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即使預先做過設想，登記整理組還是被衆人包裏千奇百怪的東西折騰得有點不好，葉修過意不去，也加入了整理的行列。女生行李裏令人尴尬的內衣褲就不說了，最大的驚喜出現在唐昊包裏，在四雙卷成一團的襪子中間，抖出了兩只粉紅透明、剛剛出生的小老鼠……的屍體。
那一刻張新傑的表情，大家都不忍心去看了，被圍觀的唐昊自己也呈崩潰狀，“別特麽問我！我也不知道！”
“你把東西塞進去就不看一眼的嗎！”
“說不定這襪子是你前年冬天塞進去的。”做完蝙蝠觀察筆記的肖時欽冷靜地說出了一種可能。
“有道理。”
“我真的沒印象啊！我怎麽知道第十一賽季我收拾的行李是什麽！”唐昊抓狂，他的頭發又成了朝天怒長狀，這次沒人同情他，葉修看了一眼盡職盡責地開始往本子上登記“唐昊，老鼠兩只（幼）”的張新傑，拍了拍唐昊的肩膀，“小朋友，要講究個人衛生哦。”
然後忍着狂笑捅了捅張新傑：“這次就算了吧，張新傑大大求放過。”
張新傑嚴肅地看了他們一眼，用筆把那行字劃掉了。
一派螞蟻搬家般的忙亂中，王傑希悄沒聲地冒出來，好像用了什麽魔法顯形一樣，大家都被他吓了一跳，這個……能活着回來真是太好了，好幾個人話都到了嗓子眼，就是沒敢出口，問他為什麽去了這麽久……
如果光線充足，葉修想大部分人肯定都是一個表情，那就是暗搓搓地眼神亂飄，相熟的遞個眼色，想看看傑希大神有沒有腳步虛浮神色萎靡。
肖時欽那裏也有很多暗搓搓的視線，不過這視線的含義就複雜多了，一樣沒人敢發問，剩下四只蝙蝠究竟是死是活，得出了什麽實驗結果。肖時欽倒是想說幾句，葉修制止了他，“先整完行李再說吧，老王你也去整，連背包都是微草的周邊你也夠可以的了。”
“是微草的粉絲團送的。”王傑希平淡地說。
“那錢包呢？”
“我妹妹買的，她喜歡上面王不留行的手繪。”
葉修不再說什麽，遞給他一個厚本子，王傑希見是微草訓練營資料的筆記分析，道聲謝謝，收了起來。
一直折騰到下午，大家耗掉了半管藍，才把各種物品分門別類，統計了個表格出來。葉修定死了每天只能吃一頓，所有人都饑腸辘辘，但幾乎沒人關注肚子，都圍在喻文州和張新傑身邊看這份統計表。
Advertisement
看着看着，他們再一次感受到了對手與隊友的深不可測。
“我們那天很早就起來爬山，計劃是吃過中午那頓就下山，不回村裏，直接去拍攝場地然後晚上坐大巴回縣裏的賓館，所以我理解你們把所有行李都帶在身上。”葉修說，“但我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麽有人要随身帶一棵包菜。”
哄笑聲四起。
“不是包菜，是羽衣甘藍！沒常識了吧你，還有臉說別人！”張佳樂英勇地站出來，承認如此喪病的事是自己做下的，“你看那棵植物的根部是不是用塑料袋兜着一包土？”
“好像還真是。”方銳快手快腳地檢查了。
“那就對了，我肯定是在哪裏見到這盆花快死了，或者被扔到大街上，然後帶到山上想找個地方種下來。”張佳樂篤定地說。
“結果走着走着就忘了是吧？”葉修補充了一個合情合理的發展。
張佳樂語塞。
“這也就算了，有人的二是天生的，後天努力能彌補的有限，不能要求太高。”葉修說着，閃開張佳樂踹來的一腳，繼而點名，“小事情，你那臺發電機是怎麽回事？”
發電機？
他說的是發電機嗎？
衆人一陣恍惚，連取笑一下肖時欽這個流傳頗廣的外號都忘了，他們這是在刷新手副本嗎？還是剛剛進入新手村？而肖時欽其實是易容改裝的NPC，來給每個人送新手裝備？
頂着一衆異樣的眼光，肖時欽壓力山大，扶了好幾下眼鏡，才不确定地說：“是小型的BioLite CampStove熱能發電機吧？野外沒有電源時，在那個銀灰色的金屬托槽上點燃樹枝樹葉，可以将熱能轉化成電能，再用USB接口給手機充電，在這裏可燃物不多，恐怕不太好用……我出門一般不會在包裏放這個，可能是知道那次去的地方偏僻，特意放上了？我也說不好。”
“反正又不記得。”他給了個很無奈的答案。
不管內心狂奔過的是咆哮馬還是羊駝，這确實是個喜訊，代表緊急時刻他們可以搜集蝙蝠糞點燃，乃至燃燒備用衣物、背包之類的發電，延長強力手電、節能燈和手機等的使用時間。在這個令人發瘋的地方什麽都可以沒有，但是必須有光，有了光，才有逃出去的希望。
“還有，誰能告訴我，南通蛇藥二號片是什麽東西？有用嗎？怎麽用？”葉修說。
大家的耳朵立即豎起，現在“榮耀”兩個字都沒有“蛇藥”兩個字來得敏感，黃少天搶過那盒被葉修單獨拎出來的藥，飛快開始念包裝上的說明：“上面寫着，用于治毒蟲、毒蛇咬傷，有解毒、止痛、消腫功效……”
“我靠！”
“這是誤人性命懂不懂？懂不懂！”一向不沖動的李軒也抓狂了。
“誰最先發現的藥，犯病嗎不早說！”
“我。”張新傑穩穩地說，這藥本來就是從他包裏找到的。
一時沒人吭聲，大家都開始有不好的預感。
“‘毒蛇咬傷後，立即服藥5片，同時将藥片以溫開水溶化後塗于傷口周圍約半寸處，輕度每次服5片，重症每次服10至15片’，我算算，夠不夠吃？”黃少天大爆手速拆藥盒，同時還不歇氣地念，衆人看見這藥片是裝在一支支透明玻璃管裏的，每支10片，一盒共有20支，理論上，應該足夠所有人服用一次。
“雖然很不想打擊你們，”葉修說，“但是請注意，上面說的是，蛇咬傷後立即服用，我認為……你們都過了立即服用的期限了。”
一群被咬傷最少也超過一天的人呆住。
在場的沒人具備專業醫學知識，但憑常識也可以想到，蛇毒進入血液循環這麽久，口服藥物能起到的作用只怕大打折扣。
“就不能讓我們的幻想保持一段時間嗎……”有人郁悶地說。
商議的結果，大家還是把藥片分了分吃了下去，并且各用水化開一片塗在了咬傷處，最起碼，聊勝于無吧？不少人都這麽想。
統計表上，照明物品不算手機在內，共有強力手電八支，常用手電七支，兩盞手持節能燈，五個PSP，幾臺平板電腦，甚至還有兩臺HDR-SR8E硬盤高清攝像機和Alpha100數碼單反。這些雖遠不如手電管用，然而在關鍵時刻，也都是能拿來當替代光源的。
備用電池數量有限，很少有人會在這方面準備周全，倒是充電寶有五六個。隊伍裏的吸煙人士包括葉修，貢獻了總共七個打火機，經過檢查，其中一個快沒油了，還有兩盒不知道從哪個酒店順來的簡易包裝火柴。
食物方面，可以提供較高熱量的幹糧和壓縮餅幹不算多，這是葉修最遺憾的，還有四塊真空包裝的牛肉和幾袋子火腿腸，面包，八九盒餅幹，一些水果，十幾桶泡面和為數衆多的膨化食品。飲料有果汁、舒化奶、啤酒等，凡是帶點流質的都被小心保存起來，萬一食物告罄，它們總比清水能多頂些時候。
而在藥品那一欄……
幾個人臉上出現了目瞪口呆的表情，不，目瞪口呆已經不足以形容了，簡直有點天崩地裂。
說是分類登記，不可能像電腦制表那麽精細，也不可能等着所有人都點數完畢再統計，因此這張表上藥物的種類和數額是按照人名排的。在第二頁上，某一個名字下面，藥品的清單往下拉了很長很長，占據了總額的近三分之一，一長串條目晃得人眼暈：
阿司匹林腸溶片（張新傑，1瓶）
呋喃苦參黃連素片（張新傑，2盒）
阿奇黴素分散片（張新傑，2盒）
紅黴素軟膏（張新傑，1支）
葵花胃康靈膠囊（張新傑，2盒）
速效傷風膠囊（張新傑，2盒）
複方甘草片（張新傑，1盒）
暈海寧（張新傑，1盒）
對乙酰氨基酚，附注：撲熱息痛（張新傑，1盒）
布洛芬緩釋膠囊（張新傑，1瓶）
鹽酸曲馬多片（張新傑，1盒，已用4片）
碘伏（張新傑，1瓶）
雲南白藥氣霧劑（張新傑，1瓶）
創可貼（張新傑，12片）
風油精（張新傑，1瓶）
消毒棉簽（張新傑，1包）
醫用紗布（張新傑，1卷）
南通蛇藥二號片（張新傑，1盒）
當地自制防蛇驅蟲藥（張新傑，1罐，已附說明）
……
“你出門前打劫了藥店嗎！”黃少天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你這不是被害妄想症，”葉修感慨，“你這是末日狂想症啊！”
“我是隊長。”張新傑說了四個字。
有些人就是能一秒內把畫風從輕喜劇轉成正劇，鑒于這句話的內容，它沒有轉成正劇，反而朝着玄幻的方向奔去了。
一群人都悄悄看李軒，李軒看看左邊，看看右邊，什麽話都沒說，事實上，他也不清楚自己想說什麽。
說什麽？這都什麽事啊！他應該從此有想法嗎？對霸圖的副隊長說“哈哈我夢到你來虛空還當了隊長，你覺得我們聯手能拿幾個冠軍”？
一個是隊長、主力王牌，一個是治療、戰術大師，還是同年關系不錯的新秀，自己就從沒把張新傑擺在競争位置上過，不過想想，如果張新傑真的在虛空，戰術體系大概還會以自己為核心運轉，但是指揮者一定是張新傑吧？他是第四賽季的最佳新人……和藍雨的情況類似，王牌不一定是隊長……
虛幻感又上來了，李軒擰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他感到葉修投來一瞥，那目光帶着點擔憂，趕緊說：“東西都整理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找路……可以說蝙蝠的事了？”
說完就想抽自己一下，本來還沒什麽，這樣顯得更加刻意。
“我建議大家先休息一下，可以稍微吃點東西，活動活動。”喻文州說。
收拾整理了半天，确實腰酸背痛，衆人都沒什麽異議。水潭邊被清理出了一塊安全區域，較近的白骨都被撿走，一些人就開始分派食物，伸胳膊踢腿，比較熟的幾個聚在一起說話。葉修看向喻文州，後者也正看着他，這時張新傑開口：“葉修，扶我一下。”
葉修苦笑着走過去，沒有扶他，只是坐在他身後，讓他靠住了自己。果然肖時欽也湊近幾步，擋住了其他人的視線。王傑希向這邊看了一眼，但沒有走過來。
“你們三個，要問什麽就問吧。”葉修說。
“差點就被你混過去了呢！”喻文州笑。
“時間有限，我們不是懷疑你什麽，只是想知道，為什麽你幾次都要避開這個話題。”肖時欽語氣複雜，“連我……我們幾個也不能說？事情很嚴重？”
似乎是怕葉修借機裝傻，他馬上又補了一句：“關于你那樣肯定，這裏只有我們十二個人的理由。”
“在此之前，我們盡一切力量自救，并且相信和依賴彼此，這就是所有我們能做的。”張新傑的聲音就在背後，靜靜複述了一遍葉修的話。
葉修沉默了一刻。
“算了，如果我們最終逃不出去，那隐瞞這件事也沒有意義。”他說，無意識地撚動着手指，“目前我們沒探到底的岔道，只剩下一條，王大眼他們來的那裏，我鑽進蝙蝠洞去看過，前面是有路，不過被石頭塌下來堵住了，蝙蝠能飛過去，人過不去。”
“我知道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最後那條岔道上，所以，我一直沒有安排人去探路。猜謎，整理，實驗，能拖多久是多久，當然這也是本來該做的，少不了。”葉修笑了笑，“借口快用完了，你們也幫着想幾個呗？”
沒人理他。
“正常來說，能感覺到風，聽見流水聲，這樣的路才會是活路，蝙蝠群的存在也驗證了這一點。”葉修說，“無論是蝙蝠，還是蛇，都不可能在密閉的洞穴裏存活，它們需要出去覓食，所以跟着蝙蝠飛的方向走，至少方向相差不大，才是正确的路。”
“但是，這兩條路偏偏都不通。”他說。
最早的一次探路，葉修是和張佳樂結伴出去，他們遇到了一窩蝙蝠，葉修還半開玩笑地說要抓了蝙蝠烤來吃，這事張新傑不清楚，喻文州和肖時欽卻是知道的。
那時候就有人提議，能不能跟着蝙蝠走？
“我也想跟啊，只不過，先學會蝙蝠俠的技能，再變成蝙蝠再說吧。”當時葉修是這麽回答的，“蝙蝠洞最少五米高，上面連塊突出的石頭都沒有，繩子做成鈎爪都沒地方抓，而且那洞口，你得瘦成一張賬號卡……誇張了點，你得瘦成你現在一半才有本事擠進去。”
“我想……”葉修輕輕說，“也許這裏，根本就沒有出路。”
肖時欽突然一拳砸在地上。
從來沒有人見過肖時欽發火，這位斯文随和，甚至帶一點內向的隊長，他最外露的一次情緒波動也不過是從嘉世再次回歸雷霆，下車時熱淚盈眶。這一聲悶響，砸在石地上并沒有傳開，離他最近的喻文州立即按亮手機，見已經有濕膩的東西自肖時欽指節處滲了出來。
“葉修。”肖時欽說，語氣裏都帶着微弱的哀求了，“葉修，你就不能——”
他停頓了一下，像把喉嚨口梗着的什麽給硬咽下去，“連這樣的事都可以說，就為了抛出來引開我們的注意力，還有什麽能比性命攸關的事更重要，或者說，更危險？”
“你就不能信任我們一回嗎？”他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