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梁易澄一晚上受到了不少驚吓,但讓他心驚肉跳的還是符朗最後丢下的那句。
他一邊懊惱着剛才是不是應該再努力哭一頓,一邊譴責着自己龌龊的想法。他慢吞吞地洗完澡,發現符朗拿給他的竟然不是他自己的衣服,而是符朗的居家長褲和短袖,并且沒有內褲。
他的腦袋裏登時成了一團芝麻糊。
更何況,他此時渾身上下都是符朗的味道。
梁易澄揪起衣襟,貪婪地嗅了一會。聞着聞着,身體就開始有點燥熱。
他連忙別開臉,用力地吸了幾口洗手間的清新劑味,才偷偷摸摸地出了浴室。
符朗換上了一套同款居家服,頭發也吹幹了,應該也洗過澡了,正背對着他,把涼透的包子和糯米雞放進鍋裏重新蒸熱。
屋子裏再次被點心的香味充滿。
很不可思議的,剛才讓梁易澄感到恐懼絕望的雨聲,此時再透過玻璃窗進入溫暖的屋子裏,卻變成了能讓他放松的白噪音。
還有符朗那高大可靠的背影。
梁易澄緊繃的神經終于松弛了下來。緊接着,肚子就發出了一陣響亮的鳴叫。
符朗回過頭,把鬼鬼祟祟地在走廊拉門旁偷看的梁易澄逮了個正着。
“洗完了?桌上有姜茶,你先去把頭發吹幹。”
梁易澄便昏頭昏腦地去吹了頭,才坐下喝了一杯熱烘烘的姜茶,渾身都暖洋洋地,靠在沙發上昏昏欲睡。直到符朗布好菜,在他身旁坐下,他才驚坐起身,說:“符哥,你剛剛……”
“先吃飯,有話一會說。”
“……好吧。”
梁易澄努力讓自己安心吃飯,但符朗就坐在他的身旁,和他擠在同一張沙發上。
他看似規規矩矩地縮成一團,實則是因為兩人不時碰到一起的大腿讓他心神不寧,甚至某些地方不可避免地有點激動,只好夾緊了腿。
“這個蝦餃很好吃。”
符朗開口打破了這有點微妙的氣氛。
梁易澄終于聽到了贊美,高興得尾巴都要翹起來了:
“對吧!他們家的蝦餃是G市數一數二的,每回去得完了都沒有了!今天運氣好讓我買到了!還有春卷也是,可惜涼了。”
“沒事,明天我再炸一下。你買太多了,這能吃好幾頓了。”
梁易澄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不知道你愛吃什麽,就都買了點。”
符朗挑起眉,桃花眼微微彎起,似笑非笑地道:“所以,這些都是特意買給我吃的?”
梁易澄耳朵尖開始發紅,但還是誠實地點點頭。
符朗笑了,那兩個淺淺的酒窩又現了出來,卻漫不經心地問:“為什麽?”
梁易澄登時氣血上湧,差點就要把在心裏排練了幾百遍的話說出口,但他忍住了,反問道:“你為什麽親我?”
符朗的雙眼微微睜大,似是對眼前的小笨蛋突然變聰明了感到意外,但很快又回過神來,說:“那你又為什麽哭?”
梁易澄:“……”
梁易澄氣沖沖地瞪着符朗,對方卻神定氣閑地看着他。那份從容淡定活像一只在拿捏着小老鼠的老貓。
梁易澄敗下陣來,垂下頭,過了好一會,才低聲說:
“符哥,我好怕。”
“小白從窗戶跳下去的時候,我真的好怕。”
“我怕它……變成第二個警長。”
兩年前,梁易澄養過一只貓。
那是只烏雲蓋雪的小土貓,身體的配色和黑貓警長很像,于是梁易澄給它取名叫“警長”。
養貓的決定很倉促。
他不過是陪買龜糧的室友一起去了趟寵物醫院,回來懷裏就多了一只小土貓。
小土貓剛出生不久就生病了,主人把它送去醫院後,再也沒有出現過。寵物醫院表示如果再找不到領養,這只小土貓就會被送去救助站。
梁易澄站在籠子外,朝小土貓伸出了一只手。小土貓的鼻子貼在鐵籠上,努力嗅着他的手。然後它側過頭,用那毛茸茸的小臉在籠子上用力蹭了蹭,似乎以為這樣就能蹭到梁易澄的手。蹭了一會,小土貓擡起頭看他,那雙清澈純粹的藍色眼睛,讓他在裏面看到了一片天。
一片真正的藍天。而不是G市這種一年裏有三百六十五天都灰蒙蒙的天。
剛把警長抱回宿舍的那個晚上,他甚至連個紙箱都沒有。室友好心提供的一個破'鞋盒,成為了警長認識梁易澄後,最安穩的一個家。
警長不過四個月大,卻乖巧得不像一只貓。
梁易澄和室友出門上課時怕它獨自在宿舍會鬧出動靜被宿管發現,只能把它關進籠子裏。
它不叫也不鬧,安靜地等他們回來。把它放出來之後,它也不亂抓亂咬,像是沒有脾氣似的,只讨好地蹭蹭梁易澄的腿。
警長太懂事了,懂事得讓梁易澄心酸。
他聽說過棄貓效應的那兩句話。
“被丢棄過一次的貓,再被什麽人撿回的話,會乖得不得了。”
“它害怕再次被丢棄。”
梁易澄暗暗發誓,他要保護它一輩子。
然而,梁易澄養貓的決定遭到了父母的強烈反對。
但他态度難得堅決,父母便退了一步,可還是死活不同意讓他把貓帶回家。
梁易澄無奈,只好盡量不回家。但到了寒暑假,學校不允許留宿,他只能四處找熟人寄養。
一年多下來,雖然寄養的次數不多,但警長被輾轉地送到不同的人家,再接回來雖然還是願意親近梁易澄,但性格更內向了。
梁易澄很愧疚,可他無計可施,只能安慰自己,等他畢業找到了工作,一切都會變好的。
警長卻沒有等他。
那個假期,G省恰好迎來了夏季的暴雨季。
那天,雨短暫的停了,氣象臺卻挂出了黃色臺風和黃色暴雨預警信號,警告市民不可掉以輕心。就在這時,梁易澄接到了在替他照顧警長的舅舅的電話。
“警長不見了,找不到它了。”
舅舅的語氣平靜,所說的內容,對梁易澄來說卻不亞于窗外的驚雷。
窗外狂風呼嘯,天黑沉沉的一片,幾道閃電不時劃過雲層,顯是在醞釀一場新的大雨。
“易澄?易澄?”
梁易澄沒有回答舅舅,只愣愣地看着窗外。
直到另一頭的人挂了電話,他才驀地回過神,抓起自己的包,沖了出門。
梁易澄站在路邊,天上淅淅瀝瀝地開始下雨了。等他好不容易打到車,渾身上下都濕透了。
舅舅家與梁易澄家不算遠,但糟糕的路況讓他花了兩個小時才到達。
他一路上都在發抖。出租車的空調吹得他濕透的身體冷冰冰的,但他的心裏更冷。
警長,他的貓,他發誓要保護一輩子的貓,在這樣的天氣裏,不見了。
它去哪裏了?它迷路了嗎?舅舅家在三樓,它下樓時受傷了嗎?它這麽怕水,在這樣的大雨它有多害怕?
那些飛奔的車會不會看不見它?那些流浪狗會不會咬它?
那些讓他窒息的幻想差點讓他當場崩潰。
捶開舅舅家的門,舅舅看到狼狽的梁易澄,表情有點複雜。但梁易澄沒有多想,只急切地問他是什麽時候發現貓丢的。
“昨天。”
短短兩個字,梁易澄差點崩潰了。
他的貓,已經走丢了一天了。
一天?貓可以走多遠?會遇到多少危險?
梁易澄放棄思考了,他轉身就往外跑。
“易澄,別去了吧,都這麽久了,或許被別人撿走了呢……”
舅舅的聲音終于有點着急了,還伸手扯住了他的背包。梁易澄掙了幾下沒能掙開,也不掙了,低聲說:
“世上除了我,沒有人會愛它。”
梁易澄沒有回頭,肩膀微微一縮,竟是直接把背包解下了,徑自沖了出門。
那一天,梁易澄找了很久。
狂風吹得他搖搖欲墜,大雨如同有千斤重。
他東倒西歪地在暴雨中尋覓着,一邊抹着臉上不知是雨還是淚的水,一邊找遍了附近的停車場的車底、垃圾房、公園——所有流浪貓可能藏身的地方。
但是,哪裏都沒有他的貓。
無論他怎麽喊,怎麽找,耳邊都只有狂嘯的風聲和雨水擊打耳廓的聲音,眼前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梁易澄崩潰了。
他痛哭出聲。
茫茫大雨之中,沒有人能聽見他的哭聲。
恍惚之間,他祈禱着。
有沒有人,能聽見他的貓絕望的叫聲。
天黑了,雨勢漸漸緩了。
梁易澄出門時把背包丢下了,身上什麽都沒有。周圍漆黑一片,加上淋了半天的雨,他的眼睛有點看不太清了,只好恹恹地回到舅舅家。
舅舅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後什麽也沒有說,只拿了套幹的衣服讓他換了。
梁易澄換完衣服出來,恰好碰上從房間裏探出頭來的小表弟。
小表弟是個小胖子,今年才七歲,但家教很嚴,即便是放假,舅舅也還是會把他關在房裏學上一整天。
小表弟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把梁易澄拉進了自己的房裏。
“澄澄哥哥,爸爸說,你不是來找我玩的,那你是來找警長的嗎?”
聽到警長的名字,梁易澄鼻子一酸,但他不想在小表弟面前失态,只用力地揉了揉鼻子,點點頭,說:“是,可是哥哥沒用,找不到它了。”
小表弟忽然哭了,眼淚從那胖得眯成一道縫的眼裏流了下來,他嗚咽着說:“澄澄哥哥,對不起,是我、是我把它藏了起來……”
梁易澄登時激動地抓起小表弟的手,還沒等他問出口,小表弟又說:“可是、可是如果,我不把它藏起來,爸爸就會丢了它……”
梁易澄倏地意識到了什麽,聲音顫抖,問:“爸爸為什麽要丢它?”
“爸爸說,警長、死了……會臭、要丢進垃圾桶……嗚嗚嗚……”
警長死了。
四個字,宛如一根又細又長的釘子,深深地紮進了他的心裏。
鑽心的疼痛。
眼淚從梁易澄的眼裏滑下,但他固執地睜大眼,瞪着他的小表弟,企圖看穿這個惡劣的謊言。
小表弟被他猙獰的表情吓得不敢哭了,手被捏得疼了也不敢說,只小聲辯解:“昨天上午,我喂警長的時候,它就不見了。晚上我、我下樓倒垃圾、看見它……躺在地上……那時、它還在叫的……”
“可是、過了一晚,爸爸就說它死了,叫我丢了。澄澄哥哥!我、我沒丢!我把它藏起來了,警長不是垃圾,不能丢……老師說,死去的生命要入土為安,我把警長藏到了土裏……”
梁易澄松開手,用力地閉上了眼,還是阻擋不了那洶湧而出的眼淚。
作者有話說:
心疼我的橙嘤嘤嘤……等等!各位刀下留鴿!憋殺鴿子!鴿子拍胸口保證這是一篇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