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這一夜沒有安排值夜,所有人都緊緊擠在一起,頭靠着頭,胳膊和腿互相交纏着,拼命汲取着他人身上的溫度。黃少天毫無顧忌地睡在葉修懷裏,占據了他胸口最舒服的位置,而且睡得非常熟,吐息深長,連葉修悄悄将他的頭挪開,自己爬起來走到一邊都沒動靜。
張佳樂還是那樣,足足兩個背包墊在身後,他仰靠在上面,輕輕閉着眼睛。葉修探手覆過去,睫毛在他手心裏劇顫着,眼球也在眼皮底下不停轉動。葉修的手滑到他耳後,摸到了一根耳機線。
“聽什麽呢?”他說,擠着張佳樂躺下,“省點電,沒準有用。”
“我就聽這一首。”張佳樂小聲說。
“給我也聽聽呗?”
張佳樂不搭腔,分了一邊耳機給他。這首歌不長,已經快到了尾聲,音量雖小,歌詞還挺清楚,依稀分辨出兩句:“今生相愛,花開不敗,冰雪寒風,早已化作生命的精彩……”
“這不是你們百花食堂裏老放的嗎?”葉修說,“每次去百花吃你們的食堂,就聽到那麽幾首老歌,循環播放個沒完,也沒點新意。”
“哈哈,那是全公會上下的執念,歌一定要找帶花字的,還要寓意好,基調好。”張佳樂說,“這首歌因為有一句花開不敗,當年還入過隊歌的備選,後來有人說調子太慢太深沉,不夠青春熱血,才被剔出去。”
“是嗎?我覺得挺好的。”葉修說。
“我也覺得挺好的。”張佳樂說。
歌聲終止了,一瞬間葉修想說別管了,咱繼續聽吧,還是沒說出口。張佳樂關了手機上的播放,慢慢側過頭,他的發質偏柔,頭發蹭在葉修脖子上并沒有起癢,而是細細沙沙的綿密感。
“在你那一邊,我轉會去了霸圖?”張佳樂問。
“不是轉會,你潇灑地退役了,第七賽季。”葉修說,“閑了一年,手癢跑到網游裏鬧騰,開了個叫淺花迷人的小號,還視哥的邀請如無物,轉身就投入了霸圖的懷抱。”
“你成立戰隊,我拒絕你了?”
“是啊!”
張佳樂哈地一聲笑了出來,“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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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邊是個什麽情況,第八賽季百花冠軍了?”葉修問。
“沒有。”停頓了一秒,張佳樂回答。
“真巧,我這邊你也沒有。”葉修扯了兩下他的發梢,“第八賽季輪回和藍雨争冠,輪回奪冠,你第九賽季得了個亞軍,第十賽季幹脆沒進總決賽,哥帶着興欣,在半決賽上把你們給截了。”
“就是你那支剛剛成形的草根隊?”
“就是這麽任性。”
“你們最後贏了?”張佳樂的眼睛閃着光。
“說起來,真不容易,輪回的角色和實力都很強,磨到第三場決勝局,但還是贏了。”葉修說話的口氣讓人很想拿什麽拍他。
“是挺不容易的,應該祝賀你。”張佳樂說着,平靜地笑了笑。
葉修把他的頭攬到肩膀上,兩人并肩躺着,都生出一種慵懶感,眼皮也有些發沉。一切已經發生的冰冷事實,看不到希望的惶恐無助,似乎都被隔絕在外,影響不到此刻的他們。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沒退役?”張佳樂忽然說,“第七賽季總決賽結束那幾天,我真的差一點就退了,給隊裏的辭職報告都打好了。”
“知道啊!”葉修說,“這還能不知道?鐵定是我叫你不要退,退有毛用,不出一個月你就該後悔了,又做夢都想回來,你就不退了呗。”
張佳樂全身一震。
“喲,你還真的信了?”葉修訝然。
張佳樂頭抵着他的肩,笑聲漸漸傳出來,由小變大,他笑得渾身發抖,聲音也逐漸不受控制,不遠處有好幾個人翻過身,均勻的呼吸聲也停了。
張佳樂自己捂着肋下,已經開始岔氣,淚花也在閃動,笑聲卻停不下來。葉修只好用手捂住他的嘴,張佳樂半張臉都埋進了他手掌,還是笑個沒完,暖熱的氣流一直噴在葉修手心裏。
“睡覺。”最後他終于不笑了,翻身滾到一邊,拉起外衣蒙住了頭。
有些事很奇怪,很不符合常理,可是它偏偏就是發生了。衆人第二天醒來,腦袋都有點發蒙,一看手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睡了這麽久,嚴格算起來,這竟然是三天裏他們睡得最沉的一個晚上。
這算什麽,破罐子破摔?還是經過這一夜,他們突然有了得道高僧的境界,可以無懼生死了?
葉修指揮着別人把地上,身邊散落的包裝袋、餅幹盒、錫紙什麽的都收起來,能點着火的都作為可燃物保留。昨晚探路的人回來得太晚,情緒太不穩定,也太累,草草吃過東西就睡下了,誰也沒心思收拾清理。
“傑希大神去掃一下垃圾呗?”葉修不動腿只動嘴,坐在那裏惬意得很。
衆人各種冷汗,這活分配的,還真把微草的魔道學者當環衛工使呢?
再一想不對,這是王傑希,又不是王不留行……王不留行的掃把它也不是用來掃地的啊!
“聽着不對勁?那行,傑希去掃一下垃圾。”葉修改口,卻是把大神兩個字去了,“對了,你們誰看見張佳樂了?”
“不知道,可能去上廁所了吧?”黃少天說。
王傑希站起來,還真的開始默默收拾打掃,沾着水的紙巾擦過,将細小的食物碎屑都抿起來,收攏成一堆,一些喝空的易拉罐也被細心地撿起收好。不是誰都能像葉修那樣坐住,三四個人都過去幫他的忙,可一直到他們忙完,又閑着呆坐了快一個小時,張佳樂也不見人影。
後面去上廁所的李軒和孫翔回來,臉色蒼白,他們說張佳樂并不在那裏。衆人大聲呼喊,石洞裏的回音震得耳膜都要破了,也沒有聽見半聲回應。
張佳樂失蹤了。
再也無法逃避的,昨日深深印刻在骨子裏的鮮明的恐怖與絕望呼嘯而回,帶着凄厲的風聲,吹過胸腔整顆心都空了。石地升起巨大的寒意,冰窟一樣冷下來,每一具白骨的眼窩都像是森森地轉過來,盯緊了這邊。
是那個神秘的力量嗎?它露出了獠牙,開始向他們每一個人下手了?
下一個是誰?
李軒一把攥住了葉修的手臂,他聽見自己的牙齒格格打戰,顫抖已經傳到了葉修身上,葉修反手握住他,四下掃視了一圈。
“少天,文州,你們去那條道裏看看,有什麽藥帶上。”葉修說,“其他人,分組去另外幾個洞口轉轉,多喊兩聲,但不要進的太深。帶上手電,發現不對馬上回來。”
根本不用他說明是哪條道,黃少天一點頭,打開手電,和喻文州快步跑向昨天十二個人一起進入的甬道。剩下的人深吸幾口氣,驚恐也好,擔憂也好,不安也好,內心翻湧的層層情緒都暫時被壓下去,遵從了指令。
葉修站在水潭邊,直直望進深不見底的黑暗。
大約兩個小時後,全班人馬都回來了,除卻茫然就是搖頭。喻文州和黃少天這一組探察得最久,他們回返時,身上的衣服都濕了幾大片,像緊緊貼在岩壁上一點點摸過找過,可能還趴在了地上。
“張佳樂不在那邊,他沒有自己去碰那塊石頭。”黃少天說。
衆人不知道是該舒一口氣,還是抽一口氣,心髒怦怦直跳。葉修抱着雙手站在那裏,一道手電光正好打在他身側,輪廓半明半暗,側臉的線條冷硬如石雕。
“檢查一下食物和照明設備。”他說。
唐昊猛然回過頭,“他不是那種人。”
他瞪着葉修,背脊繃得緊緊的,抑制住喉音不變成咆哮。
“我知道他不是那種人。”葉修說,疲乏地呼出口氣,“我只是想确認一下,他可能會去哪裏。”
行李包都被翻了一遍,食物和照明設備被着重檢查,彙報上來的結果是,少了一支強力手電,三分之一包真空裝牛肉和兩塊小面包,其餘完好無缺,張佳樂甚至連手機都沒有帶走。
“還少了兩雙手套。”負責檢查衣物的張新傑說。
“他拿手套幹什麽?”
葉修握着張佳樂的手機,這部手機很新,連右上角的貼花都很新,他買來大約不會超過半年。屏幕上遺留的界面是一通撥出去的電話,葉修按下返回上級鍵,瞳孔一縮,在那個撥出去的號碼後面,顯示着足足109條通話記錄。
這個號碼的備注上,一個名字觸目驚心。
葉修。
他什麽時候有了手機不是重點,張佳樂為什麽會跟他通那麽多電話不是重點,明明山洞裏沒有信號,還要最後再撥一通也不是重點,重點是……
他想着昨夜張佳樂說的話。他閉着眼睛聽歌時的神情,發絲挨在脖子上的觸感,他的笑聲,閃着光的眼睛,呼吸與溫度,還有那麽多湮沒在時光碎片裏的張佳樂。從初入聯盟的青澀少年,到繁花血景席卷聯盟的肆虐,到孤身一人獨力扛起百花,眉眼間染上憂郁,再到繁花落盡後重拾自我的從容。
一個個張佳樂靈動輕盈地閃現,又一一消失,有一幕畫面卻始終在葉修眼前揮之不去。
那是第五和第七賽季,賽場上瘋狂綻放的百花。
不,還有一個地方,最初就被排除掉,因此始終被他們忽視的……
葉修驀然轉身,從唐昊和周澤楷手裏各搶過一個手電筒,開關推到最大,向着最寬的第四個洞口狂奔而出。他的速度如此之快,如一道蒙蒙的影子,幾乎是追着那兩條光柱射了出去,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反射性追出一段距離,竟然跟不上葉修的步子。
“追上他!”喻文州喊道,緊接着悶哼一聲,人貼着石壁滑了下去,一膝跪地。
王傑希一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手一伸,硬是在奔跑中攔下了黃少天。後者生生止住沖勢,他也是毒發過的人,秒速判斷了一下形勢,幹脆一點頭:“我留下來。”
喻文州嘴唇顫抖着,開口想說話,只發出了半聲慘叫。
他們在漆黑的甬道裏疾奔,手電光柱淩亂地跳躍着,這裏的地形,實在不适合一群人用這種速度奔跑,地上和壁上凸起的亂石太吓人,每次險些撞到都是一次驚魂。不斷有人摔倒,或因為擦碰到哪裏吸着冷氣,然而沒有人放慢腳步,如影随形的恐懼感也不知飛到哪裏去了。
“葉修!”唐昊大吼。
“葉修!”衆人跟着喊。
這條路是周澤楷和葉修曾走過的路,王傑希、孫翔、肖時欽等人對這邊也不陌生,一路跌跌撞撞,不知比之前快了幾倍,他們很快就趕到了鐘乳石邊的洞口處。這裏空間太過狹窄,只有最前面的三個人能看見洞口,後面的全都焦急地擠成一團。
“葉修呢?”
“他下去了。”王傑希沉聲說,抓過繩子試了一下,徑直就往下滑,還從底下抛上來一句:“別都下去,留三個人拉繩。”
方銳眼疾手快,已經順着繩子溜下去了。餘下的人互相瞪視着,最終肖時欽、孫翔和李軒被留在了上面。
王傑希跑在最前面帶路,下去的四人在第一個洞裏完全沒有停留,一路疾沖而過,經過鐘乳石甬道也沒向兩邊看,有人踩到了那具前撲的白骨,一個踉跄又繼續狂奔。
第二個石洞遙遙在望,衆人奔跑着,腳下忽而起了一陣微弱的震動,空氣中似乎也有一絲怪異的聲響,像是石頭和石頭劇烈摩擦,碎石不斷掉落。接着他們就聽見了葉修的聲音。
那是猶如被打火石擦過一般,劈裂的震顫的,冒着火星的聲音。
“張佳樂!”
雙手手心火辣辣的,是沿着繩子滑下時動作太急,掌心被擦破了皮。葉修爬上三米多高的石臺,聳身擠進蝙蝠洞,一霎那所有的血液都湧流到了頭部,胸膛像被整個剖開,心髒暴露在寒冷的空氣裏。
這個洞的最裏層,高處本有一個極小的不到一尺寬的洞口,湊近能聽見流水聲,感受到風,但只能供蝙蝠飛進飛出。洞口下方是一堆大小不一的亂石,上次葉修和王傑希,王傑希和孫翔來這裏探看時,都覺得這可能是塌方砸下來的,堵住了原本最有希望的通路。他們都不敢太靠近這堆石頭,生怕再砸下來将人也砸在裏面。
而現在,張佳樂就跪坐在那堆亂石裏,一旁扔着兩雙染血的手套,手電光下,他咬牙切齒的表情略顯猙獰。他在用雙手拼命地抓,刨,和扒。
并非盲目的、發洩性的胡抓亂刨,他尋找着那些松動的間隙,不穩的疊層,時不時用身體去頂撞,拉扯,撕抓着所有能扯動的石頭,擠撞着所有不牢固的地方,雙手血跡斑斑。
他好像根本不害怕引起坍塌。
他就是要引起坍塌。
葉修擠過蝙蝠洞最窄的區域,奮力站起身,那堆亂石已經發出了怪響,撕切着空氣,上方的幾塊石頭抖震着,鋪天滅地的黑影籠罩在張佳樂身上。
葉修連看也不及看,合身撲過去,他感覺自己抱住了一個軀體,甚至來不及去分辨是什麽,在地上打了個滾,拼盡全力向後滾開。
他聽見砰轟的巨響,接連十幾聲,巨大的撞擊搖撼着地面,細小的石片和碎石下雨一樣打下來,蓋了他們一頭一臉,仿佛行星對撞揚起的漫天塵埃。腿上身上都傳來刺痛,石塊四面飛濺,他摟緊了懷中的軀體,盡力幫他遮護着。
他聽見外洞有人大聲喊着自己的名字,他似乎還聽見了張佳樂那時的笑聲,他又什麽都沒聽見。
一切重歸寂靜,葉修放開手,張佳樂四肢攤平了躺在地上,和他一樣大口大口喘着氣,眼眸灼灼亮着。一縷細細的血自他眉角處流了下來,那裏被鋒利的石片劃開個口子,他也沒有擡手去擦一擦。
兩個人癱軟在地上,久久沒有起身,石洞裏只有斷續的喘息聲。
洞口那裏,高高堆起的亂石坍塌下來,露出一條新的通道。
“嘿嘿。”張佳樂說。
地面震動的那一刻,正在攀爬石臺的四個人臉都白了,世界随着石塊崩塌的背景音傾斜,方銳手一軟,人險些掉下去。周澤楷伸手一撐翻上石臺,低頭就往蝙蝠洞裏鑽,被王傑希一把抓住。
微草隊長面上有罕見的嚴厲,手攥成了拳,周澤楷看見一大滴汗珠在他眉間搖搖欲墜。
“葉修?”他對着洞裏喊。
半晌沒有回應,他又喊了一聲:“葉修?”
方銳驚恐地在那聲音裏聽到了哽咽。
“沒事。”短短一分鐘,在四個人感覺中比一個小時都長,那個熟悉的聲音終于傳出,蕩起嗡嗡的回響,“你們在外面等着,王大眼你也別進來。”
“張佳樂沒事吧?”王傑希回問。
“他沒事。”
四個人一口大氣喘出來,聽見葉修的聲音心就放下一大半了,不是不擔心張佳樂,而是萬一張佳樂有個什麽,葉修也不會是這态度。能冷靜地回答,說明事情不大。
“沒事遛我們玩呢!”方銳緩了一陣子,開始對唐昊抱怨,“他難道去炸山了,又不是真彈藥專家。”
唐昊沒理他,眉頭狠狠皺着,他想到了一起探路那次,張佳樂提到這裏時倔強又不甘心的神情。
裏面的洞內,兩個人在地上躺了很久,誰也沒有起來。渾身疼得要命,乏得要命,又放松惬意得要命,動一根指頭都懶。
“張佳樂。”葉修叫他。
張佳樂的眼珠往側面轉了一下,示意他聽到了。
“你在想什麽,”葉修問,“砸死你一個,幸福其他人?”
張佳樂嘴張開,又閉上了。
“我也不知道。”良久,他啞聲說。
葉修沉默着,手電筒早就不知滾進哪個角落裏去了,看來還沒被完全砸在下面,兩束光從亂石中透了出來。即使這樣,也不足以讓他們看清彼此的表情。
他抽出被壓着的手,指尖擦到了什麽,他實實在在地摸過去,沿着張佳樂眉角上那道血跡勾勒了一遍。
張佳樂全身都哆嗦了一下。
下一刻他跳起來,被雙手上的劇痛激得嘶了一聲,摸着黑,沒頭沒腦撲了過去,兩個人的額頭結結實實撞在一起。葉修聽到“咚”的一聲,眼冒金星,直接進入眩暈狀态。
張佳樂按着他的臉,五指留下一排血印子,這要是亮光下旁觀,能把人吓個半死,以為張佳樂是修煉成精的惡鬼,剛挖了人的心肝脾胃腎。
他找準位置,對着葉修的嘴唇就啃了下去。是真的啃,牙齒蹭着磨着,啃噬着柔軟濕潤的部分,又咬又吮,舌尖還撫慰性地在破皮的地方打轉,鹹腥味溢了滿口。不少碎石抖落下來,簌簌響成一片,葉修左手扶住張佳樂的腰,真怕他一個激動過度整個人翻過去。
灼熱淩亂的呼吸噴在臉上,帶着點氣沒喘勻的急促,心髒有力地叩擊着,像是要撞破骨肉的阻隔沖進另一個胸膛。葉修動了動,右手推在張佳樂肩膀上,用了一個不容忽視的力度。
“咳咳咳!”張佳樂一抖,結果就被口水嗆到了。
葉修将他從自己身上掀下來,卻捏着他的手腕不放,輕輕甩了甩,換來一聲慘叫。
“自己活動一下關節,看傷到骨頭沒。”葉修說,“你不是帶了兩雙手套,脫什麽裝備,非要赤手空拳上?”
“你以為我想啊!……咝。”張佳樂疼得倒吸氣,說話還含含糊糊的,他依言屈伸了幾下手指,轉動着手腕,握緊拳頭又松開,“骨頭應該沒事,不然得疼死,哎你別碰!媽的我能戴手套幹嘛不戴,這不是挖石頭不趁手嗎。”
“我看你挺趁手的啊,山都讓你挖塌了。”葉修在他指關節上一捏,成功又榨出一聲痛呼。張佳樂使勁拍開他手,忘了自己另一只手也傷着,疼得幾乎跳起來,嗓音都扭曲了。
“葉修你妹的,劊子手啊你!”
“張佳樂同志,你這就不對了,你打我一拳,我當然要還你一拳,你再踢我一腳,咱倆就打起來了。”葉修理直氣壯,“你咬我,我憑啥不能捏你?”
張佳樂張口結舌。
第一個浮上來的念頭,是這說法貌似很有道理,他竟然無法反駁。
頭腦轉過一圈,第二個念頭,這他媽什麽話,那跟咬是一回事嗎?這兩件事能混在一塊說?這明明就是歪得不能再歪的歪理嘛!
等等,他說咬……
張佳樂有點卡機,他其實很清楚自己幹了什麽,也記得整個過程,但此前一直處在某種虛恍恍空靈靈的興奮狀态中,骨頭都輕了二兩,躺在空氣裏像能飄上去,起來也是步履輕盈腳不沾塵。
他吻了葉修,或者說是毫無章法的啃咬,直到前一秒,他還感覺無比自然,這太正常了,正常得像日升日落,像賽場上百花缭亂炸出的連片火光,不這樣做簡直就是天理不容。
這一秒,他才激靈一下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好像放了個大雷。
不,這哪是大雷,這特麽是十萬萬伏的球狀閃電啊!
張佳樂後知後覺地僵住了,一句抽風的話不經大腦沖口而出。
“你就當是被狗啃了吧。”
葉修的神色精彩紛呈。
“不然你就當是做了個夢。”張佳樂破罐子破摔,“我犯二,我狗改不了吃屎總行了吧!”
“張佳樂!”葉修都給他氣笑了,“你想當狗,我還不想當屎呢!”
“惡……”兩人對看了一眼,一起露出吃屎一樣的表情。
然後同時狂笑起來。
不光葉修和張佳樂兩個,外洞的四個人身上,也全是一路摔出來撞出來的青紫。等到葉修這裏确認不會再有塌陷,大家爬進洞來,一個個都開始龇牙咧嘴。方銳表現得最誇張,就聽他哎喲哎喲,直到他看見張佳樂滿布血口子的雙手,大驚失色,這才徹底閉嘴消音。
狼狽歸狼狽,出現一條新的通道,還聽得見流水聲,很可能就是正确的出路,每個人都不禁心情激蕩。
張佳樂仿佛剛被一堆治療法術洗禮過,原地滿血複活,精神百倍地跟唐昊和周澤楷說着話。前者也就算了,後者一直呆呆地望着他,偶爾點個頭,難為他也說得下去,還越說越來勁,手舞足蹈,不停比劃。葉修都無奈了,“你手不疼?”
“不疼!”張佳樂心裏滿是豪情,幾乎有種孤膽英雄歸來的自得與餮足,“哈哈你們真是弱爆了!瘋了你們!我怎麽可能去按那個手印?死了多衰!那不就沒人想到從這邊打開出路了嗎?哈哈哈!”
“……”衆人無話可答,也不想打斷他,就任由他二着。
“那條路裏面是什麽,深不深?”方銳轉移話題。
“有人去看過嗎?”
葉修搖了搖頭。
“你不去看看?”王傑希說。
“不忙,先回去處理傷口吧,張佳樂的手恐怕得包紮一下。聽你說的,我也不放心文州。”葉修說,他從亂石堆裏把手電撿了回來,那兩雙手套目标太小,又被壓在底下,最後也只找回了兩只。“如果蛇毒發作時都這樣,你們最好随身備雙手套……不對,毒發了根本來不及,那一會人也想不起來,最好是随時随地都戴着。”
王傑希露出了一個苦笑。
“你沒有馬上沖進來挺好的,就該這麽辦,萬一洞全塌了呢?”葉修說,“還有,我這不是沒事嗎。”
他從王傑希身邊經過,轉身前在他臂上輕拍了拍。
那裏還有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