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及笄
宣仁二十四年秋,這一年各地大旱,很多州城顆粒無收,作為戶部尚書的林修意奔走各地,忙的焦頭爛額。
林府無主母,林寶絨一人撐起了全府的門面,短短三年,這個剛及笄的小姑娘令人刮目相看,連太後和皇後都對她贊賞有佳。
林寶絨用了一些手段,三年遣走了父親的幾名侍妾,唯有一塊難啃的骨頭——小孫氏,怎麽也攆不走。
三年間,無論林寶絨怎麽勸說,林修意就是不同意将小孫氏送走,也因此,小孫氏的腰杆越挺越直,一度覺得自己要做林府的主母了,甚至主動張羅起林寶絨的婚事,想将她早早嫁出去。
也正是因為操持起林寶絨的婚事,才讓她看清了自己在林府的地位,萬萬不及嫡女啊。
小孫氏心思深重,面上不顯,跟林寶絨保持着體面的交往。
因林衡性子軟捏,時常被同窗欺負,林寶絨這三年經常往返國子監,沒多少精力跟小孫氏周旋。
這日,林寶絨帶着冬至再次去往國子監。
林衡頭腦聰明,也很認真,三年順利升入率性堂,本是值得高興的事,可率性堂裏總有挑刺兒的學生,見林衡不合群,身子羸弱,時常欺辱之。
昨晚,林衡獨自在湖邊漫步,被一群年紀稍長的同窗人攔住,幾人将林衡放倒,暴打了一頓。
林寶絨來到彜倫堂時,老祭酒和兩名監丞正在商讨如此處置鬥毆的監生。
聞晏坐在一旁的塌上調香,表情漠然,手邊放着戒尺,也不知剛剛是否懲罰過學生。
老祭酒指了指面前的椅子,“過來請吧。”
林寶絨坐過去,睇了一眼挂在彜倫堂牆壁上的規則,有一條特別顯眼:
“敢有毀辱師長及生事告奸者,即系幹名犯義......”
林寶絨一想到弟弟被按在樸紅凳上,受竹篾鞭打,就渾身難受,而且以弟弟的性子,若真在衆目睽睽下被懲罰,估計連學都不願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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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晏手邊的戒尺在提醒她,要先發制人。
于是,在老祭酒和監丞驚詫的目光下,她走到聞晏身邊,伸出白皙的手,“借聞司業的戒尺一用。”
這三年,聞晏從國子學博士晉升到了國子監第二把交椅,掌管世子課業的司業。
期間,工部尚書賞識他的才幹,想舉薦他到工部任職,他以閱歷淺、需要歷練為由拒絕了。
晉王聽說後,還誇他識時務。
林寶絨來到他面前,他并沒有理會,慢條斯理調整香爐,随後擡眸看她,只掀了一下眼簾,淡淡問:“拿戒尺何用?”
他對她一直冷冰冰的,林寶絨忍住酸澀,回答:“長姐如母,是我沒有管教好林衡,導致他肆意滋事,錯在林衡,也在我,國子監責罰林衡,我責罰自己。”
說罷,抓起戒尺,眼都不眨地往自己身上鞭去。
衆人:“......”
老祭酒趕忙站起身,“林大姑娘這是作甚,快放下!”
兩名監丞也上前勸阻。
唯有聞晏冷眼看着。
老祭酒抓住戒尺,制止了林寶絨,“好了好了,事情不算大,還有商榷的餘地!”
林寶絨可憐巴巴看向他,發着鼻音,“真的?”
我見猶憐。
老祭酒捏捏眉,揮退監丞,以長輩的口吻嗔道:“十五六歲的姑娘,身上留了疤,還能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麽!”
為了求學,林寶絨經常出現在這裏,老祭酒對她算是另眼相待。
最主要的,她确實有才學,他為她去禮部争取過機會,但被否決了。
滋事的監生被帶回各府面壁思過,林衡被東至接走,林寶絨想再呆一會兒,便沒走,讓冬至過兩個時辰再來接她。
老祭酒知道林寶絨那點心思,清清嗓子,“我去六堂轉轉,你先坐會兒。”
屋裏只剩下林寶絨和聞晏。
林寶絨站在一旁無所适從。
“司業大人,有茶嗎?”好半饷,才憋出這麽一句話。
聞晏起身淨手,老祭酒的銅盆有些小,他修長的手沁入其中占了大半個空間。
在用香胰子搓手時,瞥見小姑娘不知何時走過來,低頭盯着他的手。
洗手有什麽好看的?
聞晏扯下布巾擦拭,問道:“在看什麽?”
屋內窗棂大開,日光從外面斜照進來,打在男人菱角分明的側臉上,攏了一層光暈,為冷峻的面龐添了一絲柔和,他睫毛很長,像扇面一樣,将眼窩襯得更為深邃。
林寶絨心中苦澀,三年了,不但沒有捂熱他的心,反倒有種漸行漸遠的疏離感,是因為不常打交道麽?
“司業大人,你的手很好看。”
這話不是她第一次講,聞晏當她又要耍寶,提起上一個話題:“茉莉花茶行嗎?”
林寶絨瞄向多寶格,上面擺放着各式茶罐,不自覺彎彎嘴角,“是因為我是女子,司業大人才要請我品茉莉花茶嗎?”
聞晏好笑,随口揶揄一句:“哦,原來你知道自己是女子啊。”
林寶絨也不氣,問道:“我不是女子,為何想要嫁給你?”
聞晏沒理會,走到窗前,目光梭巡一圈,關上木牖,靠在上面,像是要攤牌。
林寶絨心道糟了,把人給惹怒了。
她低着頭盯着裙裾,茉莉白的裙裾下,一雙繡鞋若隐若現。
像做錯事的孩子,等待夫子教訓。
看她又慫又乖的樣子,聞晏覺得若是說出一番絕情的話,很可能惹哭小姑娘。
其他女子哭與不哭,他不在意,偏偏對這個丫頭狠不起心腸。
林寶絨在他面前真的很乖,讓幹嘛幹嘛,唯有一點不聽勸,總是糾纏他。
“身上疼嗎?”他問。
林寶絨揉揉手臂,“不疼。”
不疼就對了。
聞晏沒解釋戒尺內的玄機,指了指多寶格,“去拿茶罐。”
林寶絨舒口氣。
她端着茶盤走到軟榻前,彎腰夾茶葉時,一绺長發滑到胸前,剛好覆蓋在聞晏搭在炕幾上的左手手背上。
順滑的長發劃過手背,伴着陣陣茶香。
聞晏不大自在,收回手搭在腿上,右手執着書卷,目不斜視,卻一行字也看不進去。
林寶絨沒注意到他的異樣,心情頗為愉悅,至少他沒有把話說絕,不過即便說了,她也是左耳進右耳出,篤定聞晏會喜歡她。
應該會吧。
林寶絨也不确定了,三年捂不熱的涼玉,亦如上一世,他總是以長輩自居,若不是後來發生的一切,她真看不出他在感情上的一絲破綻。
沏好茶,她直起腰夾着托盤,像個小婢女一樣等候差遣。
聞晏從書卷上擡頭,問道:“會吟詩嗎?”
“會的。”
聞晏擡擡下巴,示意她吟詩一首。
林寶絨不知他哪裏來的興致,不過他難得開口要求她做什麽,她樂意之至,深呼吸,張口就來。
吟了一首《生查子元夕》。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她定定看着他,不管他是否覺得別扭,都定眸凝視他的雙眼。
這便是最能體現她上一世心境的詩了。
眼眶有淚水在打轉,晶瑩的淚光如同發鬟上點綴的寶石珠釵,熠熠閃爍。
她穿了一件金盞花暗紋的軟煙羅對襟中腰襦裙,絲縧将腰肢勒的纖細有型,開襟處微露的肌膚細膩白皙,一對鎖骨隐藏其中,聞晏不禁在想,若是在那處斟杯酒,不知會不會洩流下來,打濕衣衫......
靡顏膩理,身段窈窕。
旖旎而美好。
她長大了不少。
倏地,聞晏反應過來,自己竟對她産生了不該有的遐想。
他有些暗惱,不是對她,是對自己。
林寶絨吟完詩,兀自一笑,“是不是很悲傷,算了算了,我換一首吧。”
姑娘嬌俏一笑,輕快地吟了自己寫的詩,是一首七言律詩,裏面有花有鳥,還有山水湖光。
聞晏靜靜聽着。
這時,門口傳來一道撫掌聲。
林寶絨的聲音戛然而止。
齊笙懶懶靠在門框上,勾唇道:“絨絨妹妹姱容修态,是女子中的翹楚,佩服。不過話說回來,你們在做什麽?不會是白日裏幽會吧?”
林寶絨鬧個大紅臉,除了在聞晏偶然撒嬌,在其他人面前,她從來都以大家閨秀的言行約束自己。
聞晏不理會調侃,“有事?”
齊笙點點頭,“快到太後大壽了,可今年旱澇,各地知州愁壞了,說是拿不出質量尚佳的貢米,老祭酒讓咱們也想想法子。”
聞晏淡眸,“拿不出還想什麽法子。”
“你又不是不知,太後喜歡吃貢米。”
齊笙看向林寶絨,“以前的貢米都是由戶部和禮部負責,絨絨可否給哥哥透露一二,林尚書是否已經籌集了尚品貢米?”
哥哥......
聞晏睨他一眼,他笑着移開視線。
林修意奔走各地,不是為了尋找尚品貢米,而是在想法子救災,使各地能保持一個基本的糧食供應。
林寶絨搖搖頭。
齊笙岔開話題:“太後要為陛下選秀女了,不知哪家的小姐能得陛下青睐,聽說,太後要在壽宴上公布名單。”
其餘兩人興致缺缺。
齊笙湊過來,對林寶絨賤兮兮道:“我還聽說,太後點過你,允諾入宮封嫔,你為何拒絕啊,是想直接封妃嗎?”
林寶絨磨磨牙,這家夥明知故問。
聞晏看過來,目光晦澀不明。
林寶絨急急解釋:“你別誤會,我......”
“我為何要誤會?”聞晏不鹹不淡道。
林寶絨咬唇,也不怕被笑話,豁出去了,“這輩子我認定你了。”
氣氛一下陷入寧谧。
齊笙知道林寶絨對聞晏一見鐘情,但沒想到林寶絨能做到這份兒上,不禁埋怨起聞晏,這麽個嬌滴滴、白淨淨的大美人擺在面前,竟一點兒不動心,是不是男人?
齊笙走後,聞晏指指炕幾另一側,“坐吧。”
林寶絨落座,接過聞晏遞來的杯盞,杯盞裏飄着未沖開的茶葉。
看聞晏盯着沙漏看,問道:“你要出去?”
聰明的都快洞察人心了。
聞晏:“嗯,散職後去城門口接人。”
他要離開,林寶絨自然不會多留,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國子監。
林寶絨的馬車還未回來,她戴着帷帽站在門口等待。
聞晏走向自己的馬車,透過簾子看她孤零零站在那裏,吩咐車夫:“送林大姑娘回尚書府。”
車夫:“那大人呢?”
聞晏:“不用管我,送完人直接回府即可。”
得了令,車夫走向林寶絨,距離她很遠的地方站定,恭敬道:“林姑娘,司業大人讓小的送你回府,請。”
林寶絨心中一暖,問道:“那司業大人呢?他不是要去接人麽。”
“這個就不勞姑娘費心了 。”
林寶絨左右瞧瞧,沒見到聞晏,知道他已經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及笄了,就可以談情說愛啦。
聞晏:跟我?我同意了嗎?
作者菌:哼!
感謝在2020-03-22 18:15:58~2020-03-23 08:04:3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19658797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