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病房的電視裏,氣象臺挂出了黃色暴雨預警信號。

在G市,這并不是罕見的事。罕見的是,符朗竟然因此得以準時下班。

交完班,符朗疲憊地在休息室裏坐了好一會,才起身離開。

符朗以為自己早就習慣了這種生活。

像個工作機器一樣,不知疲倦。

但是,周末和梁易澄出去了一趟,他覺得自己似乎從一臺機器,變回了一個人。

可笑的是,他有點迷戀這種當人的感覺。

然而,人是會累的。

接下來的一整個星期,他曾習以為常的勞累壓得他喘不過氣。甚至有那麽一個晚上,他本在值班室吃着晚飯,意識卻漸漸遠去。醒來時已經是半夜,他躺在醫生休息室的床上,而本該躺在這張床上的王睿臻,代替他忙了一個晚上。

符朗有點愧疚。

過去的日子裏,他孑然一身,心如死灰,哪怕披星戴月,他都尚能強撐住。

可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一切都變了。

第一顆落下的雨點不輕不重地打在車窗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符朗的注意力終于回到了路上。家附近有點堵,他家的小區附近有一所小學,因為下雨,很多家長都開車去接孩子,本就不寬敞的道路頓時擁擠不堪,許多車甚至開進了他家的小區裏頭等候。

雨越來越大,現在不過五點,天就像入了夜。符朗只能開着車燈,前傾着身子,在那極小的可視範圍裏張望,慢慢地找着車位。

經過兩輛小轎車之間時,他無意中朝裏瞥了一眼,立即猛地踩下了剎車。

那兩輛車之間,跪着一個人。

說是跪,也不太貼切。那人雖然跪着,上半身卻伏在了地上,仿佛感覺不到地上有偌大的一灘積水。那人的頭努力地湊近了那黑漆漆的車底,像是在尋找着什麽。

那人看了一會,才站起身,走到下一輛車旁。

借着昏暗的燈光,符朗看清楚了,那是梁易澄。

大雨裏,梁易澄渾身濕透,本該是雪白的襯衫已經成了透明的,濕漉漉地貼着肉,還濺上了星星點點的泥土。

梁易澄扶着身旁的車子,慢慢地跪下,然後垂下頭,徐徐伏下身。

宛如一個虔誠的善男子,在莊嚴的大雄寶殿裏緩緩下跪,懇切祈求。

符朗愣愣地看着他。在梁易澄的頭幾乎要觸到地面的時候,他一拳敲在了方向盤上。

車喇叭的響聲在暴雨中不太清晰,但對于伏在車旁不遠處的人來說,不亞于一聲驚雷。

梁易澄迷茫地擡起頭,符朗已經沖了下車,站在他的身旁,低頭看着他。

符朗凝視了良久,那雙的鹿眼依然是黑沉沉、空蕩蕩的,沒有了讓他沉溺的種種光芒,像是也被這場暴雨沖刷了,唯有冰冷的絕望。

“符哥……”

符朗沒有打傘,惱人的大雨讓他耳邊轟隆作響,他快要聽不清梁易澄的聲音了。他走近一步,把還在喃喃的梁易澄拉了起來,塞進了車裏。

合上的車門把暴雨的涼意和響聲隔開了,在喧嚣的夜幕裏創造出了一個安靜溫暖的小世界。

可梁易澄還是在發着抖。

“對不起……我把小白弄丢了……對不起……對不起……”

符朗的心在痛。

不知是因為他丢了他的愛貓。

還是因為他眼前的人那哽咽顫抖的聲音。

腐爛的心被粗暴地撕開,可流出來的血,是熱的。

符朗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冷靜地說:“你不要急,告訴我,是怎麽回事?”

梁易澄呼吸急促,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說:“我剛剛,進了你的房間,沒注意小白跟着我,然後,它從窗戶跳下去了。”

梁易澄看着小白貓跳下去的那一刻,他的呼吸都停止了。

夢魇中的畫面直接出現在眼前的沖擊,讓他直直地愣在了原地。過了好一會,他才沖到了窗邊。

探出頭前他的腦海裏閃過了太多血肉模糊的畫面,每一個都足以讓他崩潰。

實際上,他看到的畫面沒有一絲血,卻同樣讓他崩潰。

小白貓不見了。

無論他怎麽張望,樓下都只能看到一片小小的草坪,還有旁邊道路上來來往往的車,沒有了那個他熟悉的白色身影。

“小白!!!小白!!!”

梁易澄在草坪上呼喊着,顧不上周圍的人指指點點的目光,只發了瘋似的,在附近一圈一圈地尋找着。

他不知道天是什麽時候下起雨的,也不知道周圍的人是何時消失的,更不知道他是何時從呼喚變成歇斯底裏的。

走失的貓,冰冷的雨,喚醒了那段最痛苦的記憶。

他掙紮着,強撐着,無助地在漆黑中徘徊着,尋覓着。

符朗聽完梁易澄斷斷續續的敘述,心裏平靜了下來。

既然小白貓能在那麽短時間內消失不見,至少說明它沒有受傷。雖說小區裏車來車往的十分危險,但在這個暴雨中,它應該不會亂跑,很可能鑽到了哪個角落裏避雨。

他不怪梁易澄,畢竟經常不關窗的自己也有責任,哪怕小白貓幾乎沒有機會進他的房間,但保不準哪天他也會疏忽大意,發生意外。

但梁易澄顯然沒有想到這些。

符朗覺得,與其說是沒有想到,不如說,梁易澄已經陷入了極度的恐懼中。

梁易澄的呼吸一直是急促的,瞳孔渙散地看着窗外,像是那黑夜中有什麽讓他戰栗的事物,即便他還在強自支撐着,也不過是風中殘燭。

“冷靜點,白狼會沒事的。”

梁易澄紋絲不動。

符朗發現梁易澄的眼睛已經失去了焦點,空洞而無神,像極了那個用枯槁的手在放棄治療協議書上簽字的老人。

符朗登時急了,一手撈起了梁易澄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裏捂熱,另一手強行掰過梁易澄的頭,輕輕拍着他的臉,低聲呼喚:“易澄,易澄?”

像是被他的手燙到一般,梁易澄很輕很輕地顫了顫,擡起眼,直愣愣地看着他。

漸漸地,梁易澄的呼吸緩了下來。

終于,符朗在那黑洞洞的眼裏,看到了無聲的求救。

作者有話說:

大家憋忙着殺鴿子了 快摸摸那只可憐的橙吧【趁機跑路 ps:你們憋走!麻麻我捅一刀回頭一定加倍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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