭重,這一幕讓重寧驀然想起曾有過的相似畫面,竟沉默了下來,蕭長珩眼中落寞,眼光堪轉,陡然失笑,打破這種突然僵冷的氣氛,“阿寧想做的,我都能為你實現。”

重寧一頓,卻毫無情調的道了一句,“我去後頭瞧瞧。”說完就轉身逃一般的離開了,近來蕭長珩表現太明顯,可那人高貴的身份竟然讓重寧有些望文卻步,鐘家能和賀國公府聯姻,曾是因為老爺子救過去世的老賀國公一命,老賀國公遺言讓自家子孫娶鐘家孫女為妻,以報恩情,于此他們這樣商賈之女才和賀國公府有了婚約。

可蕭長珩,又怎麽可能……

重寧為自己剛才的糾結吓了一跳,她竟然不知不覺存了那樣的心思,冷靜後只好裝傻般的逃了。

蕭長珩盯着重寧落荒而逃的背影,好看的眉梢輕挑,雙眸一下黯淡下來,死寂般的沉默……

重寧去了前面就聽得上好的包間似乎有吵鬧聲,蕭長珩正好也走了過來,兩人站在門外一瞧,因為房間敞開大門,似乎正是要讓別人聽到一般,毫無避諱,桌子圍着一群穿錦袍的年輕公子哥,卻是以賀灏之馬首是瞻,在數落一旁拿菜單的小二,趾高氣昂,聲音洪亮。

“怎麽點一道菜一道菜沒的,就這樣還開什麽酒樓。”

“去去,叫你們主子過來。”

“今個要是你們不把我們點的菜端上來,我就砸了你這酒樓。”其中一個吊兒郎當的男子一腳踩在凳子上,扯着嗓子吼着。

賀灏之慵懶的倚靠在一邊,一臉笑嘻嘻的瞧着,聽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卻是不出聲,斜睨向門口正好與二人對上眸子,笑的更是肆意風流了,挑釁意味十足。

旁邊的小二沒見過這麽難折騰的顧客,一下子傻眼了,瑟瑟的抖着腿,“大爺,你們點的菜确實沒有。”

“如何叫沒有?我又名有姓的點了出來,不是沒有,是這酒樓根本沒那檔次罷?”賀灏之突然道了一句,好聽的聲音依舊如他的人一般慵懶散漫,可話的語氣帶着威儀,讓小二的腿更是軟了一層。

重寧覺得賀灏之實在過分,走了進去,“賀公子點的什麽,讓我來聽聽。”

蕭長洐緊随其後,快步走到重寧的前面,得體的笑了笑,“諸位,我的酒樓有照顧不周之地還請海涵,不知各位到底點了什麽?”話語客氣,威嚴自在。

剛才嚣張的男子站出來又吼道,“喲,就這破酒樓的老板麽,哼,要是不讓我們賀大人滿意,我饒不了你”

蕭長珩冷冷的瞪過去,那人縮了縮,但是一個商賈他又何懼?再次挺直了身子勉強擡頭。

座上有人認出來蕭長珩是京城安平侯府的小侯爺,使勁的擰了那人一下,附在耳邊一陣耳語,那人瞳孔悠的瞪大,剛才的氣勢全無,一下膝蓋軟了,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賀大人這不是拉他們墊背麽,早知道這酒樓的主人是小侯爺,他們肯定不會過來找事。

氣氛陡然僵冷,無人再出聲。

賀灏之站起來,悠悠笑着,“雪霞羹,子龍脫袍,三層套雞肉。這三樣,若能做出來,我便讓這些人在酒樓給你們做一月的免費苦工。”

損友啊損友!幾個公子哥面面相觑,心下浮起誤上賊船的念頭,只是這會兒要下也來不及了,看了一眼不甚在意的賀灏之只得暗暗道諒這兒的廚子也做不出來……罷?

重寧掠過幾人神色,一看就知道是賀灏之帶來找麻煩的,餘光瞧見蕭長珩微蹙的眉心,當下脫口道,“好,不僅他們要來做苦工,也得算上你。”話落,直指賀灏之。

後者對視,嘴角輕勾,爽快應下。這三樣,第一個是賀灏之瞎編的菜名,後面兩樣都已經失傳,連宮廷的禦膳房都做不出來,他道瞧一瞧是否能做出來?

蕭長珩見多識廣,聽完也微微蹙了眉頭。

重寧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讓他放心,于此便向廚房走去,第一道菜賀灏之會編,重寧也會創新,采芙蓉花,去心蒂,熬湯,同豆腐煮,紅白交錯,恍如雪霁之霞,正和名字。

而子龍脫袍是一道以鳝魚為主料的菜色,幸而爺爺的食譜裏有詳細做法。因其鳝魚在制作過程中需經破魚、剔骨、去頭、脫皮等工序,特別是鳝魚脫皮,形似古代武将脫袍,故将此菜取名為子龍脫袍,只是因為失傳,不知名字緣由,才難了一衆廚子。

最後一道是以一麻雀、一斑鸠、一烏骨母雞,用天麻套蒸飲湯治病。是母雞內放一鴿子,鴿子內放一麻雀,麻雀之內放天麻、枸杞之類,三物套蒸,制成三層套雞而名噪一時,只是漸漸因着時代更替,失傳了許久。

當這三樣擺在桌面上時,賀灏之怔住了,待每樣各嘗試了一口後放下了筷子,随即失笑,對身邊衆人道,“吃罷,吃完明個你們便來酒樓裏。”

幾人面面相觑,有些不信地拿起了筷子,當即如他所說,一邊痛苦而快樂的吃着,痛苦是明個就要來做苦工了,快樂是因為這三樣實在美味。

重寧道,“賀公子說明個也要來的。”

賀灏之狡黠的笑了笑,“我只是說說罷,你倒是當真了。”

重寧一噎,顯然沒見過這種臉皮厚的,蕭長珩突然挨近賀灏之指着飯桌上他動過的碗筷裏那小小的東西,“這不是芙蓉花麽。”

“……”賀灏之臉色剎變,他對芙蓉花過敏啊,明個他漂亮的臉蛋肯定會變成紅麻子,賀灏之哪有又還有心情,連忙跑出去扶着牆哇哇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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