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葉秋也好,葉修也罷。

這個家夥,為什麽能在聯盟活蹦亂跳地生存這麽久,沒有被誰雇了殺手來幹掉呢?

衆職業選手一時都在思考這個世紀謎題。

謎一樣的氣氛裏,大家聽到了一聲細微的鼾聲。

“誰睡着了?”黃少天問。

這這……這才是真正的大心髒選手啊!宋曉和他一比,什麽關鍵先生根本不夠看啊!

衆人懷着驚訝、敬仰、自愧、囧然等種種複雜心理,按亮手機四處一照,就看見張佳樂雙手纏滿紗布,包成兩只熊掌的造型,倚着行李箱歪着,頭還在一點一點的。

孫翔猶自接受不能地用手在他眼前晃了幾下,張佳樂絲毫沒反應,繼續打着鼾。

“我說他怎麽一直沒動靜……”方銳恍然大悟。

“這心理素質也未免太好了吧!”

“比賽中不見他這麽不動如山啊!”

“為什麽我好像有點羨慕他?”李軒看着前輩,收到好幾束心有同感的目光。

大家頓時都覺得,睡過去,也蠻幸福的,現實已經如此艱難,又何必要急着面對呢?

“羨慕啥,想想幸福的一覺睡醒,聽到會議結果時,這貨臉上的表情吧。”不知是誰在幸災樂禍。

“能出什麽會議結果?還有,誰來負責告訴他?”唐昊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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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又陷入了謎之沉默。

“別管了,讓他睡吧。”葉修擺擺手,阻止了近旁的人叫醒張佳樂,“他是興奮過度,又兩晚上沒睡,累的。”

他的話音剛落,張佳樂就渾身一激靈,醒了。

葉修關心地看着他,其餘人等默默圍觀。

“是你啊。”張佳樂睡眼惺忪地擡頭,“挖到哪裏了?”

“什麽?”

“挖通了沒有?”張佳樂伸直脖子張望,還是一片漆黑,“怎麽沒聽見響?你說的挖掘機在哪裏?”

被這天外飛仙的腦回路打敗的衆人面面相觑。

“哪有挖掘機!騙子!”張佳樂終于清醒,暴怒。

“我哪有說!你這個騙子!”葉修叫屈。

大家氣若游絲地看着他們。

“你是做夢了,夢到我說有挖掘機來救援了吧。”葉修篤定地說。

張佳樂一句話都不想說了,他希望自己現在是透明的。

“醒了沒?看戲看夠了沒?夠了就繼續開會。”葉修說,一句對張佳樂,一句對所有人,“關于剛才說到的攻略問題,我建議有過實操經驗的人先回答,男女就不要求了。”

謎之沉默持續籠罩着。

“這兩個,差別很大吧……”半晌,李軒終于開口,這句話一說出來,他感到自己再也不會在賽場上瞻前顧後不夠果決了。

尼瑪,這都能豁出去,老子還有什麽是豁不出去的?

李軒突然升起一陣詭異的雄心萬丈。

“當然有差別,但我們要透過現象看本質。”葉修很正經地說,“目的地雖不同,這種運動的本質是相似的,有經驗總比沒有好,起碼我不幫你,你也不會找錯位置吧?”

有人的拳頭已經蠢蠢欲動。

張新傑的眼鏡片閃着光,皮厚心髒如葉修,往他那裏看了幾眼也消停了。他慢悠悠伸出手去,關上了中間的節能燈。

“行了,我們現在誰也看不見誰,都放開點啊,該扔的都扔了。一群爺們,也不知道你們扭捏個什麽勁。”葉修啧啧地感嘆完,再次抛出了那個問題。

“這裏誰有過實操經驗?看過攻略的不算,右手的不算,實際上手過了的那種。”

“哦,作為失敗的案例,我、大眼和少天不算在內。”他想起什麽似的補充。

黑暗中嘎拉一響,像是有人把易拉罐捏爆了。

一群職業選手,也就是一群游戲宅男無言相對。

過了很久,方銳很給葉修面子地搶了首殺。

“左手行嗎?”

“滾!”

“你不是號稱黃金右手?屈尊用左手是何苦?”

“卧槽求別扯上現實,以後還打比賽呢!”這是路人看不過去了。

“李軒貌似經常夜不歸宿?我聽你們隊的李迅說,有一次一個月你就出去了三回。”

“你妹,別污蔑人好嗎!我那次是一幫哥們搞工作室來了,陪着跑了幾天怎麽了。”李軒大呼冤枉,“李迅你小子死定了!等我回去……”

話語在這裏卡了一下。

“一回去我就揍死他。”李軒表決心。

“放心吧,一定能回去的。”葉修接口,“到時候我陪你一起揍。”

“張佳樂前輩你不要緊吧!喂?”有那唯恐天下不亂的,捅了捅一醒來就身陷高能話題中的張佳樂。

“別跟我說話,我在做夢。”張佳樂面無表情地說。

“那邊那位,你笑的那麽YD幹嘛?”

“這麽黑你能看見我笑?真應了那一句,心裏有什麽,眼裏就能看見什麽。”

“見你大爺!”

“大家,适當的舒散一下壓力就行了,無意義的争吵盡量少做,我們要保存體力。”喻文州提高聲音說,維持了一下秩序。

四周一靜,話題不情不願地,終于往正經的方向挪了那麽一格。

“方明華好像結婚了?”

“不是好像,确實結了。”王傑希說。他們這些早期的選手,和方明華比較熟。

“周澤楷,周澤楷不是在這裏嗎?問他啊!孫翔也知道吧!”

輪回隊長很小聲地“嗯”了一聲,孫翔則是哼了一聲。

“那麽積極幹嘛?人結不結婚關你屁事,你也變不成他啊!”

“我……”

“沒有實操經驗就算了,誰看過片子?沒有沒看過的吧?”葉修打斷衆人,敲了敲身下的石地,“這時候裝純就沒意思了啊,看過的都敲一下地,從我左邊起,跟着順序往下敲。”

他首先敲了清脆肯定的一聲。

短暫的沉默後,衆人都用手機或撿到的石片什麽的開始敲,也有人直接用手,敲出來的聲音比較悶,但基本都能聽清楚。

響聲由近到遠,高高低低繞了大半個圈子,最遠處的喻文州笑了笑,拿礦泉水瓶敲了一聲。

“非常好,”葉修用一種嘉許的口氣說,“好消息是,至少我們不需要從零開始現場教學,大家理論上的經驗還是有的。壞消息是……”

他在黑地裏掃視了一圈。

“誰看過男的和男的的動作片?”

沉默被無限延長了。

一個敲擊聲響了起來,目光已經不足以傳達情緒,幾個人驚恐地按亮了手機,衆目睽睽之下,張新傑推了推眼鏡,面不改色地放下手裏的石塊。

“靠靠靠靠靠靠!”張佳樂一激動,瞬間變身黃少天。

“張新傑你不是吧?這麽生猛?”

“我頭一次感覺霸圖這個名字如此貼切。”黃少天說。

“他不變成虛空的了嗎?”

“但是虛空這個名字,好像,呃……”方銳卡殼了。

“好像也有一種說不出的貼切呢。”李軒幽幽地說。

“想什麽呢你們,思想龌龊,估計就是個教學片。”葉修說,張新傑正好也說完:“是個國外翻譯來的性安全教育片,一套兩集,異性和同性間的安全知識都講到了。”

不知為什麽,所有人都輕松了一點。關于前一刻自己嗓子眼一緊,心懸在半空,不少人只覺不可思議。

慌什麽?難道張新傑還會給出什麽細思恐極的理由?

“我就說嘛,開誠布公地讨論,挨個問一問,總有懂行的。”葉修顯得很欣慰,往外挪挪讓出個空位,“來來來,張副隊來講一下,男的和男的做有什麽注意事項,大膽地講,我代表榮耀國家隊感謝你。”

“國家隊就別提了吧,你不怕老馮心髒病發?”方銳吐槽。

“老馮?他還排不上,要心髒病發也該是國家競技總局那邊,好幾個老頭子呢。”葉修說。

“不客氣,是隊長才對。”張新傑認真糾正。

“這種時候就別糾結細節問題了,趕快講完,下面的趕快學習吸收,然後不相幹的該幹嘛幹嘛去,別打擾我們辦事。”葉修說。

衆人已經懶得看他了。

“算我求你們,能不能要點臉?”肖時欽說。

手上結疤的傷口刺痛着,他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一直沒說話,也沒搭任何一句話茬的人就這麽忽然爆發,又這麽突兀地走了,以這位的個性,簡單一個生氣恐怕不足以涵蓋他的心情。大家都有點讪讪的,幾個人将譴責指控的眼光投向葉修。

節操這種東西,若不是有人帶頭掉,怎麽可能漏得那麽快?

一切都是葉修的錯就是了。

“葉修。”張新傑說,他沒有管葉修挪出的那個空位,而是做了個手勢,示意他扶自己起來,到稍遠一點的地方去說話。

喻文州靜靜坐在較小的水潭邊,閑着無聊,他還拿石子打了幾個水漂。不出所料,半小時不到,葉修的腳步聲就靠近了,随之而來的還有一束手電光。

“你那樣打不遠。”葉修說。

“哦?那要怎麽做?”

“選扁平點的石頭,不要太薄,扔出去時側過身,大拇指用力,手腕可以稍作旋轉。”

“你呢?一對多教學改一對一了,教學成果如何?”喻文州回過身,微笑着。

“還可以吧。”葉修毫不臉紅地說。

“是嗎?那讓我驗收一下。”喻文州說。葉修注意到他已經脫去了外面的風衣,柔軟的面料就那樣一點不心疼地鋪開在地上,夾克的扣子也解開了,襯衫的立領将他下巴的弧線襯得格外利落。

“你不冷?”葉修問道。

煞風景的一句,喻文州倒是接得流暢:“很快就不冷了。”

葉修的眼神沉了沉。

很多事情上,他們之間沒有秘密,那些會成為秘密的事情,過于私人的部分,彼此都會有分寸地不去探究。在葉修本來的構想中,雙方都心知肚明會發生什麽,也預先做好了心理鋪設,以他們的默契,這場情事應該進行得流利高效,但實際一操作,他才發現不是那麽回事。

默契不會告訴你,明明熱意燒灼得視線一片朦胧,呼出的氣都是滾燙的,隔着衣服一碰,對方卻開始莫名其妙地胃痛要怎麽辦。默契也不會告訴你,當對方的頭發挂到自己的上衣拉鏈上,試圖給他解開時,自己的頭發又纏在對方的扣子上,這種尴尬的局面要怎麽破解。

喻文州按着胃部的手慢慢放松,眼角慢慢彎起,接着撲哧一聲,他笑場了。

“你就笑吧你,等會別哭。”葉修無奈地說。

他們維持着一個奇怪的姿勢,為了不扯痛自己的頭發,兩個人都一動不敢動。笑了一會,喻文州探手去摸索纏住的頭發,正好葉修也伸出手去,喻文州觸到他手裏有一個扁圓的東西,摸着很光滑,像是塑料軟管的包裝。

“是什麽?”

“護手霜。”葉修捏住頭發的兩端,果斷一個對拉,先将自己解放出來,再去幫喻文州,“還是雅詩蘭黛的。”

“從誰包裏翻出來的?”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們這些人的包。”葉修說。他們靠得極近,鼻息相聞,熱意成了熔化的糖膠,黏連在一起,一進一退都有無數的細絲被牽出來。

“我會不會哭,”喻文州低低喘息着,“就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了。”

葉修頓了一下,手指沙沙地穿過他的頭發,他的氣息也粗重了不少,語氣裏卻帶着點嘆息。

“文州。”他叫他的名字,“在我面前,沒必要這樣。”

懷裏的人忽然就靜了,不是反應不過來的愣怔的靜,也不是認命一般麻木的靜,似乎整個人都柔軟了下來,那些隐藏在肌肉經絡裏,被暧昧的玩笑挑逗帶過的僵硬,連同胃部倏忽而來的痛楚,都神奇地消失了。他腦袋抵在葉修肩窩,手臂下垂,完全處于一種靜止的狀态,眼神安靜如水。

他一瞬間想起了許多事情,好的,不好的,燦爛的,沉郁的。有些屬于他們,有些不屬于他們,又好像并沒有分別。

仿佛站在入海口的三角洲上,那麽多年來,那麽多條分流在大地各處,各自寧靜相持的河流全部彙聚,在這一刻澎湃成洶湧無邊的浩大水流。

葉修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撫摸着他的頭發,喻文州伏在他胸前,世界靜得只聽見彼此的心跳。

“開始吧。”他輕輕說,“再拖下去,我可就産生錯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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