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皇後先是一愣,随後走過去,坐在皇帝身邊低聲說:“陛下夢到了什麽?。”

皇帝的臉上出現一種溫柔追憶的神色,他揉了揉額頭,很快皇後的手接了上來,不輕不重的按着。

皇帝說:“夢到了很多事,大部分是小時候的。”

他仔細的描述夢裏發生的事:“我夢到的阮卿正和我一起在漠北的大草原上套馬,草長得高高的,綠油油的…。”

阮卿手裏揮舞着套索,他追趕着烈駒,呼喊皇帝的名字,年輕的臉上洋溢着得意的,歡樂的笑容。

他看起來好年輕,比皇帝年輕好多,皇帝說,你不要騎的那麽快,摔下來怎麽辦?

阮卿就說,他才不會摔下來,只有笨蛋才會從馬上摔下來。

皇帝索性不動了,騎着馬兒站在原地,看着阮卿的馬兒越跑越遠,越跑越遠。

然後皇帝又夢到小時候,阮卿把他從水裏撈出來,特別生氣:“你怎麽老是磕磕絆絆的,不是摔了就是病了,天天吃藥,身體好得了才怪。”

皇帝小時候就是一個悶葫蘆,聞言一句話也不說,阮卿是大将軍的兒子,長的高高大大,他把皇帝抱起來說:“走吧走吧,我送你回去,真是個麻煩。”

皇帝也覺得自己是一個麻煩,他覺着自己簡直麻煩死了。

他還夢到那次漠北之征,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阮卿是他的帳下前鋒,他作為皇帝督軍前線,那是他當皇帝的第一年。

朝中擁立大皇子的呼聲很高,雖然他從父皇手中接過了皇位,但根基尚淺,手無實權,朝內是大皇子的一言堂。

他是被逼到邊關來督軍,大皇子把持朝政,料定此去兇險有去無回。

大軍出發前一夜,阮卿來見他,他對阮卿說:“你不要向我效忠,不要跟着我,我這個皇帝當不了許久。”

窮途末路的皇帝窩在太師椅中,他瘦弱的身體根本支不起龍袍的重量,但他背脊挺的直直的,對跪在地上的年輕人囑托說:“你是阮将軍的兒子,大皇兄動誰也不會動你,你替我守在京城,幫我護着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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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月也是可憐人,被人設計同皇帝春風一度,嫁給當時還是郡王的皇帝,懷了他的子嗣,又沒了孩子。

可是在這之前輝月已經和阮卿議親了,出了這件事,她別無選擇,只能嫁給一個落魄郡王。

皇帝知道這些事都是誰做的,但是他不能質問,不能追究,只能忍。

歸根結底是他太孱弱,做了皇帝依然身不由己,被人呼來喝去。

他的孩子說死就死了,他這個皇帝說趕到邊關就趕到邊關,他還要小心翼翼,生怕在路上就丢了性命。

大魏那麽多皇帝,恐怕他是最窩囊的一個。

阮卿當時是怎麽說的?他并不是以安慰的口吻說那句話的。

他陳述,斷言,心平氣和,只是那雙眼睛亮的像星火,他點燃了皇帝隐藏的很深的憤怒,揭開了皇帝淡漠生死外表下凝結的殺意。

他說:“陛下,您甘心嗎?”

皇帝身子猛然前傾,又慢慢靠到太師椅上,蒼白的手指慢慢的攥緊衣袖。

他沒有回答,但阮卿知道他的答案,他比誰都清楚皇帝的意願,皇帝的渴望。

阮卿長跪在地:“臣願為陛下刀劍,為大魏皇帝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風聲獵獵作響,在無垠的夜色中,決定皇帝命運的時刻到來了,他選擇活着嗎?還是只身赴死,皇帝覺着自己是自私的,那一刻他無限的欣喜,無限的仇恨,他握住了那柄鋒利的刀。

大軍開撥,家眷送行。

輝月蒼白着面色,她小産不久,看起來很虛弱,那是一個瘦瘦弱弱的女子,跟皇帝一樣,看起來弱不禁風。

可就是這樣的女人,獨自一個人站着,恍如一把纖細卻銳利的刀,她對皇帝說,目光看着兩個人:“願陛下大獲全勝,臣妾在此等候,等候大軍凱旋歸來。”

皇帝沒有說話,鎮重的點頭,偏過頭,他看到了阮卿未掩飾好的眼神。

那一瞬間,他心想,阮卿一定疼極了。

皇帝離開了京城,一路北上。

邊境苦寒,北戎關因常年受游民滋擾之苦,窮的一口鐵鍋都沒有。

皇帝被眼前荒涼凋敝的景色震驚了,他站在城樓上長長的沉默着。

守門的兵甲是兩個缺胳膊少腿的老兵,他們不知道眼前這個病弱文生就是皇帝,他們請皇帝吃粗糠餅,并且告訴皇帝,只要沒死,他們就一定會守着北戎關。

皇帝信的,可是他也沒有什麽可以賞賜的東西,只能誇贊兩句忠勇。

朝廷沒有給足糧草,一切都要靠阮卿和皇帝自己想辦法,那時候窮瘋了,幾乎是有些不擇手段的沒臉沒皮,皇帝坑官員,坑游民,偶爾還會忽悠一些糧草商人。

阮卿帶着人搶游民的馬,搶游民的羊,被游民發現攆着跑,好幾次都差點死在草原上。

每逢初一十五就得躲到關外,生怕要債的登門。

那段時日苦極累極,但皇帝并不覺得累,他心裏燒着一團火,他終于意識到自己是一個皇帝,他意識到了自己該做什麽。

可是即便如此,那些暗中的眼睛依然沒有放過他。

寒冬臘月,他為了農戶過冬,抵禦游民之事忙的焦頭爛額,走過冰河的時候被人一把推了進去。

那次皇帝病的很重,高燒不退,湯藥不進,幾乎是命懸一線。

阮卿急的到處找郎中,最後走投無路冒險從游民部落綁了個巫醫回來,那都是沒有法子的法子,但皇帝真被那個神神叨叨的巫醫從鬼門關拉回來。

只是病的久,傷了肺,冬日裏落下個愛咳嗽的毛病。

阮卿感激涕零,送了巫醫三大騾車的糧食,畢恭畢敬的把人送了回去。

阮卿後來想起來,只覺得皇帝的命真是夠硬,遇上一個糊裏糊塗的巫醫,不知道自己救的是個什麽人。

否則要是把皇帝治死了,阮卿只能認。

皇帝活下來,卻更加的堅定了,那時候大魏沒有良馬,漠北民族卻以兵馬精壯,好戰勇猛出名。

他們常常劫掠邊關,殺大魏的人,放火燒百姓的房子,搶牛搶羊,是一群窮兇極惡的不法之徒。

皇帝和阮卿恨他們恨的牙癢癢,兩個人絞盡腦汁,窮奇計謀,無所不用其極,各種各樣的怪招,狠招。

甚至綁了游民的家眷作誘餌,在羊腸河誘殺了幾千游民。

仗越大越狠,仇越結越深,皇帝越來越冷靜。

他不再是殺個把游民就興奮的滿臉通紅的複仇者,他所圖甚大,他要邊境十年,二十年,不再出現游民之危。

他已經适應了皇帝這個角色,他和阮卿有了一個很大的計劃,為了辦成這件事,皇帝和阮卿殚精竭慮的籌謀了小半年。

可是一封書信,一輛金馬車來到了邊關,把皇帝載去了京城。

皇帝可以不走,他留在邊關誰也奈何不了他,可是皇帝必須要回去,他必須穩住京城的局勢,穩住大皇子。

皇帝走了,另一個大皇子的心腹替代了皇帝的位置,成了在邊關發號施令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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