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貴客

齊笙說的沒錯,林府總是冷冷清清的,可相隔幾條街的聞府,比林府還要冷清。

門可羅雀。

這是一座極為簡單的四合院,沒有影壁和垂花門,進門就是方方正正的小院,院子中心擺了一個青釉缸,缸底鋪了一層銅錢。

水缸邊緣,站着一只穿着衣裳的猴兒,在撈缸裏的魚。

猴子見到聞晏走進來,呲呲牙,蹭一下跳到他腳邊,蹦起來扒他腰間的錦囊。

聞晏擡腳把猴子踢開,走進簡陋的屋子。

屋子裏,一名老翁正坐在棋桌前獨自下棋,見他進來,努努下巴,“等你呢,來一盤。”

聞晏撩袍坐在對面,比劃一個“請”的手勢。

老翁哼笑一聲,撚起一顆黑子,落在星位上。

屋外的猴子竄進來,盯着棋盤。

兩人交替落子,速度極快,猴子左右扭頭,沒一會兒就暈乎了。

收官時,老翁又哼笑一聲,把手裏的黑子扔進棋簍,拍拍衣擺起身,“餓了。”

明明是輸了,非要尋個理由。

聞晏笑笑,也沒點破。

“咱們吃什麽?”老翁環視一圈,“你這破房子連個像樣的竈房都沒有,怎麽說你也是從四品啊,至于這麽拮據?”

“學生三年能買下這座宅子,已算不錯了。”聞晏淡笑道,眉目見很是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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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挺知足。”老翁掀下眼簾,鏡燭般的厲眸閃了下,“以你現在的家底,別說名門貴女,就是小家碧玉也不情願嫁過來。”

聞晏搖搖頭,“學生清貧慣了,若對方嫌貧愛富,的确與學生不合适。”

“有人選了?”

“暫無。”

老翁嘁一聲,“等有了人選,跟為師知會一聲,為師去給你提親。”

“老師說笑了。”

“誰說我在說笑?”老翁負手邁出門檻,喟嘆道:“我那些兒女沒有一個能受月老待見的,若你再尋不到良人,老夫遺憾啊。”

“誰說尋不到?”

一道沙啞聲音自屋頂傳來。

聞晏和老翁走出去,仰頭看向屋頂。

屋頂上,一個穿着寬大褂的少年,嘴裏叼着狗尾巴草,低頭盯着院中人,又道:“我就是淮之哥哥的良人!”

老翁沒好氣地瞪過來,“你是猴兒,沒法嫁人。”

屋裏迷糊的猴子好像聽見有人喚它,竄出來,三兩下蹦到屋頂上,站在那年輕人的後背上,呲牙咧嘴。

少年站起身,迎風而立,寬大的褂子歪歪斜斜包裹着瘦弱的身子。

仔細看,會發現少年沒有喉結。

老翁指指地面,“柳螢,下來跟淮之哥哥打招呼。”

柳螢蹦下來,竄到聞晏身邊,拽住他手臂,“淮之哥哥。”

聞晏擡起手,用修長的食指抵在她眉間,輕輕一推,把人推離自己。

柳螢揉揉眉心,精致的臉蛋泛起笑意,是那種發自肺腑的笑容。

她的眉心有塊深綠色的印記,不是剛剛被聞晏按的,而是一塊胎記,豆粒大小。

老翁拍了聞晏一下,“也只有你,治得了這只潑猴。”

聞晏笑了下,僅僅是笑了一下,談不上愉悅。

老翁揪起柳螢的耳朵,“去屋裏,把我的衣服換下來,穿身襦裙,不會穿的話,去成衣店問去。”

柳螢疼的冒了眼淚花,拍打老翁的手,對聞晏求救,“祖父打人啦,淮之哥哥快來救我!”

聞晏習慣了這對爺孫倆咋咋呼呼的相處方式,搖了搖頭,走去竈臺,劈柴燒火準備做晚飯。

炊煙袅袅,柳螢蹲在竈臺前生火,老翁站在後面指導着,時不時罵孫女兩句。

三人忙碌的身影,亦如幾年前在山溝裏一樣,能抛棄世間繁華,返璞歸真的人,或許都能成為至交。

林府。

林修意風塵仆仆歸來,本以為兒女和姬妾們會簇擁着他噓寒問暖,結果剛進府就得知了兒女和妾氏動粗的事,還聽說了林衡被同窗欺負并與之鬥毆的事,氣得林修意差點拍碎桌子。

“把林衡給我叫來!”

管家戰戰兢兢去傳衡林。

這時,小孫氏拉着孫輕羅走進書房,肩上背着包袱,淚眼汪汪看着他。

林修意頓覺頭大,揉揉太陽穴,“大晚上的,想幹嘛啊?”

小孫氏委屈的不行,拉着孫輕羅跪在地上,“老爺,林大小姐說我手腳不幹淨,妾身百口莫辯,也無顏再在府上叨擾......”

林修意打斷她,“是來辭行的?”

小孫氏鼻音更重了,點點頭,“妾身只拿了自己該拿的,其他東西都原封不動放在西廂,老爺若是懷疑妾身,現在就搜身吧。”

她把包袱往前一擲,掩面抽泣。

孫輕羅小聲安撫母親,淚眼婆娑。

母女倆哭唧唧的,讓本來就很煩躁的林修意更為煩躁,這時,林衡不情不願走進來,瞥了母女倆一眼,走到林修意面前,“爹。”

“跪下!”

林修意瞪着眼,轉身去拿戒尺。

林衡看着戒尺抽在自己胳膊上。

父親終于還是打他了。

林修意邊打邊訓斥:“叫你不聽夫子的話!叫你鬥毆!叫你不學無術!”

小小少年心裏鈍痛,低頭強忍。

林修意收回手,對林衡命令道:“道歉!”

林衡冷笑一聲,“讓我給賤人和賤種道歉,辦不到!”

林修意驚詫,沒想到兒子竟講出這般污言穢語。

勃然大怒。

将戒尺高高舉起,重重揮下。之前使了三分力氣,這會兒使了九分。

林衡咬牙硬挺,就是不服軟。

小孫氏唇邊勾笑,打啊,打死了才好呢。

一旁的孫輕羅卻笑不出來,緊緊攥着拳頭,被那聲“賤人和賤種”傷到了。

門口傳來腳步聲。

林寶絨穿着雪白寝衣,外面只披了一件藕粉色鬥篷,急匆匆跑進來,摟住林衡,擋在他和戒尺之間。

啪!

林修意沒收住,林寶絨的手臂結結實實挨了一下。

“姐!”林衡慌了,他姐姐細皮嫩肉的,哪禁得住這個。

林修意更慌了,林寶絨從小到大,別說打她,連兇一下都舍不得。

撇下戒尺,蹲下來急急問道:“有沒有傷到?”

“別碰我姐!”林衡推了他一下。

林修意沒工夫理會,撥開林衡的手,拉過女兒面對自己,目光焦灼,“絨絨啊,爹不是故意的!”

林寶絨搖搖頭,“女兒沒事,爹,別打衡兒好嗎?”

林修意拉起她的衣袖查看傷勢,本以為雪白的手臂上會有一道深深的紅印子,結果,她的手臂上有多處紅印子!

濃眉漸漸豎起,林修意冷聲問管家,“誰傷的小姐?!”

管家指向小孫氏,“是孫姨娘。”

小孫氏趕忙為自己辯解,說是因為自己和林衡動粗,林寶絨來拉架,不小心傷了她。

小孫氏覺得以林修意對她的寵愛,會将怒火全部遷怒到林衡身上,可她想錯了。

林修意走到小孫氏面前,擡手掐住她額骨,“絨絨是我的掌中寶,林府明珠,你敢傷她,想過後果嗎?”

說完,一巴掌掴了過去。

站在一旁的管家不自覺摸摸臉,感覺老爺下手有點兒狠。

随着這一巴掌,像是拍斷了多年的恩情。

小孫氏捂着臉,愣愣看着林修意。

林修意雖然脾氣差,但從來不打女人,他風流多情,又癡情無悔,可他将風流給了她,癡情給了林寶絨的生母。

這便是男人對待正室和妾氏的區別吧。

府裏其他妾氏湊在門口看熱鬧,也在看小孫氏的笑話。

小孫氏哀哀戚戚地哭泣,再沒了嚣張的氣焰。

孫輕羅豁地站起身,狠狠瞪了林修意一眼,拉着母親往外走。

小孫氏雖然寒了心,但不想離開,這座金絲籠可以給她養尊處優的生活,而揣着最後一絲尊嚴走出林府,今後的苦日子可想而知,況且她年紀大了,容貌大不如前,如何能再攀到林修意這樣有錢有勢的男人啊。

孫輕羅拉着她,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小孫氏腳步如灌鉛,磨磨蹭蹭不願走,希望身後的男人能念着往日恩情,開口留人。

可她沒有聽見挽留的聲音。

林修意緊抿着唇,看着小孫氏消失的身影,眼底有絲遺憾和不舍,閉閉眼,轉身背對門口。

走就走吧,孰輕孰重,他心裏有分寸。

揮手示意管家,管家了然,拿着五十兩銀子追了出去。算是林修意給她母女倆的安家費,五十兩在城外買座宅子還是不成問題的。

林寶絨淡眸看着,眼裏沒有一絲憐憫。

虎豹豺狼,不值得同情。

——

孫輕羅拉着小孫氏漫無目的走在大街上,小孫氏停下腳步,“...咱們還是回去吧。”

孫輕羅嘶吼,“娘,你清醒一點!他們沒把咱們當人,咱們若是回去,日後豈不讓他們踩在腳底下!”

小孫氏搖頭,“可咱們去哪兒啊?孩子,你哪知外面的艱辛!”

孫輕羅望着黑漆漆的街道,陷入迷茫。

這時,一輛馬車駛來,看車外的裝璜就知車主非富即貴。

孫輕羅靈光一閃,想賭一把,她轉了一圈倒在地上......

小孫氏吓了一跳,“輕羅!”

“籲!”

道路被攔住,車夫不得不拉住馬匹。

“怎麽回事?”車主問。

車夫仔細瞧了瞧,“回王爺,有人暈倒了,奴才看着,好像是林尚書家的妾氏和養女。”

晉王掀開簾子,瞧了一眼,原來是林府的騷娘們。

晉王年輕時,領教過小孫氏的勾人手段,如今看她人老珠黃,不懂林修意為何将她留在身邊。

他下車走到她們面前,居高臨下睥睨着,見孫輕羅相貌妖嬈,眼底閃過一絲興味。

常年流連花叢的晉王一眼看透,哪有這麽巧的事,偏偏倒在了他的馬車前,心道騷娘們的女兒也挺騷啊。

他蹲下來,不緊不慢問起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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