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到京城,皇帝緩緩下了馬車。

沒有儀仗,沒有迎接,悄無聲息。

京城城池巍峨,繁華如舊,皇帝的眼神落到城門邊,那裏站着一個盈盈含笑的女人,清瘦,憔悴,卻恍如鋒利的刀。

皇帝笑了,他面無表情了一路,此時卻突然笑起來,腳下走的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他站到那個女人面前,喉嚨發澀,喊了一聲輝月。

輝月屈身行禮,微微笑,陛下。

皇帝和阮卿誰都不能護着她,她守在京城,不知是否害怕等來的會是一副漆金的棺椁。

皇帝走進了皇城,走進了大皇子悉心編織的牢籠,他要裝作不知,裝作懦弱,裝作對一切有所察覺,又害怕的不知如何是好,瑟瑟發抖的樣子。

瓊華宴是大皇子為他設的局,他要看看這個被趕走的皇帝變成了什麽樣子。

皇帝帶着皇後一步一步的走進了瓊華宴,他走的即猶豫,又恭敬,對着高高在上的大皇子即畏懼,又憎惡。

就像一個被壓制久了的,只能在暗中腹诽的小人。

天高雲淡,盛宴華彩,滿座權貴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皇帝就縮在座位上,神情麻木。

大皇子扔掉酒盞,擊了三下掌。

人聲漸弱,他指着皇帝說:“我聽說北地有一首頌歌,唱的是相思樹相思果,不知陛下可曾聽過。”

皇帝點頭,大皇子笑道:“陛下能否歌一曲,讓臣等一飽耳福。”

皇帝猶豫不得,拿起了筷子,一下一下,敲着玉盞,低聲唱。

大皇子哈哈大笑,滿堂的臣子也在笑,大皇子對史官說:“寫,都給我寫下來,一字一句,不準寫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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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聽不清楚。”陰鸷,張狂。

皇帝擊盞的速度加快,他提高了聲音唱,唱纏綿悱恻的情愛,唱直白火辣的戀慕,大皇子拽來一個吹笛子的小伶,讓他與皇帝合奏。

伶官慌慌張張舉着笛子,跟着皇帝的聲音吹奏,他吹的不好,但大皇子不在意,他仍然興致勃勃的欣賞。

瓊華宴,大皇子自信能拿捏皇帝。

他把皇帝送回郡王府,誇他唱的好,皇帝垂着頭,不敢吱聲。

等到夜深,輝月醒過來,把皇帝緊緊攥着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開:“陛下,您要忍。”

皇帝呼出一口氣,低聲回:“我忍得。”

皇帝忍着,他忍了一個月,兩個月,大皇子派人送他回漠北,皇帝知道漠北出了變故,大皇子又忍不住把他推出去送死。

他一路憂心忡忡。

皇帝沒有猜錯,漠北出事了,出了大事,大皇子派來的心腹把北戎關攪和的烏煙瘴氣。

這個蠢貨簡直張狂無忌,為所欲為,阮卿忍耐着,聽他趾高氣昂,狗屁不通的指揮,看他瞎調換邊防,視人命為兒戲。

這些尚可補救,然此人出關游獵,抓住了一個游民少女,和手下強/暴了了她,棄屍荒野。

那個女人是游民的下一任聖女,她身上佩戴着潔白的草原之花,花朵被他當成了戰利品,阮卿認出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游民大兵壓境,那個蠢貨躲到了憑祥縣。

皇帝和阮卿辛苦布下的局作廢,他們只能急匆匆的收網,和游民面對面的血戰。

皇帝心裏燃起了滔天的怒火,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一場戰役要死很多人,會死很多人,無論是軍還是民,避無可避。

一場血戰,皇帝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心悸。

他沉默,眨眼的動作凝固着,起伏的胸膛停止了,他憋着,忍着,把某種東西壓下去,皇帝攥着皇後的手說:“阮卿走了,我差點連你也丢了。”

漠北之戰,慘勝。

他在這裏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兄弟,也是在這裏,得到了翻身的機會,得到了複仇的長矛。

皇後不讓皇帝繼續想了,她扶着皇帝,拍着他的後背:“陛下太累了,用些粥,臣妾陪你下棋。”

皇帝愣了下,慢慢從從那種陰暗的情緒中抽脫出來,搖搖頭說:“輝月下棋只會耍賴,朕不同你下。”

皇後眉毛倒豎:“下不下?。”

皇帝:“下,下。”

第二天的早朝,皇帝在上朝的途中問太子,對于朝中諸事,可有疑惑不解的地方。

太子從小勤奮,通讀史書,禮儀經典頭頭是道,皇帝還讓他早早涉獵朝綱,但他太純質,處事仁慈,信奉仁君之道。

聞言說:“兒臣覺得昨日那些大臣,對于兒臣總是恭恭敬敬,言語中歌功頌德,阿谀奉承,但總不肯多說幾句實話。”

太子只是純,不是蠢,皇帝想了想,看着太子回答說:“那要看你想當個什麽樣的儲君,以後想做一個什麽樣的皇帝,如今天下太平,朕留給你的是一份安穩的基業。”

皇帝說的不多,太子聽的雙眼放光,他有英俊的眉目,一張白白軟軟的面皮,和皇帝很像。

但皇帝就像休憩的猛獸,太子只是猛獸膝下剛剛長全的小崽子,有着逞兇的本能,手段卻尚且稚嫩。

皇帝拍拍太子的腦袋瓜:“有時間多去看看皇後,你姐姐是個不成器的,你不要學她。”

太子摸着腦袋,低頭稱是。

上了朝,大臣們按部就班的歌功頌德一番才開始做事。

皇帝從大權在握開始,就在南邊修棧明渠,北邊修官道。

修了七八年,四年前方才竣工,國庫寬裕些,如今又要搞一條連接南北的河道,主管這一塊的官員一直忙的像狗。

但比起無所事事,然後被皇帝剁了喂狗,大家還是喜歡忙一點。

太子站在一邊,有意思的看着對他說話藏頭藏尾的官員對着皇帝說大白話,大直話,還怕自己表達的不簡潔,戰戰兢兢。

皇帝積威至此。

下朝後太子這麽跟皇帝說,但皇帝告訴太子:“朝臣之所以這麽對朕坦誠,是因為他們揣度琢磨透了朕的脾氣,說到底是為了自己的榮耀和爵位,且那點坦誠是有限度的。”

皇帝喝了一口茶:“你慢慢想,現在跟朕去養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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