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相貼的背脊上,溫暖忽然離開,張新傑感到葉修前傾了一下,似乎想起身。喻文州悄無聲息地走到藥品那一堆,拿了碘伏和一支棉簽回來,不少人都探頭往這邊看,有人想走過來,被別人拉住了。

葉修終于是沒有動,他沒有再顧左右而言他,或者扯什麽閑話帶過,安靜地坐着。

“是我的失誤。”他說。

“居然被你們看出問題……”下一句讓張新傑都有種想站起來的沖動了,葉修很快說道:“再給我一天,明天這個時候,如果我的設想成立,我就把所有事都告訴你們。到那個時候,就要靠你們自己了。”

“明天?”喻文州說。

“嗯。”

“還有小肖,”葉修說,“冷靜之類的話我不會說,這一點是我疏忽了。”

肖時欽沉默。

“我沒有考慮到,不同的記憶可能會影響大家的關系,就比如說,我完全沒想過這會跟信任與否挂鈎,而你卻想到了,起碼內心有這樣的情緒。不管怎麽說,你提醒了我,我以後會注意。”葉修繼續說,“但是你總還記得,你是職業選手吧?”

信任?

肖時欽無言,冰涼的碘伏塗在手上,疼得他咝了一聲,輕輕吸着氣。

“別那麽快就灰心啊,肖隊長。”葉修說,“世界邀請賽半決賽的MVP。”

肖時欽的頭一下子擡了起來,葉修看着他,神色隐在黑暗裏看不清,但肖時欽卻知道,那一定是個不帶嘲諷、平和自然的笑容。

衆人再度圍坐在一起時,葉修宣布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另一組蝙蝠沒死,看來只要不是兩只都中毒的搞起來就沒事。小肖把那只中毒的單獨隔離了,看看放着它不管會怎麽樣。”葉修說完,無視大多數人“這算個毛好消息”的眼神,咳嗽一聲,“确認一下啊,你們中沒有誰腦抽了,想效仿的吧?”

“效仿……什麽?”

Advertisement

衆職業選手的臉都青了。

“說另一件事。”王傑希冷冷地說。

“好的。”葉修說,“我認為大家有必要再分組去探一次路,前一次我們旨在找人,對各處岔道看得不仔細,既然來時的洞口可以神奇地消失,那麽這個山洞中,可能存在某種迷惑感官、令人的知覺産生錯位的東西,甚至有致幻作用,說不定某些所謂死路,其實是有出口的,只是被我們自己錯過了。”

“你是說諸葛亮的八陣圖,還是九宮八卦陣?”黃少天懷疑地說。

“說得好,就是要這麽不着調,多發揮想象,胡說八道。”葉修啪啪鼓掌,“不要太相信眼睛看到的東西,在這個奇妙的地方,我們需要一點想象力。”

大家互相看看,感官迷惑一說雖然離奇,但是在整件事更加離奇的基礎上,不失為一種猜想。自然界有太多神秘莫測的現象,許多至今尚未被人類破解,恰好讓他們撞着一個,也不是絕對沒有可能的事。

“怎麽察看?”

“視覺受擾,就聽覺嗅覺上,還有觸覺,多上手摸摸,四處都踩踩,看是實的還是空的,認真聞一聞空氣,看有沒有密封的通道裏卻能感受到風,拿出打比賽時的專注來!”葉修說,“這個工程量很大,你們都帶上吃的,這次不設集合時間,各人注意補充體力。”

“我覺得吧,身上有些毛毛的……”方銳抖了一下。

“你就當是百鬼巢穴的現實版,”李軒吐槽,“猥瑣起來!”

方銳淚流滿面。

猥瑣,要怎麽猥瑣?在地上滾一滾看會不會冒出個洞讓他掉進去?

三位戰術大師都沒有說話,對葉修的這個主意,看樣子他們是默認了。

王傑希皺了皺眉,一線若有若無的寒意在心裏起伏,他直覺有點不對勁,一時卻又找不到頭緒。

“張新傑留在這裏,剩下的人是單數,我就自己一個人行動好了。”葉修說,“反正在那邊我來過這個山洞,比你們熟,這次正好去探探最後那條岔道。”

肖時欽和張新傑對視一眼,不語,喻文州卻出聲了。

“明天。”他說。

“我知道了。”葉修回答。

葉修走到行李中的食品那一堆,沒有點着的煙還叼在嘴上,他往包裏扔了瓶水,又帶上手電和紙筆,本想撕半塊面包裝進去,想了想,還是放下了。

“舍不得?”張新傑說。

“有點。”

“早些回來。”

“我盡量。”葉修說,将包甩在肩後,走出幾步又回頭,看了看張新傑和他身邊的大包小包,寧靜如死的水潭與黑暗中閃爍的點點磷火。

“我走了,你自己小心。”他說。

所有人都進入了山洞,其中張佳樂與唐昊走的是遇見蝙蝠群的那一條路,周澤楷和李軒進了第二個山洞,王傑希和孫翔回到他們出現的地方探察,喻文州和黃少天、肖時欽和方銳也各選了一條路線,分頭行動。

每個人的速度都比之前慢得多,他們小心地體會着腳下的高低起伏,手上觸到的平滑濕涼,時常閉上眼睛,以敲擊聲和觸碰彼此聯系,幾乎是壁虎一樣貼着往前走。調動每一分知覺,注意力高度集中,試圖找出五感交織中違和的部分。這樣的走法非常耗心力,一段時間過後,大家不得不放棄,決定到了通道的盡頭附近再采取措施。

葉修也走進了他的通道。他根本沒有用手碰石壁,也沒有全神貫注去感受,走出一小段距離就停下,發呆般站了片刻。

他從兜裏掏出順來的打火機,點燃嘴裏的煙,深深吸了一口。

心裏計算着時間,每個人應該都離洞口很遠了,葉修立即反身折轉,回到了中央石洞裏。他貼着石壁,遠遠繞開中心的水潭與那點微弱的節能燈光,屏息靜氣,以極小的幅度挪動步子,提起腳和落下的動作都如同慢鏡頭,避開散落的白骨,無聲無息地走進了另一條石甬道。

這條甬道沒有人進去探路,或許是出自對“消失的洞口”的恐懼,大家心理上總不想立刻面對它。

葉修将手電開到最低檔,一步步走着,他很快發覺不對,空洞的甬道裏,自己的腳步聲之外,出現了另一個幾乎重疊的聲音。

這是個聰明而隐忍的跟蹤者,非常沉得住氣。他離得不遠不近,步伐極輕,每一步都緊跟着自己的步調,在自己落足的同一時刻踩下,節奏精準,從不搶步。

可惜,還是功虧一篑。

葉修嘆了口氣,手電光柱向後一打。

“少天,出來吧。”

“你怎麽知道是我?”過了幾秒,黃少天才從陰影裏閃出,看他的神情,分明是有幾分懊惱。

他臉上挂花了,衣褲上也有濕痕,想必這一路跟過來費了不少心思。葉修心裏也不是不佩服的,自己還有手電,知道要走什麽路線,他一路摸着黑聽着聲,居然沒跟丢了,居然還跟到這裏才被發現。

“你穿着釘鞋……”葉修說。

“靠靠靠靠!”黃少天沒想到栽在裝備上面,頓時郁悶了,“這麽涼的地,就跟蹤個人,你總不能讓我脫了鞋穿着襪子走吧!老實說,你是不是早就發現我在後面,故意不說話讓我一直提心吊膽心裏七上八下的啊?”

“這個真沒有。”葉修說,“外面聲音沒這裏面響,我是聽見你腳步才察覺的。”

“其他的就不說了,”黃少天說,“老葉,你跟我說實話,最後那條道……”

他深吸了一口氣。

“那條道是死路,是不是?”

“是啊。”葉修毫不遲疑,直接承認。

“……”

黃少天的表情在臉上凝住了,他動一動嘴角,似乎想笑一笑,眉頭又跳了跳,像是想扭曲成一個角度。一秒鐘後,所有反應都消失了,黃少天以一種驚人的殘酷速度冷靜下來。

“你來到這裏,是想找別的出路?”

“對。”

“這裏有出口?”

“沒有。”

“那你……”黃少天說不下去了。

如果說葉修是在負隅頑抗,是在拼死掙紮,他第一個就接受不了。

對死亡的畏懼還要排在其次,畢竟乍然聽說,真實感還要慢慢才浮上來,他的第一反應,是接受不了葉修也會絕望。

他也會瀕臨絕境,也會無能為力。

“少天。”

葉修叫他名字的聲音很輕,還有那麽點柔,假如是在平時,他大概會起一身雞皮疙瘩,抱怨說老葉你發什麽瘋。

“你跟我來,路上我跟你說。”

黃少天閉上了嘴。事後回想起來,那一天,一路上,他都處于一種清醒的着魔狀态,如果葉修徑直走進一扇漆黑的大門,或者邁進一叢燃燒的火,他也許會清醒冷靜地跟進去。毫無道理,無可辯駁。

他們的腳步聲回蕩在甬道裏,這條甬道并沒什麽出奇之處,一樣空洞幽暗,寒涼的山氣絲絲沁出,只是較高,讓人可以直着身子不費力地走。葉修走在前面,黃少天稍落後一點,葉修不斷用手電掃着兩邊的石壁,有時還碰一碰,整個身子抵上去用力推。

“你是在找洞口?”黃少天說,“那個莫名其妙不見的洞口?”

說來也怪,他現在一點也不怕了。

葉修笑了一笑。

“嗯,找不到,意料之中的事。”他說,“應該就是這裏了。”

“什麽?”

黃少天随口一問,才發現甬道竟然快到了頭。前方略微開闊,一米多高的石壁上,有一塊向內凹進去的空間,有點像石窟裏鑿出來的佛龛。

手電光打在上面,石龛內空無一物,只豎着一塊不起眼的白石。這塊石頭矮矮方方,與山裏撿來的某塊石頭毫無區別,既不瑩潤,也不奇崛,連當觀賞石的價值都沒有。

白石表面,似乎是天然生就了一只手的形狀,手心及五指指肚的位置微微凹陷,看上去正好能讓一個成人把手掌貼在上面。

“你去檢查一下這附近的石壁,敲敲打打試試,細心點。”葉修吩咐黃少天,自己卻退開幾步,站到了白石旁邊,解下背包放在地下。

黃少天轉過身去,聽見葉修在他背後說話。

“本來吧,我并不想讓你們看到這些,但是想一想,好像也沒有資格瞞着你們,再說,如果找不到路,你們早晚都會找到這裏。”葉修說,“我有一個設想,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實施,說真的,這玩意實在太荒唐,冒的風險也太大了。”

“我不願意相信來之前我看到的,可這偏偏又是唯一我能依靠并想辦法打開突破的。”葉修說,“這感覺太惡心了,好像每走一步路都是陷阱,小怪已經把血磨了一半,BOSS卻連個影子都不見。”

“……你不是最擅長搶BOSS的嗎?”

黃少天的嗓音有些幹澀,沒敢回頭去看葉修。

“是呀!”葉修說,“所以,如果我死了,到我的包裏找一本筆記,黑色封皮的,以後就要靠你們自己了。”

他伸手按上了那塊手掌形的凹陷。

一聲清脆的響。

黃少天覺得自己的雙腿陷在流沙裏,周身都被洶湧的水流包圍着,他像是被自己釘中的那條蛇,銳器穿心,拼命掙紮也離不開原地半步。

他扭過頭去時頸骨格格作響,感覺幾乎要折斷。

手電筒滾落在地,葉修靠着石壁,整個人正在慢慢地下滑。

仿佛還剩一點殘留的意識,然而他身子滑落的時候,卻是閉着眼睛的。

他沒有再看黃少天,那一刻的目光,只會是夢魇。

黃少天機械地跪了下去,他的手很穩,連抖都沒抖,每個關節卻像被焊死了般僵硬。巨大的聲音在心中循環往複地轟鳴,他卻已喪失了所有聽覺。

他伸手放在葉修的鼻翼下。

沒有呼吸。

張佳樂踮着腳尖,下巴扣在岩壁上,以一副即将施展壁虎游牆功殺上牆去的架勢緊盯着那窩蝙蝠。唐昊很想提醒他,他已經這樣趴了五分鐘了,蝙蝠飛進飛出,很容易吃到蝠糞茸毛什麽的……

他說話一向直截了當,不會因為對方是前輩或隊友而有所顧忌,但是張佳樂多少有些不同,那是他在板凳上望了很久的大神,他的第一位隊長。唐昊不會崇拜他,但至少足夠尊重。

張佳樂拆了行李包上的一個金屬搭鈎,拴在繩子的一頭,不斷地将繩子甩上去,試圖讓搭鈎勾住蝙蝠洞的邊緣。可惜彈藥專家的投擲技能不點在現實裏,每次都是碰到石壁就滑開了。一次又一次,他徒勞地嘗試着,最後狠狠把繩子一甩。

“哎喲!”

唐昊目瞪口呆地看着大神捂着額頭,那裏被反彈上來的金屬鈎敲出一塊紅。

“媽的,疼死了!”張佳樂沒形象地蹲在了地上,“我說啊,那邊那個蝙蝠洞真的沒路?”

“有路,被堵死了。”唐昊說,“你不是還下去看過?”

“是啊,我看過!”張佳樂望天,“我看過嗎?突然希望自己沒看過啊!”

唐昊直翻白眼,這話讓他怎麽接?

“你說葉修現在在幹嘛呢?”張佳樂說,“我跟你說,他和那三個人絕對有事情瞞着,你看他說話的時候,那三個還對眼色的,他們私下裏肯定有陰謀!”

“我覺得你想多了……”

“不會想多!”張佳樂堅持自己的判斷,“肯定是有事,不然喻文州和肖時欽怎麽可能放着最可疑的通道不查看,反而跑別的地方亂摸一氣……”

他的眼睛慢慢睜大,血色一下子消失了。

唐昊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張佳樂瘋了一樣從地上跳起來,手電都顧不上撿,向着來路狂奔而去。

“如果你不想上去,就在下面打着手電。”王傑希對孫翔說。

這個山洞帶來的顯然不是什麽愉快的記憶,孫翔深深記得,那種在一片黑暗中睜開眼睛,看到的只有黑暗,完全搞不清狀況,也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裏,滅頂般的巨大恐慌。要不是王傑希也在,他懷疑自己可能會丢臉地大哭大喊出來。

“既然都來了,還是上去看看吧。”孫翔說。

王傑希掃了他一眼,動作輕捷地攀上石臺,孫翔跟在他後面。兩人都捂住了口鼻,縮身勾頭,從窄小的蝙蝠洞裏擠了進去,孫翔努力不去想簌簌落在頭上身上的是什麽,也不去聽蝙蝠振翅的撲撲聲,就這樣匍匐了好幾米,待到洞頂逐漸高闊,才跟着站了起來。

這裏可謂又是個洞中洞,穹頂一樣的圓形洞壁,頂上卻并不光滑,有許多突出的石棱,手電光一掃,随處都挂着密密麻麻的蝙蝠。流水聲汀汀淙淙,聽得見,卻觸不到——往前再走三十多米,可以在高處看見一個漆黑的洞口,站在洞口附近,能感覺到一絲細微的空氣流動,然而這個洞口太小了,只有不到一尺寬。

洞口下方,不是堅實的石壁,而是堆積在一起的亂石,像是山洞塌方落下來的,恰好把原先的洞口堵住,只留下最上方不到一尺寬的空隙。蝙蝠可以進出,人是無論如何也爬不上擠不進去。

亂石有大有小,參差不齊,堆得顫顫巍巍,不像是很穩的樣子。王傑希伸手一攔,不讓孫翔去碰石頭,萬一引起坍塌,搞不好就交代在這裏了。

“這裏我和葉修來過了,張佳樂他們也來看過。”王傑希說。

“呃……”

他該臉紅嗎?孫翔發愣,這是純粹的一句閑聊,還是諷刺自己讨厭蝙蝠所以不想進洞?

“你用他說的辦法,在四周牆上試試,不要離那堆石頭太近。”王傑希話頭一轉。

孫翔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那個他指代的是葉修,王傑希又說:“可以正常敲一遍,再閉着眼睛敲一遍,體會下知覺是否……”

他突然不說話了,轉身轉到一半,在原地沉默地站住。

“什麽都不用做了,等着他們拉我們上去吧。”王傑希說。

喻文州在通道裏奔跑,他打開了手電,集中精神避開那些不平的地方,全力向回趕。如果那神秘力量已經現身,是否只要夠快,還能捕捉到它的蛛絲馬跡?

它是目的達成所以放松了掌控,還是本身受到限制,無法維持太長的時間?

他沖出洞口,正好肖時欽和方銳也從另一個洞口出來,三個人都有些狼狽,這動靜驚動了水潭邊的張新傑,一束手電光馬上打了過來。

“稍後再解釋!”肖時欽喊道,同喻文州和方銳一起奔向另一條甬道,那正是葉修和黃少天進去的地方。

“不用解釋了。”張新傑的聲音遙遙傳來,“你們當心點。”

“我需要解釋啊!”方銳吐血,剛才肖時欽二話不說往回跑,他只好一路跟着跑回來,現在還一頭問號,“對了,黃少哪去了?”

“去追葉修了。”喻文州答道。

三人一路狂奔,連踢到白骨都顧不得,肖時欽一手扶着眼鏡,他的近視度數比較深,生怕在奔跑中把眼鏡掉在哪裏。“到底是什麽,你們說話啊!”方銳叫道。

“你想想,哪條通道最可疑,我們最應該先探察哪一條?”肖時欽喘着氣說。

“當然是那個消失的……”方銳臉色一變。

按照正常的邏輯,曾發生“洞口消失”現象的甬道,以及其他尚未顯出異常的甬道,哪邊更值得重點探索,更應該放在首位,這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縱然心理上會有遲疑,有對未知的畏怯不安,但大家都是有理性有頭腦的人,怎麽可能因為這點畏怯就裹足不前?

然而就在剛才,從洞悉力極強的葉修到冷靜如恒的喻文州,從精細謹慎的肖時欽到一絲不茍的張新傑,到所有人,竟然對如此顯眼的事實視而不見,就這麽忽略掉了。

這種忽略是如此自然,像水溶于水,一塊皮膚融入另一塊皮膚,與他們內心的排斥心理結合得天衣無縫,幾乎沒有留下痕跡。

一瞬間山洞消失了,地面消失了,方銳耳邊只餘心髒的狂跳聲。

那個神秘的力量,能影響人的意志到什麽程度?

這是它初次顯示威力嗎?為了什麽,逼他們放棄?

“看過哈利波特嗎!”他在迎面撲來的風裏吼。

“看過。”“聽說過。”兩聲應和。

“裏面的霍格沃茨魔法學校,普通人是看不見的,施加在它上面的咒語……”方銳喘得有點岔氣,聲音也漸漸小下來,“讓每個人只要走近,就會想起別的更重要的事,然後自己離開。有人能做到這種事嗎?”

“我不知道。”喻文州說,“這或許牽涉到心理暗示中很高級的某個層面,我——”

他的話戛然而止,三個人站在甬道口,都聽見了裏面隐約傳來的腳步聲。

“大老遠就聽見你們鬼叫。”一個聲音響起,“都別激動,是我。”

三個人精神都是一松,這種一驚一乍的氣氛實在是受夠了,方銳怪叫:“老葉,你怎麽跑這來了?你走的不是這條道吧!咦,怎麽你也喘上了?”

“還不是這貨太沉了!”裏邊抱怨道,“過來搭把手。”

三個人一驚,加快步伐趕過去,就見葉修背着一個人,手電夾在腋下,正從通道裏走出來。他背上那個人動也不動,頭埋在他肩膀,前面的頭發全濕透了,貼伏在額頭上。

“黃少?”

“少天?”

以前聽別人形容出汗多常用一句話:像水裏撈出來的一樣,但那只是個誇張的比喻,直到見了黃少天,三個人才感受到什麽叫真的像從水裏撈出來。連背着他的葉修,肩膀上的衣服都濕開了一大片。

“黃少這是?”方銳驚。

“蛇毒發作。”葉修簡單地說。

“你們都去試試,真的,我真服了老王的忍功,那不是人能受的,要不是抓着我,我就撞牆上了。”黃少天頑強地守着一個話唠的立場,嗓子都啞了還是要說,“我擦,要不是我現在沒勁……你們幾個,合夥把他拿下!”

“啥?”

“就地解決,別放跑了!六星光牢束縛術都上啊!”黃少天倒是想中氣十足,奈何硬件所限,他現在一開口就是砂紙磨過的質感,“這家夥剛剛都沒呼吸了,心跳都摸不到了!我特麽就在教學片裏看過一遍心肺複蘇,也不知道對不對,折騰了五分鐘他才醒過來。”

他的聲音還是抖的,自己都沒注意到。葉修本來是要把他放下,猶豫了下,把他往上托了托,繞過其他三人往回走。

“就這樣?”

喻文州開口,臉上失去了表情。他的身邊,肖時欽靜靜地站着。

葉修做了個舉手投降狀,又飛速放下,免得黃少天掉下去,“我發誓,我真的沒有任何心髒病史,直系親屬裏也沒人是心髒病……腦出血、高血壓、動脈栓塞,這些統統沒有。”

“沒問你這個。”

方銳忽然笑了,“合着我們全是被忽悠去的,葉修大大這一手聲東擊西,玩的就是心跳,佩服!”他伸了個大拇指,“可以直說了吧,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沒受影響,故意騙走我們,一個人來這裏搶副本首殺的?”

不得不說,這種完全拐錯了彎但還是摸到終點的技能也是一種本事。葉修沒回頭,另外三個人沒跟上來,他也不等,背着黃少天一步步向水潭那裏走去,

“別去探那條道了,有你們探的時候。”他說。

“都過來吧,剩下的人也找回來,交代事情。”

他的聲音裏滿是疲倦。

“是第二次。”周澤楷說。

衆人齊齊扭頭看向他,水潭邊的節能燈只剩下依稀微明的光,沒人提議再開另一盞,坐得近的人不由自主就挨在一起,盡力向中間擠着。手機上的時間顯示已經入夜,但沒有人提出去睡覺。

王傑希一個人獨坐在一隅,沒有和其他人去擠。葉修坐在肖時欽和張佳樂中間,張佳樂回來時的那副鬼樣子也挺吓人,他聽說了這邊發生的事情後,罵了句:“葉修你大爺!”然後就一直沉默至今。

肖時欽好像徹底不打算發言了,視線沒有焦點,在虛空中漫無目的地浮動。

周澤楷說這句話時,他的身體還是震了一下。

“第二次什麽?”孫翔問。

“第二次,停止呼吸。”周澤楷說完,補了四個字,“葉修前輩。”

砰的一聲,李軒手上的水瓶掉在地下,骨碌碌滾了開去。衆人又齊齊扭頭看向葉修,他本人倒是意料之中的樣子,點點頭說:“我明白了。”

“你他媽明白什麽!”有人看上去離打人就差一步了。

“所以,”葉修突然說,“小周你那個時候抓着兩條蛇不放,是因為你叫不醒我?”

“不止是叫不醒……是,怎麽樣,都不醒。”周澤楷說的有點亂,“不敢放。”

“對不起。”葉修說。

衆人看着他,都不知要用什麽表情去面對了,揍他一拳?罵他這種事都能瞞着?還是幹脆走到水潭邊跳下去,反正這個世界也不會是真的?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喻文州說。

他慢條斯理地起身,跪下來,從行李包裏翻出了一個本子和一支筆,然後站起來,走回來,重新坐下,翻開本子。

“哦,打擾了,你們繼續。”

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人吭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