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後悔過嗎?

謝宜問自己,他走在青石路上,離養心殿越來越遠,這是一條離宮門最近的路,不會讓他走進曲折的花園,宮室,徒廢功夫和體力。

往常他離開養心殿,出宮門只需要半刻鐘,可他現在覺得這條路有些長,他每邁一步都覺得沉。

後悔什麽?

謝宜搖搖頭,他不後悔,他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述此時此刻自己的情感,他感到失落,滞澀,有情緒在胸口激蕩,把高築的牆撞開了一個裂口。

可是不能簡單草率的将這種感覺定義為心痛,為何痛?為君臣情誼痛?為天下将失明主痛?為病者傷者痛?還是為他?

謝宜想的太多,太細,他是皇帝的心腹謀臣,一柄供他驅策的無鋒利刃,憑智計在錯綜複雜的局勢辟出一條路徑,不得不想,不能不想,時時刻刻審時度勢顧全大局。

開罪了權貴,沾染了人命,若非深思熟慮極盡周全,他只怕早已殒身,如此一個人,自然看的比皇帝更清楚,行事更理智,不會被亂花迷住雙眼。

他從小就知道,想要在賽小舟的時候贏過同輩姐弟,只需要朝着最近的方向撐,不要去看荷花,不要去摘蓮蓬,一心一意即可。

他每做一個決定,一次選擇,都需要全神貫注,但有什麽比輔佐一個皇帝坐穩江山,開創盛世太平更讓人心潮澎湃?

他不曾悔,可是皇帝讓他覺得複雜極了,複雜到他無法分辨,無法言喻。

謝宜第一次見到皇帝的時候他正騎在馬上,身披黑色甲胄,蒼白冷峻的臉上沒有笑容。

像什麽?你很難描述一個人給你的感覺,這是太主觀的事,謝宜覺得他看到了一團被悶在石頭下的星火,他不知道自己感覺的對不對。

馬蹄噠噠,慢慢走過京城的街道,坊市,去往城門,去往漠北。

一個被逼割舍繁華錦繡,如花美眷,喪家之犬一樣被驅逐的人是大魏的皇帝,謝宜覺得可笑,不可思議,他不禁産生了疑問,這個人還能回來嗎?

謝宜投身大皇子麾下,謀得一個不高不低的位置,他游曳在權利之眼,潛伏着,仔細的觀察局勢衡量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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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皇帝回到京城,謝宜得到消息不禁有些驚訝,他還活着,敢活着回到京城。

在瓊華宴上他見到了皇帝,也看到,感覺到,那種隐匿的鋒銳鐵血,從心底燃起的對權利的熱切和壯志野心。

謝宜選擇了皇帝。

他似乎也沒有選錯,皇帝符合他對明主的一切要求,他坐穩了江山,穩住了岌岌可危的朝政,讓大魏百姓安享太平。

即使這個過程對皇帝來說太漫長,太煎熬,從對謝宜表明心意的那一刻起,他就無時無刻不在經受質問和懷疑。

這是一個秘密。

皇帝從沒有把這個秘密告訴任何人,但他沒有隐藏,沒有回避,而是坦坦蕩蕩面對自己的欲望和情愛,不覺有錯。

他一直如此支撐着,只是那份心意随着歲月流逝愈發的小心,愈發的無跡可尋。

謝宜的回絕如此幹脆而不留餘地,他用命同皇帝賭,賭他的一點仁慈,賭他的翻然悔悟,賭他的足夠理智冷靜,他做的很好,甚至不需要用刀,只是足夠狠,足夠無情的言辭,就把皇帝逼的節節敗退。

謝宜仍然記得皇帝壓抑的喘息,他像發怒的蠻牛一樣推倒了桌案,“朕需要悔悟什麽?”,他的嘴唇抖着,聲音越來越大:“我要悔悟什麽?”

天塌下來謝宜的回答也不會變,君臣禮數,倫理道德,你不知道那些從小耳熟能詳的話會如此傷人。

錯的,都是錯的,連情感也不對,都不對,都是錯的。

那場談話太漫長,但謝宜沒有忘掉一點細節,皇帝追着他走進花園,他說是朕錯了,朕不過是開個玩笑,朕從未心儀于你,朕有妃子,有皇後,還有天下,朕是皇帝。

他在哭,文弱蒼白,看起來并不像說的那麽簡單,但他背後似乎有一根鐵鑄造的脊梁,讓他支撐着自己。

謝宜沉默着,轉過身,什麽也沒有說。

那麽過去多少年了?謝宜想,他突然覺得難受,他辨不明白那種感覺,似乎每一次呼吸胸腔裏都火辣辣的,喉嚨裏堵着什麽東西,讓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小宦官有些急了:“太傅?太傅可是哪裏不适?”

謝宜搖搖頭,他慢慢站直了身體,同往常一樣沒有什麽不同。

他出了宮門,回到謝府,他的妻子上來迎接她,這人女人并不如何美麗,卻很端莊,像沒有顏色的雲彩,素淨溫柔。

“明忱,你這是怎麽了?”

謝宜頓了頓,牽了牽嘴角,沉默着。

影子和信鴿行動起來,在偌大的京城風一樣的穿梭。

惜萍閣的主子終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遞出了消息,那則消息在故意的放縱下流出皇宮,隐藏在平靜湖面下的水流開始湧動,終于可以看到湖面漾出的一絲絲波瀾。

通過影子的眼睛,皇帝看到了變化,他任由波瀾擴大,甚至是隐隐期待的。

什麽人接觸到了什麽消息,什麽被利用,什麽被誤解,博弈的雙方各執棋子,多年等待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結束争鬥。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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